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东方过此几微尘

  “苦海迷途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听这首歌让我想起李商隐的《送臻师,其二》,都是在阐述过去未来之因——《大般涅槃经》有云:世尊大放光明,身上每个毛孔出一朵莲华,其华微妙,各具干叶,是诸莲华,各出种种杂色光明,是一华各有一佛,圆光一寻,金色晃耀,微妙端严,尔时所有众生多所利益,Hah?有没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们听!虽然不太能get得来灵歌、福音那套,但确实他每一键砸落的琴音都像…”
  因为廖湘生那声你们莫挨劳资的mvp奖杯,章雅梦在蜂屯蚁聚、软谈丽语的人群中多观察了KT野火几眼,KT是嗜杀因子KillerToxin的首字母缩写,野火则与KT的真实姓名相关,一开始见着这个凶悍的AKA时,老章只觉草莽气息扑面而来,但实际上无论在节目内外,池烨的谈吐却始终呈现出一种与其西北大汉粗旷外表不符的细腻,尤其当里头进到正式副歌part后他有感而发的这席话称得上舌绽莲花、字字珠玑:“一根小针在刺向我内心深处的阴暗面,而新加入的弦乐和贝斯线则带着洗涤人灵魂的魔能,真实让我有种觉得自己得到了治愈,甚至于被救赎的感觉。”
  “不!我觉得立意的重心无关救赎吧,而在于章姐曾提到过的那个词——socialmedia,是这样子拼的吗?是不是有期《才华有限公司》出过首叫《词不达意》的作品啊?瞧瞧!对上了,兄弟姐妹们,大家也听我说说良心话,他认为信息传导中本身就存在词不达意的问题,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近年来社交媒体滚雪球般的侵噬放大了这种传导误差,所以我们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个看似一切都在大步往前迈进,可仿佛一切又在逐渐褪色,令人无所适从、无法安放的时代…”
  在确认了迟烨等人已不再觊觎其奖杯后,廖湘生终于爆发出迄今为止的最佳受访状态——成竹在胸的气势、刀切斧断的分析以及连番发起的与章雅梦互动,轻松助他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资本将其包装成了所谓的美丽新世界并为之大唱赞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满目琳琅、物欲横流,似乎什么都能花钱买到手,但唯独坚持自我变得越来越难,看看我们!我的意思是我们这群人自我审视一下!”
  「这菠萝头小子走心了,喂拜托~你又不是在录清哥freestyle的《这就是街舞》!肢体动作也太丰富了吧?看来大家还挺信服他的,只要保证拍摄期间不让人进去捣乱就行,那么,我想自己应该能稳住场面…」
  不时点头配合廖湘生,章雅梦暗暗定下了心,就像老章吐槽的那样这人手舞足蹈一直就没停过,先是迎着所有rapper的眼神倾注来了波瞪眼对视,再挥起左手举向不远处落地窗外华灯初上的沪海夜景,指尖划过游人如织的黄浦江与近在咫尺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最后缓缓落定在闪烁着细语视频、江湖噪音logo的灯牌上,右手则在胸口奋力猛锤了好几发,定格于一个垂直朝下的鄙夷大拇指,很巧的是此时一墙之隔外与他神同步地爆发出三道TravisMane嘲讽味十足的嘶吼声。
  …
  Whenitstartstogetcrazy
  (Lookatya!Lookatya!Lookatya!)
  Then,runaway
  BabeIgotapn
  Runawayasfastasyou
  Runawayfromme,baby,runaway
  Runawayfromme,baby
  (Lookat~Lookat~Lookat~Lookat~Lookat~Lookat~Lookatya!)
  Runaway
  Whenitstartstogetcrazy
  (Lookatya!Lookatya!Lookatya!Lookatya!)
  Why'tshejustrunaway?
  Baby,Igotapn
  Runawayasfastasyou!
