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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宜出行。
稀薄的晨光之中,沈柔凝终于踏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来年的小山村。
站在村口回望,晨霭之中,青山庇护之下,绿水环绕之中,一片粉墙黛瓦的小山村宛若一副最美的山水画,安静而柔美。
沈柔凝心头突然涌出许多不舍。
沈四太太同沈柔凝站在一起。
“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沈四太太在轻柔的晨风之中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细细如同呓语,只让沈柔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母亲刚才说什么?”沈柔凝抬眼看沈四太太的侧脸,出声问道。
晨风吹动沈四太太额角的面纱,那一道肉红色的伤疤亘在如同羊脂美玉一样的肌肤上,仿佛是冬日一片洁白雪地上残落的一枝殷红的红梅,有一种别样的触目惊心。
沈四太太冷漠的面容上似乎有了些怅然,听到沈柔凝问话之后,最后向那个静谧美好的小山村看了一眼,目光难得地落在了沈柔凝身上,轻启粉唇,淡淡地道:“走吧。”
说罢,便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过去,在范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在经过送别的沈大太太等族人身边之时,淡淡地点头示意。
只是一个主动示意,已经让沈大太太等人感慨良多。
沈大太太对沈四老爷道:“看来,这些年都没提出让四弟妹回趟娘家,真是你这个做人夫君的失责……这女人心思,即便是四弟妹不开口,你也要多想一想……日子,总能往好里过。”
“是,是,大嫂说的是。”沈四老爷连声保证道:“我以后会多留意的。”
果然,是他往日里做的不对不够。怨不得君怡待他冷淡。
“凝儿。”沈大太太向沈柔凝招了招手,柔声教导道:“到了京里,要谨言慎行,照顾好你弟弟……万勿因他人恶言而乱了自己的修养……”
“我明白的。”
沈大太太说的委婉,沈柔凝却抬起俏脸笑了笑,道:“若是别人说我是乡下来的,我肯定不会生气恼恨。因为她说的对,我的确是才从乡下山村出来的呀。”
沈柔凝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眨了眨眼。
沈大太太不禁笑起来,嗔道:“在大伯娘眼中,什么样的贵女闺秀,也比不上咱家的凝儿。”
沈柔凝才是沈大太太真正养大的小姑娘,情分非同一般,自然是最好的。
终于,一番话别之后,太阳升起之前,沈四老爷骑着高头骡马护送着沈氏四房主仆,启程往建宁京城去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姐弟乘坐了一辆马车。
沈四太太并不与自己儿女亲近,她独自占了一辆马车。范嬷嬷在陪着她。
“小姐。”范嬷嬷微微叹息着开了口,道:“也不知道京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该叫太太。”沈四太太淡淡地瞥了范嬷嬷一眼,道:“至于京城,大抵就是那样吧。”
“恕嬷嬷多嘴……”范嬷嬷留意着沈四太太的脸色,道:“这十来年,嬷嬷冷眼瞧着,四老爷待您的心是再真没有了……少爷也和姑娘也是聪慧惹人疼爱的,您……”
沈四太太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将手中棋子重重往棋盘上一落,打断范嬷嬷的话,冷声道:“嬷嬷!”
“你年纪大了,是非也不分了么!”
“他沈重晏谋算我陈君怡如此,行那般卑劣行径,又有何脸面资格谈真心实意!莫要侮辱了这几个字!”沈四太太面若寒霜,扫了范嬷嬷一眼,道:“这样的话,嬷嬷以后别再说了!”
“若是嬷嬷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回京之后,大可以离去!”沈四太太道:“我必然赠给嬷嬷厚厚的养老钱!”
沈四太太这就是说,若是范嬷嬷再不识趣地提起这个话题,别怪她翻脸赶了人!
范嬷嬷老脸一僵,本还想替沈四老爷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之事怕有误会……但范嬷嬷又是深知自家小姐的秉性,只怕她再说什么,沈四太太立即就会赶她离开,再无转圜之地,便只能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阵,沈四老爷上了马车,范嬷嬷便退到了马车外,坐在了车辕上,看着一路的隐隐的嫩绿之色,不禁轻叹一声。
当年……
以沈重晏的人品,即便是心中万分爱慕自己小姐,又怎么会谋算她的名声,迫使她下嫁……那沈重晏真的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而这么多年,有那个当丈夫的能够做到如沈重晏这般深情不悔!
