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顺水推舟

  冯亚夫所说的太行覆辙,指的就是十几年前,南北朝在太行交战拉锯,结果战后因为死了太多人,引来了瘟疫。
  太行一代十室九空。
  山鬼唯一的妹妹,也是死在那一场瘟疫里的。
  那场瘟疫对太行一带造成的影响,时至今日,都尚未被祛除。
  若是洛阳也有一场瘟疫到来,以这城市中的人口密度,那简直就是一场人间灾难。
  而冯亚夫不愧是药王鬼医,对于疫毒的传播速度判断非常准确。
  只是正午时分,便又有快四十人,被送入这方隔离的小院子中,英雄会已经暂时停下,各个门派,包括江湖散人,都已经出现了剧烈咳嗽,虚弱脱力的征兆。
  雷爷和浪僧,已经腾空了河洛帮总坛的数个院子,每时每刻,都有病人被送入院中,其中不乏一些高门大派的弟子。
  “咳、咳”
  一名纯阳宗女弟子痛苦的躺在床铺上,面色煞白,捂着嘴,不断的咳嗽。
  东方策蹲在她身边,用手指搭在这位师妹手腕上。
  七截剑客内功深厚,这疫毒自然无法入体,但随他来洛阳历练江湖的一众师弟师妹,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师兄,咳、咳,我,我好难受。”
  这年纪最多不过十八岁的师妹,紧紧的抓着英俊帅气的东方策师兄的手,一边痛苦的咳嗽,一边希望平日里神通广大的师兄,能救助于她。
  再不济,能躺在温柔的师兄怀中,休息片刻,那也行啊。
  “阮师妹,你且先休息,师兄这就去找解毒之法。”
  东方策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不动声色的,将师妹漂亮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推开,又为师妹渡入真气,让她能暂离痛苦,小睡一会。
  待师妹睡着后,东方策又转过身,更显热情的帮助另一名咳嗽的更剧烈的师弟疗伤。
  在忙碌中,他抬起头,对不远处同样在护着病人的陆归藏笑了笑。
  后者也报以温和微笑。
  男儿纯粹情感,自在这笑容之中,不用多说。
  但也不是所有的院子,都如纯阳宗这边一样和谐。
  总有些不长眼色的家伙,喜欢在这时候挑事。
  “我等都得了怪病,咳、咳,你你为何安然无恙?”
  另一处院子中,南海剑派大师兄韦昌伯靠在墙角,说句话就要咳嗽好几声,但眼中依然有愤恨嫉妒的光芒。
  他周围尽是同样症状的师兄弟。
  整个南海剑派,除了带队的南海长老外,只有一人未染这传播极快的咳嗽怪病。
  刘卓然。
  这个一直孤立在剑派之外的前仙门弟子,此时正在院中行走,帮助一头是汗的南海长老,救助那些痛苦的弟子们。
  韦昌伯的质问,并没有被刘卓然回应。
  比起和这家伙斗嘴,刘卓然还想再帮几个需要帮助的人,哦,对了,他此时应该叫“刘无剑”才对。
  而无剑没有被疫毒侵染的原因,也很简单。
  不是因为他内功高深。
  他的内功早就被废掉了。
  只是纯粹因为,他受过万毒门的另一门奇毒,那毒素在废掉他的同时,也使他体魄强健,固本培元。
  虽不能说百毒不侵,但这等疫毒,确实是伤不了他。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河洛帮总坛的厅堂中,面色严肃的浪僧匆匆而来,对沉默的抽着水烟袋的雷爷说:
  “就连我们帮中,也已有百人染了病,还有城里城里到处都是咳嗽的人,还有人晕倒在街边,那洛阳府令刚刚遣人过来,要求我等送他和他家眷离开洛阳。”
  “管他去死!”
  雷爷吐了口烟气,脸色阴沉,咬着牙说:
  “功亏一篑啊,咱们这英雄会,明明已经成了,偏偏败在这一步。”
  “这你就错了,雷烈。”
  浪僧却摇了摇头。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耳语道:
  “这是好事!英雄会,英雄会,纯粹的切磋较量,打那软绵绵的拳头,叫什么英雄?
  这事既然已经确认,是魔教所为,那接下来,就要和魔教在洛阳做过一场,好男儿就该真刀真枪的厮杀见血!
  与魔教厮杀一场,浴血奋战还能活下来的,这才堪称真正英雄!
  河洛帮想要崛起,就得踩着脑袋上!