  …
  “Lookatyouall!看看我,看看你,看看他,就连最后的「个性」、「做自己」、「追寻梦想」、「keepreal」也全都在消费主义浪潮下不断被推陈出新着沦为上架待贩卖的商品,所以很明显啊,这首歌的立意不在回应Mane,而在于试图冲出「美丽新世界」的牢笼,激励人们勇敢打破现状、直视真相、触碰自由!就像我以前特别想一举成名,做梦都想,来到这儿经过一番包装后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我并不快乐…”
  沉浸在机关枪一样突突往外喷词这一过程中,廖湘生耳畔不时会穿插过几声Lookatya,很明显这些完美融入了晏清编排的叫嚣已无法再令其破防,他的目光炙热而坚毅,一颗赤子之心让在场许多人动容:“各位应该也差不多吧,来这之前想红,想走起来,想得到肯定,想变非常有钱,想活在镁光灯下,想在细语或者其他社交平台上一呼百应,但当真正实现它们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处理不来,等等,谢谢章姐…”
  忠于知心姐姐人设的章雅梦无奈摇着头从手袋里抽了几张纸巾,没错,谁能料到自称长江以南最硬的菠萝头廖湘生讲到一半哭了脸呢?还是当着大家的面眼泪鼻涕一起流,不过并没有任何人笑话他,因为随着这首暂不知名的新歌一步步地铺陈,在场者差不多都共同经历了初听时的浮躁、激动、迷惘,逐渐过渡到沉浸、凝重、唏嘘,甚至全员眼泛泪光,任由着这微妙而又富有变化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以一种绕指柔肠的方式洗涤着人心。
  “为什么?因为实现这一切的全过程里,我并没有做足准备,当然其它别的东西可能都发生了改变,我的收入,我的穿着打扮,甚至我化起了搞笑的上镜妆,但肯定有一点永远改变不了,我终究还是我自己——骨子里依然是冲动、易怒、敏感、脆弱、脑袋一根筋!你们能理解吗?虽然我英文烂,听不太懂Iss.Y究竟唱了点什么,但我是懂他的,章姐…”
  硬挺着把最后一番话说完,廖湘生都没顾得上噗噗往外冒的鼻涕泡,一整个人怔怔地冲章雅梦虎目圆瞪着,豆大的眼泪在他哭花妆的脸上肆意流淌,新科mvp仪态尽失地咬牙切齿地反复强调道:“我一定是懂他的!”
  “菠萝哥,我也大彻大悟了!代入一下就行,站在各位眼前的是位光鲜亮丽的芝大博士研究生,但背地里其实早就因为沉迷搞说唱、涂鸦把自己的学业修得一塌糊涂了,极有可能要延毕的程度,却常年对外营销学霸rapper人设,今天在这里Issa不仅勇敢揭开了他自己的面具,同样是鼓励我们将真实的自我袒露出来,根本不必在乎粉丝会如何看待,因为说破天也就是继续喜爱、粉转路人或者唾弃大骂三种,就像现在歌里唱的,老子就这样,假如你接受无能那干脆请离开我好了,谢谢…”
  听到热泪夺眶而出,李胜利几乎是哽咽着将困扰他许久的秘密公之于众,接过章雅梦递来的手帕纸胡乱擦了擦后他便继续为廖湘生翻译起之前那段副歌来:“当事态开始变得疯狂时,索性就远远逃离吧,宝贝我有一个计划,竭尽全力从我的世界逃离!远离我吧宝贝,别再回头了,彻底远离我吧,别再回头,当局势开始变得狂热时,为什么她还不跑呢?请竭尽全力逃离我的世界!刚他唱的直译过来就这意思,如果要听更有深度的你还得看章姐的~”
  「深度?我看是越来越疯狂、狂热以及离谱,从歌词、编曲到立意引申都解构得有鼻子有眼儿,都开始玩自爆卡车了,天知道我全部的底气只在于始终坚信清哥不会舍得对憬姐唱一些听感糟糕的词,明明开场那两首更好听,当时大家的反应却不咸不淡,所以光亮出Issa的名头对他们影响就如此之大了?这种恍然间的立场倒置,感观也是相当魔幻啊!」
