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盛事

  “砰”
  潇湘剑门,明心堂内。
  穿着青色素衣的林菀冬,一掌拍在桌上。
  眼中尽是寒光。
  徐娘半老的脸上。
  还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林掌门是真的气坏了。
  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这一拍桌子,气势更厉了几分。
  让站在她身后的林慧音,也是一脸无奈。
  而在林掌门身前,换了套衣服的水云。
  正羞愧的跪在那里。
  低着头,满脸赤红。
  羞愤欲死。
  “光天化日下,与男子苟合!
  成何体统!
  我剑门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林菀冬这会生气呵斥。
  那萝莉音都变的尖锐几分。
  她瞪着身前的弟子。
  咬着牙说:
  “水云,自你入得师门。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内门弟子中最乖巧懂事的那个。
  我也放心将掌门之位传给慧音后。
  由你来辅佐慧音安定宗门。
  但现在,其他顽劣弟子尚未闹出事情。
  竟先是由你,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说到这里,本该继续训斥的。
  但林菀冬突然感觉到。
  背后有一缕别样的目光射来,好似如芒在背。
  掌门语气便徒然一软,又叹了口气。
  说:
  “这也倒罢了,做错了事。
  改正就行,你却猪油蒙心。
  打算投入湖中,一死了之!
  若不是慧音见你不在,下山寻找。
  只怕如今这剑门大事未做。
  先要给你这不孝弟子,办出一场丧事来!
  水云,我且问你。
  你师父也好,我也好。
  可曾教过你,遇到艰难之事,要做逃避之态?
  这一番询问。
  让水云悲从心来,身觉有愧于宗门。
  本想回答。
  但一开口,却发出哭腔。
  眼泪横流,心中委屈。
  只能以泪洗面,摇头不止。
  “我错了,掌门,呜呜,我错了。”
  水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再哭,又有何用?
  林菀冬一阵气闷。
  事情的原委,她已经从车华那里听说了。
  车华这会就跪在堂外。
  正祈求林掌门对水云宽大处理。
  当初车华宗门被灭,无处可去时?是潇湘剑门收留了他。
  虽然待在剑门中时间不长。
  但林菀冬也算是车华的半个师父。
  跪一跪。
  并不会引人诟病。
  也不会损华山威名。
  更何况?确实是他,坏了人家弟子清白。
  “师父。”
  林慧音不忍的看了一眼哭的痛苦的水云师妹。
  她出声说:
  “这事?怪不到水云师妹身上。
  她也是见人遇袭?想要救助。
  却被那人暗算,遭了难。”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吗?”
  林菀冬回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传弟子。
  见林慧音面无表情。
  她便暗叹一声。
  说:
  “那沈秋?当真是我剑门的煞星!
  罢了。
  木已成舟,我便是心中再恨?又能如何?
  水云?我只问你一事。
  你要老实回答。”
  掌门缓了缓混乱的气息。
  她看着水云,问到:
  “你与那车华之间,到底只是为救人?
  还是真动了情?”
  水云此时已被羞愤和愧疚充满心神,哪里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一个劲摇着头。
  见师妹说不出话?林慧音也是叹了口气。
  她代替水云?回答说:
  “洛阳大战后,车华师弟,被师父带回剑门。
  便由水云师妹教导于他。
  两人相处融洽。
  那时车华师弟性身怀血仇,性情孤僻,不与他人多做交互。
  但整日与水云师妹待在一起。
  她又是从小就是这个温柔性子。
  想来那时?两人之间,便有了些情愫。
  如今车华师弟宗门重建?自己也练的一身上好武艺。
  重振宗门,就在这十数年间。
  乃是江湖后起之秀?不可小觑。
  也算是良配之人。”
  林菀冬闭着眼睛,听完弟子所说。
  也不去看抽泣的水云。
  她似在思索?几息之后?伸出手?揉着额头。
  说:
  “去收拾东西吧。
  明日大典结束后,你就随着车华回去华山。
  我原本指望你为慧音做左膀右臂。
  现在事已至此,慧音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去当个华山派掌门夫人。
  于你而言,倒也还算一桩好事。
  莫要再哭了!
  哭得我心烦!”
  林菀冬又拍了桌子。
  说:
  “慧音,送你师妹出去。
  再去私库挑选几样贵重物品,送予水云做嫁妆。
  顺便替为师告诉那车华。
  若是成亲后,敢欺负我家弟子。
  我剑门。
  必不与他华山派罢休!”
  林慧音点了点头,上前扶起哭成泪人的水云。
  那圆脸师妹挣脱开,又朝着林菀冬下拜,磕了几个头。
  额头撞得红彤彤。
  这才被送离明心堂。
  但林菀冬眼前的麻烦事,还不止这一件。
  待亲传弟子离开后,又有剑门执法长老快步而来。
  脸色严肃阴沉。
  他走到堂中,对刚送弟子离开。
  一脸忧伤的林菀冬说:
  “掌门,狮相门郑掌门与其弟子,都已安顿下来了。”
  “他们伤势如何?”
