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餐油茶

  “周崇,别听你二伯娘的,你来家里吃饭,二伯……二伯不跟你要钱。”这句话几乎是从周文武口里犹豫不决说出来的,然而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硬气的话了。
  “不跟他要钱,你养他啊!你养的起么!一家老小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养着,你有什么能耐?你要是一个月能给我挣两千块钱,你想养谁,你养谁,可你自己都得吃这么多药,啥活都不能干,你养谁啊!”王翠花瞪了他一眼,语气里也带着气,带着埋怨。
  她家穷,周文武身子弱,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在家里养个老爹,她一个妇人拖家带口的,养活这一家子老小,本就是不容易,如今再要添上一张嘴,那岂不是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
  再说了,周崇又不是没钱,老三这么多年在外面可没少挣,少说也得有个十万吧,那可是十万啊!王翠花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们家家底掏干都不一定能凑够五位数,周崇可最少有着自己的十倍呢!哪里需要让他们养了。
  媳妇儿一番话,让周文武不再说话,他闷着头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牌子模糊的都看不清的卷烟,蹲在门口埋头抽了起来。
  家里也难啊!
  他想养侄子,可他没钱,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
  “二伯娘,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您挑开了,那就更好了,爷爷养老钱,我出,还有我爸办葬礼的钱,我也不会让你们掏一分,该是我出的,我一分都不会少。”周崇很平静,这本就是他如此打算的,如今也没什么出入,倒也是挺好。
  “至于我,我不打算去您家吃饭。”
  “我一个南方回来的,口味和你们吃不到一块去,就算了吧。”
  他倒是没多下王翠花的面子,好歹给了个解释。
  “好,那正好。”王翠花也没什么意见“既然什么都说好了,那就这么办了。”
  她看了看周崇,又想了想开口道:“你二伯这两天找好了人,过两天就给你爹下葬,亲朋好友的咱们就不请了,这些年亲戚也都散了,除了你大姑和咱本家的人要来,其余的也没谁了,不过就算人再少,这流水宴也得摆,也得请帮忙的人吃顿饭,这是镇子上的规矩,不过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总得让你爹走的体面。”
  周崇对这些规矩什么的都不太懂,他爹去世的时候,事情都是他姥爷一家操办的,那时候他脑子还混沌不清,什么事也没管,倒也是知道些琐碎的事儿。
  下葬有下葬的规矩,倒也不是随随便便的。
  “好。”周崇点了点头,看向门口蹲着的周文武:“二伯,我爹的事儿麻烦你了,需要我做什么和我说就行,到时候钱我一起给你。”
  周文武还是蹲在门口不说话,他一手抽着烟,另一只手抬起来往脸上抹,也许是哭了,可最终他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王翠花答应的爽快:“放心,这事儿肯定会给你办妥。老三是周家人,是文武的弟弟,你二伯不会委屈了他,会让他一路走好的。”
  周崇抬了抬眼皮,半点神色都没有。
  弟弟?
  周家人何曾惦记过周文斌半分?从头到尾惦记的不过都是周文斌的钱,不然能逼得周文斌一个老好人十几年连家都不敢回么!
  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呢?
  周崇觉着真的是讽刺。
  夜很静,周围不时传过来几声老猫的叫声,跟小孩子哭一样,倒是有些瘆人。
  周崇没睡着,晚上已经停电了,他在桌子上点了根蜡烛在画图。
  雪白的素描纸上画着的是服装设计图。
  周崇不是没想过,如果他爸没有去世,如果他没有因此缺考一门主课,也许他就能够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服装设计,就能一路顺风的做自己的服装,有自己的工作室。
  周崇也不是没考虑过复读的事情,可他爸想让他回津北,其实他哪里不清楚老爷子的算计呢?
  老爷子不想让他学设计,认为那是花里胡哨,歪门邪道,没什么好,不如做个老师,或者医生来的好,毕竟是铁饭碗嘛!
  如果说那时候老爷子不是躺在病床上说的,也许周崇会一拗到底,可没有如果,周崇就算再冷心冷情,他也没办法去违拗老爷子的遗愿,所以,津北他回了,卫校他也报了。
  可梦想这回事吧,还得追,人总得为了喜欢的事有个奔头吧!