  当然以上全是章雅梦心里的吐槽,不过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再不说点什么似乎都讲不过去,依稀间她透过人群间隙瞄到一束金光,那正是留在地上暂时无人问津的奖杯,于是老章灵机一闪对廖湘生柔声道:“Youtotallygothim!你是懂的,记得清哥颁奖时说的那些话么?我个人真觉得跟你当下的理解还挺契合,哦~还有!前天有些人的偶像就对某个菠萝头印象深刻啦——他说了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我该学习我自己。”
  “哈哈,真的吗?他没生气当时!颁奖词只记得里边有很多关于时代好与坏的内容,聪明和愚蠢,信仰和怀疑,一大长段排比,但我那会已经偏激上了,全当成他在拉仇恨嘲讽大家,毕竟…”
  章雅梦的“矫诏”直接大为鼓舞了廖湘生,可能是想起不久前自己的拒绝领奖行为以及各种让晏清下不来台的举动,他脸上挂满了窘迫的笑,毕竟二字卡了良久,陷入尴尬的菠萝头摸着菠萝辫期期艾艾地辩解道:“我们赛前在细语上骂了一大堆难听话,结果被人虐得满地找牙。”
  “我能背呀,那应该是某位大不列颠文豪的名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里是希望之春,这里是失望之冬…”
  廖湘生确实是不记得当时晏清具体说了些什么,那会尽显摆其叛逆和抗争去了,但在场的rapper中似乎好几人都能背出那段颁奖辞,至少章雅梦就看到她左前方站着的某个叫杨咏恩的小姑娘完成得一字不差:“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阶梯,人们正坠入地狱之门…”
  “嗯哼,非常好,Joannna你等一下,我这有台本的,因为大家不太买账的关系,清哥才不得不省略了其中一个小节——正如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我时常会感叹科技的进步赐予了人类太多欢愉,能让我们见识到外面更广袤的世界,亦能助我们跳出自我设限去扮演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可当赤裸裸的物欲超越了精神需求,当失去平衡的快感只能依靠赚取金钱的多寡来丈量时,又有几人能保证不会迷失其中呢?抱歉,得接个重要电话,马上…”
  半途发声中断掉杨咏恩的背诵,章雅梦并未冒然往外掏飞行嘉宾台本,而是接续上一节大家从未曾听过的致辞,她有刻意将「跳出自我」、「扮演」、「风马牛不相及」等三组词做重读,正当众人纷纷扼腕叹息时一通电话乱入进来,好在老章仅用了区区十来个字便打发走对方:“还在,知道,你要来?二十四楼,挂了。”
  “OK,我们继续,然后就到了你们所听到的那版结尾段落——但无论怎样它都是你我正活生生存在着的时代,如果有抱怨,如果不会飞,如果缺少舞台,如果从来没被人肯定过,就保持愤怒,投出冷眼,看生看死!骑士前进!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收尾,哪儿有嘲讽的意思?所以菠萝仔,就放心保持你的愤怒,继续前进吧,姐全程替你翻译,请大家也配合保持安静,尽量不要打扰清哥,据说这首作品时长有九分多钟,第二段主歌verse来了…”
  气定神闲地安抚好廖湘生,章雅梦也顺带把这群一向纪律散漫的说唱歌手凝聚在了自己周围,正当她准备行驶独家解释权时,不料接下来门那头晏清flow一转,连口音也换成了西方刻板印象里的亚裔腔调,关键歌词还突出个轻浮放荡,让一直保持从容不迫的老章陡然失语:“额~啊这!”