  林菀冬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那长老摇了摇头,轻声说:
  “除了郑掌门受了重伤之外,其他弟子,身上并无伤势。
  只是,他们和我等之前几日,所救下的江湖同道一样。
  怪异虚弱,体魄异常。
  任我等如何施为,一身真气,堵不住的散开。
  偏偏医师多番检查,也只能得出心魂受创的结论。”
  “又是那‘拘魂’之说?”
  林菀冬皱起眉头,问了句。
  长老颔首回答到:
  “是,狮相门弟子也说了。
  那人袭击他们后,便说的明白。
  带走魂魄,废去武艺。
  让他们之后离了江湖。
  好生生活。”
  “如此邪异。”
  林菀冬眼中尽起无奈。
  明日就是潇湘剑门的传承大典。
  自家弟子要接过掌门之位,这是宗门重要的仪式。
  数月前,就已发出请帖。
  邀请江湖同道前来观礼。
  同道们很给面子。
  五湖四海,三山五岳。
  但凡有点交情的宗门,都派来了代表。
  封山已有三年的潇湘剑门,这些时日也非常热闹。
  真有风风光光的武林盛事的感觉。
  但偏偏,自数日前,就不断有同道被袭击的消息传出。
  待到今日狮相门被“团灭”。
  林林总总的算,伤者已达近百人。
  其中不乏有名气的江湖前辈高手。
  妖人沈秋,就在洞庭湖附近神出鬼没。
  有高手组团前去围捕。
  不但没能留下他,反而被重伤了好些个。
  这事闹得已有些人心惶惶。
  江湖同道嘴上不说。
  但最近几日的活动,明显收敛了很多。
  这让剑门大典,都被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最重要的是,贼人在剑门附近行凶。
  剑门却无力阻止。
  这让剑门的江湖声望,也受了些打击。
  “同道们没传出什么闲话吧?”
  林菀冬思索之后,轻声问了句。
  她是知道内情的。
  如今这会,剑门声望,她已顾不得了。
  只求没被有心人。
  把这事攀咬到,即将就任掌门的慧音身上。
  知道林慧音和沈秋关系的人不多。
  但也不算少。
  沈秋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若是如今性情变化的慧音也被泼了脏水。
  就真的很难洗清了。
  以弟子如今的心性,若是被群起攻之。
  怕又要让钟山之事,重演一次。
  掌门的忧虑,这位长老也知道。
  他摇了摇头。回答到:
  “同道们没有传出慧音的闲话。
  反而是有些人在传说。
  这是妖人沈秋,故意选了慧音继任掌门的时间作乱。
  是专程前来报复,她之前在金陵的刺杀的。”
  “这就好。”
  林菀冬松了口气。
  那长老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
  “但掌门,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不行。
  我有个想法,不如趁着这次大典。
  将慧音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也少了他人乱传闲话。
  慧音从小,与纯阳宗东方策一起长大。
  我剑门与纯阳宗,也都在潇湘之地。
  本就是同气连枝,两个孩子也亲昵的很。
  我听闻,纯阳宗舞阳真人。
  近些时日已放出话来。
  五年之后,便是东方策接任纯阳掌门。
  两个孩子都有好前程。
  而且门当户对。
  纯阳宗也正在为东方挑选婚事。
  不如借这个机会,让我两家亲上加亲。
  这样一来,不但慧音有了依靠。
  剑门大事,可定下来。
  也能在我两宗面对这乱世诸事时,也多出一分底气。”
  “这…”
  林菀冬眼中光芒一亮。
  她正忧愁,该怎么让慧音和沈秋彻底断了念想。
  免得以后惹出事情。
  执法长老的这个建议,倒是来的巧妙。
  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事颇为合适。
  不管是私人角度,还是宗门发展,都大有裨益。
  只是该如何劝说慧音接受,这是个大难题。
  “长老所言,且让我思索几日。”
  林菀冬说:
  “这事若能成,也确是一桩美事。”
  那长老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掌门看样子动心了,这就很好。
  不仅仅是林菀冬担忧慧音的未来。
  他们这些长老们,也会为宗门考量。
  谁不想让自己的宗门强盛呢?
  长老告辞离开。
  不多时,穿着素色剑衣,配着长剑的林慧音回到了明心堂。
  堂中只有她与师父两人。
  此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娘,我的事,你们别管了。”
  林慧音面无表情,直截了当的说:
  “若是以前的我,为宗门考量。
  这事估计也就应下来了。
  但现在,不一样。
  我与东方哥哥情同兄妹。
  他的事,我知道。
  你与长老们若非要逼迫女儿。
  便是坏了两个人的人生。
  退一步说,惹得我家情郎怒起。
  潇湘剑门。
  怕会重蹈当年覆辙!”