  要么是魔教人的脑袋,要么就是同道的脑袋。
  光有钱有什么用,在他人眼里,我等还不是肥猪一头,任人宰割?走江湖,是要一刀一枪挣前程的。
  你怕是做生意做久了,连这个道理都忘了!”
  “哼,你说得好听!”
  雷爷抽了口烟,骂到:
  “你是圆了英雄梦,但诗音怎么办?我等若是死了”
  “那就死吧!”
  浪僧语气平静的说:
  “任豪和四大派都看着呢。就算我两死了,也是除魔卫道而死,以后诗音若有不幸,他江湖正派也不会平白看着。
  我等就算丢了命,也是为诗音赚了个光明前程
  雷烈,你莫不是怕了?”
  浪僧伸出手,一把打掉雷爷手中的水烟袋,伸手扣住雷爷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抓起来。
  他盯着雷爷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阿娇在天上看着你我呢!你要是怕了,我就在这里一刀砍了你!”
  “发什么神经!”
  雷爷一把打开浪僧的手,他从地上捡起水烟袋,冷笑了一声,面无惧色的说:
  “咱老雷当年也是提着刀狂砍整个洛阳城的好汉,你说咱老雷会怕?呵呵,怕个鸟!为了我宝贝闺女,老子敢把天捅破了!
  但这事,该怎么做,由不得咱两说了算。”
  他抽了口烟,说:
  “你且在这里安排着,让李家备好药材。我去见见任豪。”——
  “城中药物分发可有困难?”
  在盟主那边的小院中,任豪听完冯亚夫判断,已经是面露寒霜,身缠杀气,双拳紧握。
  他沉声说:
  “可能赶在疫毒爆发前,将药物送入洛阳每一户中?”
  “河洛帮经营的生意里,有大宗药材。”
  沈秋回答说:
  “匀一匀,应该是够的,但冯叔,你还得告诉我等,这体内郁毒消散时,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会。”
  冯亚夫说出了一个最糟糕的答案。
  他说:
  “郁毒排出体外,需要七日左右。这七日里,人体会变得虚弱,就如腹泻一般,纵使技艺再高,也难以发挥。”
  药王看了一眼沈秋和林菀冬,他说:
  “最后的好消息是,这毒难以感染内功深厚的人,所以高手即便染上了毒,只需要真气运转,也是无妨作战的
  只要真气时时运转就行。”
  “但英雄会里的年青一辈,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林菀冬咬着牙说:
  “魔教贼子,当真狠毒,这肯定只是第一波,这七日里,他们怕是就要对洛阳展开攻击了。
  盟主,我未曾参与苏州之事,但我听我徒儿说过。
  当日在苏州,你等便设下埋伏,将进入苏州的魔教人一网打尽。今日,他们便是要以同样的方式,将洛阳城中的正派人士,一网打尽。
  这是报复!”
  任豪没有回答。
  他来洛阳之前,就猜到这洛阳城中,定然会有和魔教的一番纠缠。
  但没成想,魔教人这一次,竟使出了这等有伤天和的手段。
  沈秋却没有参与到这种讨论中。
  他打量着药王的脸色,发现冯亚夫的表情带着一丝怪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一直憋着。
  就好像心中有难言之隐一般。
  沈秋眼珠子转了转,便试探的问到:
  “冯叔,这药王和万毒纠缠了这么多年,你家先辈,想必也遇到过类似的毒,难道,药王传承中,就没有可以解这疫病的药方吗?”
  “有啊。”
  冯亚夫咳嗽了几声,摸着胡须,顾左右而言他的说:
  “老夫不是熬了药嘛,用那药方,几日之内便可祛毒,这万毒老儿,是小瞧了我冯亚夫的。”
  “但那怎么能显出冯叔本事?”
  眼见冯亚夫眼神更不太正常,沈秋眯起眼睛,又说到:
  “这若是用几日的功夫才解毒,这场对抗,冯叔可就落于下风了,想来那万毒老人若是知道这事,是要嘲笑冯叔的。
  冯叔,你若是有快速解毒的办法,就别藏着掖着了。
  你也听到林掌门所说,这疫毒只是魔教的第一波攻势,接下来就是一套连环拳,若是洛阳城里三千江湖客,十之八九都脱了力。
  这正邪之战,也就不用打了。
  咱们直接认输就是。
  问题是,冯叔,小问荆可还在城里呢。”
  “你别乱说。”
  冯亚夫吹胡子瞪眼的瞪了一眼沈秋,他辩驳到:
  “这就是最快的解毒方法了。”
  “真的吗?”