  …
  24/7,365P***ystaysonmymind
  I-I-I-Ididit,alright~alrightIadmitit
  Nowpiove,youcouldleaveorlivewit'it
  RomeowithoutJulietwouldn'thavef***ingdied
  Splitandgowhere?Backtknockoffs,haha
  Knoan's,shopitoff,
  Let'stalkoverMoutai,waitress,topitoff,
  Hoeslikevultures,wannaflyinyourFreddyloafers,
  You'tbme'em,theyain'tneverseenVersacesofas,
  Everybag,everyblouse,everybracelet,
  esricetag,baby,faceit
  …
  「我靠!清哥是又犯病了吗?前面都一堆什么迷惑歌词啊,简直作大死!尤其第四句!要是没爱上茱丽叶,罗密欧甚至可能不会死那么早?他怎么敢的,当着憬姐面儿,对着一个打扮得美美的,黑天鹅芭蕾舞的特别版心上人说这种无耻下流的话,Howdarehim!还把我也坑惨了!哭死~这让我怎么圆,完全是大型打脸现场,希望后面有神来之笔吧,稳住…」
  粉嫩嫩的俏脸刷地变得透红,饶是好脾气如章雅梦也忍不住在心里狠啐了晏清一通,但无奈局势已被架成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台,而这会邵卿还在从徐汇往浦东赶,根本指望不上,老章很清醒自己只能临危不乱以自救,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眼中的她仅犹豫了须臾,便开始了嘶滑无比的口译工作:“第一层意思大概是这样子的,日日夜夜迷恋于新鲜女色,即使在外偷吃我也从不屑抵赖,你大可自行抉择黯然退场或接受现状,反正我从不信爱情有什么天长地久…”
  “嘶~嘶~嘶~”
  众目睽睽之下,章雅梦把众人最容易听懂的“要是没爱上茱丽叶,罗密欧甚至可能不会死那么早”直接意译成了“反正我从不信爱情有什么天长地久”,一波追平里头晏清那轻浮、浪荡的饶舌语速之同时还做到了出口成章,词藻华丽,大家所能给的反馈便是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倒吸凉气,这也足以证明当是时为嘶滑而非丝滑。
  “至于你分手后何去何从?抱歉我并不关心,但建议你多考虑一下失去我赐予的荣华富贵生活会是怎样,也许未来只剩一堆高仿、地毯货傍身,怕了吗?闹够的话你不如见好就收,安排去尼曼马库斯对着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买个爽总行了吧?再不济我们就斟满茅台美酒来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也可以…”
  翻译确实水平高,而且章雅梦模仿渣男的口吻说起话来也栩栩如生,但输出内容终究是大相径庭于先前的分析,于是乎一片静悄悄中气氛变得尤为微妙,诺大的等候室加后台通道里只有晏清和老章的声音重重回荡:“这世间万物皆有其价,要知道外面多的是女人想穿我给你买的FreddyLoafters靴子,你怪不得她们愿意主动靠近我,穷奢极侈的生活谁不爱过呢?做我的女人你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相比粗俗不堪的原文,章雅梦最大程度实现了翻译讲究的信雅达,期间还瞥了眼下巴和心各碎半边地的廖湘生,然而也仅能如此,老章没有任何安慰他的机会——次part的verse要比首part长不少篇幅,而且晏清的flow又突出一个云诡波谲、变幻莫测,几乎毫无缓冲空间,后面的词又风卷残云般袭来了。
  …
  Youshouldleaveifyou'tacceptthebasics
  Plehebal-chiggamatrix
  Invisiblyset,theRolexisfaceless
  I'mjustyoung,ridtasteless,Iss.Y
  Neverwasmuantic
  Ievertaketheintimacy
  AndIknowIdiddamage
  Causethelookinyoureyesiskillingme
  Iguessyouareatanadvantage
  Causeyoubmemef
  AndIdon'tknowhowI'mamanage
  Ifonedayyoujustupandleave!
  …
  ------题外话------
  迟到了,久等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