  这一声“娘”。
  叫的林菀冬心头一跳。
  种种羞愧,浮上心头。
  堵住了她所有的劝说。
  这些时日里,她们这对母女之间,尽量避免独处。
  关系也是比之前复杂太多了。
  “你当真,就认定他了?”
  林菀冬语气复杂的,问了句。
  林慧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女侠握起潇湘回音剑,转身走出明心堂。
  头也不回的说:
  “我去找他谈谈,下午回来。
  娘亲吃饭,不必等我了。”
  “慧音!”
  林菀冬站起身来,唤了句:
  “千万把持住,别和为娘一样。
  误了终身。”
  “放心吧,娘。”
  林慧音停下脚步,说了句:
  “我和他,与你和我爹。
  不一样。”
  说完,女侠脚尖点地,飞身而起。
  长衣长袖飘飞间,如画中仙子般。
  在屋檐上一个起落,便消失在眼前。
  只留下林菀冬一人,站在明心堂下。
  怅然若失。
  不多时,便有门人前来询问明日大典的各项事宜。
  林掌门便跟着过去看了。
  明日,是慧音的大日子。
  她将以武林中最年轻的宗门掌门的身份,登上江湖舞台。
  乃是他们这一辈的头筹,不可有丝毫差错。
  而剑门山下,与洞庭湖接壤之处。
  风光秀丽,难得清幽。
  人迹罕至些。
  不是剑门中人,基本上寻不得这个地方。
  林慧音自山路林间飞掠而出。
  在她身前,惊鸿张开翅膀。
  在空中滑翔一记,最后落在一根水中枯枝上。
  林女侠停下脚步,向前眺望。
  在这一处幽静水洼上,有艘乌棚小船停留。
  在阳光照耀下,船头放着一把破旧藤椅。
  被她牵挂的那人,正躺在藤椅上。
  像个老头子一样,手里捧着紫砂壶。
  悠悠闲闲的晒着太阳。
  丝毫不见妖人之态,像极了一个享受生活的年轻人。
  林慧音轻笑了一声,这还真是他的做派。
  相比曾经行走江湖。
  现在的沈秋,当真是自由多了。
  就好似,当他不需要来自江湖同道的认可。
  不需要再为正道豪侠的评价而活时。
  便已有种不受拘束的自由。
  由内而外,从心中升腾。
  林慧音前行几步,白色的靴子在水面轻触。
  被真气包裹,就如踏足平地,在水面溅起波澜。
  一步一步,如凌波仙子。
  在衣角飘飞间,走向乌篷小船。
  晒太阳的沈秋,似乎毫无察觉。
  他躺在那里,就似睡熟了一样。
  林慧音没发出一丝声音,就如做游戏一般。
  慢慢靠近,踏足船身。
  她站在沈秋身前,在阳光下,打量着这人的脸颊。
  眼睛也不大。
  鼻子也不够挺翘。
  面颊也不是那么俊秀。
  说什么剑眉星目,一表人才,也是完全不搭边。
  除了那古怪的碎发和胡须外,丢入人群,就找不到了。
  自己是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情根深种呢?
  就好像是,在第一次见面后。
  他就住进了自己心中。
  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陪在身边。
  是他挽救了自己的宗门和自己的师父。
  自己的娘亲。
  是他了断了自己,和师兄的恩怨纠缠。
  是他在苏州夜中,以虚弱之身,和强敌对弈。
  若不是自己前去,他怕早已殒身那一夜里。
  是他在洛阳护的一城百姓。
  成就江湖侠名。
  是他先让自己伤心的。
  林慧音抿起嘴巴,她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熟睡的人。
  在沈秋和瑶琴成婚的消息传来之后,正在闭关的自己非常伤心。
  心绪不定下,甚至有几次运功出错。
  差点走火入魔。
  但也是他,在自己已下定决心,断去情丝时。
  又以那双温暖的手,将自己重新拉了回来。
  在那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场景里。
  是他护在自己身前,要带自己离开。
  安心。
  待在他身边。
  总是很安心。
  他就像是一堵墙,为自己遮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这人…
  林慧音挽起一丝笑容,她拨了拨脸颊边的长发。
  心中想到。
  江湖相遇,风雨相随。
  情愫绵长,无力断绝。
  遇情郎,误终身。
  女侠俯下身来,想要帮沈秋拭去肩膀上停靠的蜻蜓。
  但在她俯下身的那一刻,沈秋突然张开眼睛。
  眼中尽是笑意。
  他伸出双手,将她抱入怀中。
  引得女侠如少女般发出一声惊呼。
  待再回过神来,那股如阳光般的温暖。
  已将自己彻底包围。
  她的心跳的很快。
  尤其是在双唇接触时,尤其是在自己闭上眼睛的那一瞬。
  她就如坠入深渊的无力者。
  在那温柔中一点一点得沦陷,再无力挣脱。
  飞蛾为何扑火?
  想来。
  它也是在向往,那火中的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