  烛光还在亮着,灯火不熄灭,人影也不曾离开。
  天蒙蒙亮。
  周崇洗了把脸,看了看表,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了,他一贯起的早,在江市的时候还有晨跑的习惯。
  只不过如今在这胡同里,倒也跑不开步子来,索性收拾了东西去吃早饭。
  昨天晚上他就没吃饭,清早自然是饿得紧了。
  这个点,胡同口的包子铺应该开门了。
  周崇穿上自己自己的羽绒服,哈了一口气,往胡同口走,早晨的风依旧是冷的刺骨,好在今儿他多带了顶帽子,倒也没那么难受。
  包子铺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看年纪得有六七十岁了,老太太负责包包子,老头端着包子往蒸笼上面放,俩人都忙起来的时候,摊子就没人管了,大包一个五毛钱,汤包一笼三块,自己拿了往钱盒子里放就好。
  周崇来的时候摊位上的人不是很多,包子已经蒸上了,老大爷也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守着摊子,不时给过来的客人收钱装包子。
  “一笼汤包,一杯豆浆。”周崇开口道。
  “喝什么豆浆啊,来了津北,不尝尝这儿的油茶么?”熟悉的烟嗓在耳后响起,周崇回头,谢云生正站在他的身后。
  那人今天倒是没再穿那身军大衣,但却换了件驼色的风衣,还是个双排扣的,下面穿了一条黑色长裤,脚底却又配上一双黑皮鞋。
  实在又是个车祸现场一般的打扮!
  乱七八糟!花里胡哨!
  零下十几度的天,这货不冷么?
  周崇看了眼他那冻的发青的脚脖子,没搭理他,转回头还是对老大爷道:“一笼包子,一杯豆浆。”
  谢云生一看这人不听,也就算了。
  “王爷爷,给我来碗油茶,多放辣椒。”谢云生自来熟的开口道。
  包子铺里有小桌子和凳子,他径直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碰上小凳子不得不蜷起来。
  “来,坐啊。”谢云生笑眯眯的冲着周崇招呼道:“站外面你不冷啊?这可零下十几度呢。”
  周崇看了看他那冻青的脚脖子,只觉着这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可笑。
  究竟是谁冷啊?
  不过屋里的确要比外面暖的多,包子蒸汽一出,屋里就跟有暖气似的。周崇也没拒绝,直接迈着步子大刀阔斧的往谢云生旁边一坐。
  “哎,我跟你说啊,不要看这家铺子小,那味道是真可以的,王爷爷家的油茶可是在整个津北都是有名气的,几十年的老字号了,老人家做这个做了一辈子,味道那是绝了!”谢云生眯着眼睛笑,一边竖起个大拇指。
  “你是真不会吃,喝什么豆浆啊,油茶多好。”
  周崇觉着这人真是个话唠,啰啰嗦嗦没完没了了。
  “你管我?”周崇抬着眼皮刺了他一下:“我喜欢豆浆。”
  他是南方人,习惯了这么多年的吃食一时很难改,不得不说南北的饮食文化是真的差距大,一时半会他很难接受。
  “也对,你是南方来的,和我们这儿不一样。”谢云生笑了笑,侧着身子往周崇身旁靠了靠:“你是从哪个城市回来的?能告诉我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周崇有点微愣,一股浅淡的烟草味充斥在鼻息指尖,说不上好闻,但也不让人难受。
  “大清早就抽烟?烟瘾挺大啊。”所问非答,周崇侧了侧眼,微微仰头看了谢云生一眼。
  谢云生被他这一眼看的有点发毛,他也看不出周崇到底是什么态度,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这人天生一副冷淡的样子,他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咳!”
  “那个……”
  “包子,油茶来了!”老大爷一声吆喝打断了谢云生的话,正好给谢云生一个转移话题的时机。
  “来来来,先吃饭,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谢云生接过油茶放到桌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气。
  一个字,香!
  “这是津北的灌汤包,和你们南方的不一样,但味道好吃,都是现做现包的,汤鲜的很!”谢云生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只包子,然后捏着包子皮,把皮咬破,小口小口的喝着里面的汤。“王爷爷,再来一笼包子!”
  “你吃啊,别光喝豆浆,这玩意儿淡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要不你来碗油茶尝尝?”谢云生极力推销着自己的油茶。
  周崇还是没理他,他端着一碗豆浆,拿了个吸管一口一口吸着,桌上的包子还有两个,周崇夹起一个挑破皮,喝了一口汤,原本微皱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鲜!味道是真的好,一点儿都不比江市的蟹黄包差到哪里去,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