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块

  苹果最后还剩了两个。
  初栀没有卖了,把写了价格的白纸折好,重新塞进羽绒服口袋里。
  她理东西的空,陆嘉珩接了个电话。
  初栀心不在焉,没注意他在那边说了什么,一手捏着一沓钱,怀里抱着两颗苹果,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想等他打完电话,跟他说一声谢谢,把钱给他。
  而且好像也还没跟他说平安夜快乐。
  初栀慢吞吞地翻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八点半。
  陆嘉珩刚好挂了电话,走过来。
  初栀像一只小乌龟一样,小小的脸全都缩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还低垂着,让人看不见里头的情绪。
  陆嘉珩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抬起手来,帮她把围巾往上拽了拽:“冷不冷?”
  他的动作很小心,缓慢地拉着边缘,把软趴趴垂下去的围巾向上拉,盖住她红红的鼻尖。
  也不知道是什么愉悦到他了,陆嘉珩突然毫无预兆地低低笑了一声,捏着围巾继续往上,直到把她的眼睛也盖进去了。
  初栀闷闷地“唔”了一声,抬起脑袋来,脸被围巾围了个严严实实。
  她手里拿着东西,怀里还两个苹果,空不出手来,就晃悠着脑袋想把围巾连带着他的手往下甩。
  他那条浅灰色的羊毛围巾被初栀在屁股下面垫了一晚上肯定是没办法戴了,此时也正被她抓在手里。
  初栀晃了一会儿脑袋,发现这个人像是找到了乐趣似的更来劲儿了,拽着围巾陪她玩,死死挡着她的眼睛。
  围巾遮了光,眼前一片黑暗,初栀静了一会儿,皱了皱眉:“陆嘉珩,你幼稚不幼稚。”
  陆嘉珩“哦”了一声,停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把她的围巾往下拉了拉。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面料挺括,没扣扣子,吊儿郎当的敞着,露出里面的浅色毛衣。
  初栀一直觉得男生穿毛衣比穿衬衫好看。
  她总觉得毛衣这种东西男生想要穿得好看,比衬衫还要困难一点。
  而这种觉得,在看到陆嘉珩的时候,通常会达到顶峰。
  他穿毛衣真的好好看。
  他没有围巾戴了,初栀抬眼,看着他修长的脖颈,那里有一颗微微突起的小小喉结,再往上是下巴尖,形状优美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弯起的薄薄嘴唇。
  初栀猛然回过身来,匆匆垂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再往上看了。
  她把那一沓钱捏好,递给他,又递给他一个苹果。
  “这些先给你,”她低声道。
  陆嘉珩没接。
  初栀想了想,心下了然。
  他三十块钱一颗买回来的苹果,被她五块钱卖了。
  他赔了好多钱哦。
  初栀想着陆嘉珩肯定是不太开心的,也觉得他大概是不会接了,把另一颗苹果塞进布袋子里挎在手臂上,空出一只手来,甚至都没用弯腰,就抓着他的手腕拉过来。
  陆嘉珩任由她拉着,手顺从地伸展开,掌心向上。
  初栀把那一沓皱皱巴巴的零钱放在他手上,上面压着那颗蛇果。
  红到发紫的蛇果,因为是最后剩下的,形状并不是那么好看,微微有点歪,勉勉强强才在他的手心站稳了。
  小姑娘手套已经摘了,细白的小手把着他手腕,在户外呆得太久,手指冰凉凉的,却仿佛火烧火燎熨烫着他的皮肤。
  她把苹果和钱都给他,哄小孩似的耐心地哄着,声音细软绵柔,像是巧克力糖浆:“哎呀,你不要不开心了呀,剩下的钱我也会还给你的——”
  她的“的”字刚落地。
  面前的人另一只空着的手臂突然伸过来,修长的手扣住她后脑,轻微用力,往前按过来。
  初栀毫无预兆地往前趔趄着走了两步,脑门直直撞在他胸口。
  他毛衣的料子柔软,带着他的体温,混着干净的洗衣液味儿,还有一点点熟悉的他的味道。
  那味道辨识度极高,独特又冷冽,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又搭又不搭。
  初栀微微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他最近的一段时间太乖了。
  乖到初栀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攻击性。
  她没挣,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扣在她脑后的手传来的柔软压力,眨了眨眼睛,软软开口:“你干什么呀?”