奈何自家小姐心中认定如此,偏执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肯正眼看沈重晏一眼,更别提认识他的优点好处,听他说话,解开误会,好好过日子了。
自家小姐心中也是苦的很……
范嬷嬷叹息一声,遥望京城方向,先想:但愿进了京,自家小姐能听的进夫人的劝吧。
车子走的不快。
车厢内,沈柔凝盘腿坐在宽大的座位上,正和沈端榕隔着一个棋盘对坐着。
“京城人多,寸土寸金的,没几家宅子是宽裕的。三伯父家住也是一样……”沈柔凝一边落了个子,一边同沈端榕道:“所以咱们去了,肯定不会有单独的院子给我们住。”
“恩,我估计,我肯定是要同哪位堂姐挤在一起的。而你,或许能和父亲母亲一起住个院子。”沈柔凝看了沈端榕一眼,道:“也可能跟你两位堂兄弟一起,这要看他们是不是独自住着。”
“我们和三伯父家的堂兄弟堂姐妹们都不熟,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不是好相处的性子。”沈柔凝轻声道:“我想对榕弟你说的是,若是他们嘲讽你是乡下小子没见识,你千万不要往心底去。”
“我们的确是从乡下小山村出来,这一点他们说的也没错,所以不值得恼怒。”
“而我们有没有见识,并不是他们说有就有,他们说没有就没有的。既然他们说了又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我们也不必同他们计较。言语拌嘴,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乐此不彼,我们虽然是乡下人进城,也不做那样低级的事情,逞口舌之利。”
“当然,若是他们言语涉及到对父亲母亲,对长辈不敬,那你也不必客气。虽然我们是客人,但都是一家人,很有必要教他们什么叫做尊敬长辈。”
“那该怎么做?”沈端榕认真问道。
“恩,这个么,”沈柔凝略一思索,掰开一个手指道:“除了五堂哥不算,能与你在一起玩儿的,只有老六松哥和老七柏哥。一个八岁比你大,一个五岁比你小点儿……我听大伯母说,松哥被三伯娘管的很紧,别的不说,他是日日要闷在屋里读书难得活动的……所以,若是松哥欺负你,你只管揍他。”
沈端榕这个孩子,若说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这对夫妻管的多,还不如说是沈柔凝教他的时候多。可以说,从沈端榕周岁搬离父母院子中起,沈柔凝每一日都会与沈端榕在一起待足一个时辰。
而沈端榕在满四周岁的时侯,就开始在邓长年的指导下习练呼吸吐纳之法,泡药浴,站桩打拳,强身健体……虽说他每日的练习量并不大,但持续近两年,也初见成效。
至少,与一个成日里埋首书堆的八岁孩子打架,还是能够稳赢的。
说到这里,沈柔凝不禁又想起邓长年那斯来。
她知晓一个健康体魄的重要性,在最开始的时候,见长春观的长春道人颇通药理,手上有许多药浴的方子,又真的将病弱年幼的邓长年调理的不错,四岁多的沈柔凝就磨了父亲上山,在父亲与长春道人下棋论道的时候,就溜进了长春观的藏经室。
长春观不过是只有六七人的小道观,地方没多大,也没有人会特别多想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最多以为她是好奇贪玩儿,就是她乱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没什么。
当时的沈柔凝觉得,即便是藏经室里找不到那些方子,长春道长的房间里也应该有。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观里的道人没有发现她不妥,她的行迹却是全程被邓长年偷偷跟着瞧在了眼中。直到她在长春道长的书架上找到几张方子正高兴时,邓长年那厮终于跳了出来。
再后来……
那时候,沈柔凝还没有觉得邓长年有特别无赖之处。因为他那时候身体还在前期调养中,很少下山,与沈柔凝也没见过几回。
而且,面对她“泫然欲泣”的小脸,邓长年很有义气地没有将她给供出去,还刷刷地用炭笔将那方子抄写了一份,送给了沈柔凝,并保证一定不告诉别人。
沈柔凝那会儿心中在想:自己才四岁,出了这个房间门,没被抓个正着了,谁会相信她这么点大的可爱小姑娘会偷什么秘方呢?她并不怕什么。
邓长年的确没有出卖她。
他还好心地从送了配比好的药材给她,不过是将送药的时间选在夜间她正在沐浴的时候罢了!她不过是没有受惊尖叫,他的眼中就写满了好奇,不肯立即避讳走了!
他就那么大咧咧地看着她泡澡!
她只好将四岁的小身板很努力地往木桶地沉,只露出个脑袋……但她太小太轻了,在水中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浮!一荡一漾的!连水面上洒的玫瑰花瓣都给荡开了!
小和腿露出来!
浮力那么大,她没地儿抓,终于失去平衡,一头载进宽大的木桶中胡乱扑腾,还喝了几口洗澡水!
那一刻,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桶!泡澡的时候没让在边上!
她更恨这个大胆的无赖小贼不走不说,还在那里低低地吃吃地笑!
恨死他了!
沈柔凝回过神,抿了一口茶水压下心头的情绪,对认真倾听的沈端榕继续说道:“恩,记得要往肚子上招呼。”
“打在肚子上,既疼的很,又让人看不出来。千万别往头上脸上来……打脸不好看,会让人仇恨许久不说,哪怕仅仅是抓了一道血印子,也会让大人看了生气,说你歹毒。这个名声可不好,咱们不能背。”
“你与松哥过招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哭。”
“不管你疼不疼,都可劲儿地哭,大喊大叫,怎么委屈怎么喊。你才六岁,还是小孩子呢,哭起来可不丢人。而且松哥是哥哥,哥哥欺负弟弟,不占理,你要利用这一点,一定要闹出动静来,让大人们看见。”
“同理,若是柏哥说话不中听了,你也一样要去找松哥理论,千万别和柏哥争执冲突……他比你小,还是小孩子。你与他冲突了,肯定就是你的错……”
“你放心,若是父亲母亲真的准备在京城久留,我会说服他们从三伯父家搬离出来……”沈柔凝不知道她的这位三伯娘是位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但沈柔凝知道,再容易相处,去人家做客的,却长住不走了,这平日生活难免就会磕磕碰碰。
更何况,三房人本来就住的拥挤。
虽然沈大太太言语暗示说那座宅子是沈氏共中的产业,并非三房私有的,沈家嫡支所有人若去住都死名言正顺……但沈柔凝相信,在里面已经住了两年多没有住其他人的三房人,即便是口上承认,心中肯定不会是这么想的。
若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打算在京中长住……
“那姐姐,咱们有银子么?听说京城宅子特别贵。”沈端榕问道。
“有的,你放心吧。”沈柔凝笑着道:“即便是买不起,租还是能租起的。租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宅子,一年也花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