  沈秋表示强烈怀疑,他说:
  “我不信!
  冯叔为剑君祛毒时,可是以毒攻毒的。
  能在毒术上抗衡万毒,我不信冯叔的本事,遇到这疫毒,就是随便开一副药方,待人七日自愈。
  冯叔,洛阳城里,有十四万人!
  就算只死十成之一,那也是一万四千!要是被魔教破了城,死难的可就不止一万四了!”
  这对话,让任豪和林菀冬也转过头,被武林盟主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冯亚夫很难受,但硬是咬着牙不开口。
  结果好几息之后,沈秋突然扯着嗓子,朝着院子之外喊到:
  “问荆,你告诉你沈哥哥,你爷爷能不能治疫毒?”
  “当然能啊。”
  小问荆这会,正和云霁小道士,趴在墙上,朝着院子里打量。
  自家爷爷和武林盟主谈笑风生,让小问荆觉得非常有面子。
  她身边的云霁小道士,也是一脸崇拜。
  这骤然听到沈秋询问,问荆便大声回答到:
  “我爷爷可厉害了!他方才路上还告诉我,若用奇毒配药,治这疫毒,便是轻轻松松,一两日便能药到病除!”
  小问荆想给自己爷爷脸上贴金,却暴露了冯亚夫的底细。
  厅堂里三个人看向药王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对劲。
  任豪沉吟了片刻,开口对冯亚夫说:
  “冯先生,整个英雄会俊才,连这洛阳城,都危在旦夕,你这不太好吧?”
  那边林菀冬也开口劝到:
  “冯医师,当日你为我解毒时,也说过,这医术毒术,用好了便能救命,用坏了便要杀生。
  所谓医者仁心,若你真能为这洛阳城免去一场浩劫,此乃仁德救世之举!”
  沈秋这会话头也柔和下来。
  他看着面色复杂的冯亚夫,他说:
  “小问荆从小和冯叔一起长大,在问荆心里,冯叔就是天下救苦救难的大英雄。
  若冯叔不想出手,我等也无可奈何,只能以劣势应战魔教人,拼死护卫一城百姓。但若小问荆长大成人,知道冯叔你能力挽狂澜,却非要坐视旁观时。
  她又会怎么看你?”
  “盟主!事情有些压不住了。”
  雷爷也急匆匆闯入院中,浑圆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看上去焦急万分,演技更是满分,就如寻常焦急的富家翁一样。
  待进入厅堂,便对武林盟主说:
  “我已封锁校场,我们这些老辈还好说。
  但年轻人们已经染病三四成,剩下的也惶惶不可终日。城中也有了怪病,还在快速蔓延,洛阳府令,已是慌了手脚。
  盟主,若是再不行动,洛阳恐有不忍之事啊!”
  雷爷这一番话说的,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房中任豪那越发冷漠的眼神注视,让冯亚夫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这老头就像是自暴自弃一样,一挥手,说:
  “好,好吧,不就是回去给那恶老太婆道歉,跪一跪,说些好话嘛,老夫也不是没跪过,权当是为了这一城无辜!
  老夫也豁出去了!”
  他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沈秋,咬着牙说:
  “你去把玄鱼给我找来。
  她不来也行,把她那五只蛤蟆借给我,有五色毒蟾的奇毒混合,老夫有把握让洛阳的疫毒在三四日内消散。
  若是只给那些年轻侠客们解毒,最多只需两日。”
  疫毒用正常方式解毒需要七天,而走奇毒医术救治,只需两天。
  沈秋眼中精光一闪。
  他看向任豪,盟主大人也眯起了眼睛,回看了他一眼。
  两人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任何危机中,都隐藏着机遇,而区分危机和机遇的,唯有一双能否发现机会的眼睛。
  幸运的是,沈秋和任豪都有这样一双眼睛。
  既然魔教打算用一套阴狠的组合拳,效仿正派在苏州大战时的手段,将洛阳的正派人士一网打尽,那就让他们来吧。
  人人都想当黄雀。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副能把螳螂和蝉一口吞下去的好牙口。
  “沈秋。”
  任豪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上的黑色拳套,扭头看着沈秋,他说:
  “你那故人,现在何处?”
  “任叔,你要作甚?”
  沈秋问到。
  “杀人。”
  任豪拍了拍袖子,语气平静的轻声说:
  “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