  这句话初栀对他说过很多次。
  愤怒的,羞恼的,迷茫的,疑惑的。
  初栀却感觉这一次,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陆嘉珩动作却紧了紧。
  他的声音悬在她头顶,微哑,有点小心翼翼地紧绷:“对不起,我就抱一下,你别动,一分钟就好。”
  初栀抿了抿唇。
  她脑袋微微动了动,侧过去了一点点,眼前终于不是一片黑暗了,路灯的光线从缝隙渗透一点过来。
  初栀空着的手微微抬了抬,半悬在他的背后,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落下去。
  只指尖轻轻拂过他羽绒服的衣料,像是羽毛,轻得让人无法察觉。
  她有点挫败地叹了口气,垂下头去,闷闷道:“你这也算耍流氓的。”
  “对不起。”
  初栀更郁闷了:“你今天是不是只会说对不起。”
  陆嘉珩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我怕吓到你,怕你跑了,拼了命地在克制了,”他声音低低的,语速很慢,有点无奈,“所以你别老对我动手动脚的,给我增加难度。”
  初栀这才想起,他另一只手手腕还被她抓着。
  手心里一叠零钱和一个蛇果隔在两人之间,是他们唯一的距离。
  初栀脸红了,抓着她的手闪电似的缩回去了,心砰砰砰地跳,一声高过一声。
  她脸红的滴血,庆幸着此时脑袋是被他按在怀里的,轻轻动了动,声音小小的嗫嚅道:“谁会跑呀……”
  她刚说话,陆嘉珩手一松,人后退两步,放开了她。
  初栀惊慌了,初栀失措了,初栀觉得他是听到了,但是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唰地抬起头来,大眼躲躲闪闪,红着脸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陆嘉珩微微侧了侧头,垂眸。
  初栀吞了吞口水,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坚定地看着他。
  陆嘉珩:“嗯?”
  “……”
  初栀松了口气。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一点点失望。
  她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哝道:“没什么……”
  陆嘉珩的电话第二次响起了。
  他没什么表情,就任由口袋里的铃声响,好像不打算理的样子。
  初栀仰头:“你接呀。”
  那铃声锲而不舍的响,陆嘉珩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点,微微有点不耐烦,懒洋洋敛着睫:“又干什么?”
  电话那端,程轶没马上说话。
  停了几秒,他才道:“殿下,吃饭了没?”
  陆嘉珩刚要挂电话,程轶紧接着又道:“没吃吧,小学妹饿不饿啊?”
  陆嘉珩动作一顿,侧眸看了初栀一眼,没说话。
  程轶就跟有千里眼,完全猜到了似的,哼哼着笑了两声,报了个地名儿:“带小学妹来一起过圣诞吧,你绝对猜不到,今天谁回来了。”
  陆嘉珩兴致缺缺:“哦,我猜不到。”
  “林语惊回来了。”
  “……”
  程轶有点纳闷儿:“你怎么没反应啊?”
  “我得有什么反应。”
  “你多少也给我点儿反应吧,”程轶突然猥琐地哦了一声,“我是不是打扰你好事儿了?不过也不应该啊,你现在应该还是处于痛苦的追逐阶段啊,你跟学妹干啥呢?”
  陆嘉珩垂眼,看着手里的一个蛇果,一叠零钱,漫不经心道:“摆摊。”
  “……”
  程轶没反应过来:“啥?”
  “刚刚在摆摊,现在在数钱。”陆嘉珩勾唇,语气颇为愉悦,“我们赚了一百多块钱。”
  程轶:“……”
  *
  陆嘉珩发小四人组里,只有林语惊一个女孩子,而且比他们都要小。
  正常来说女生是比较受照顾的那个,但是林语惊不是。
  她是领头的那个。
  林家小姑娘,无恶不作为害一方,但是偏偏长了一张极为乖巧的脸蛋儿,乖巧到她闯了任何的祸,只要安安静静委委屈屈往旁边一站,所有的家长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无辜的,所有的锅全都归陆嘉珩程轶他们背。
  再后来,林家父母分开,林语惊跟着母亲去了南方,一别多年没再见过。
  地点还是选在程轶家的酒楼。
  这次不是海鲜,大概是因为照顾着林语惊在南方生活多年,换了一桌子的本帮菜。
  初栀和陆嘉珩到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包厢里面热火朝天,已经坐满的人。
  初栀跟着陆嘉珩进去,进门之前,男人轻轻抬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背。
  初栀手里捧着个苹果,仰起脑袋来。
  陆嘉珩低低垂头,轻声对她道:“今天人可能有点多。”
  初栀有点不明所以。
  她略有点茫然地歪了歪头,刚想问他然后呢,就听见一道轻轻淡淡的女声:“哎呀,阿珩。”
  初栀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主人。
  女人小脸,薄眼皮,杏眼微翘,皮肤很白,漂亮得辨识度很高。
  柔软的白衬衫有垂坠感,细高跟皮靴,铅笔裤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腿。
  林语惊视线轻飘飘扫过陆嘉珩,微微歪着头,淡色薄唇勾出一个柔和又亲切的笑弧:“好久不见,想不想妈妈?”
  初栀:“……”
  初栀觉得陆学长的妈妈真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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