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寒山有鱼

  万柳园焦土里忽然出现无数个脚印,仿佛星辰。
  观星客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或者已经出了天凉郡。
  朱洛看着远方,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居然去了寒山?
  如果是当年,他当然此时会与观星客一道赶往寒山。
  就像此时大陆上收到天机老人传讯的那些强者一样。
  但现在他已经老了,伤了,根本没有办法赶过去。
  忽然间,他对去年浔阳城里的那件事情生出了一丝悔意。
  如果当时没有去杀苏离,今天便有机会去杀那人。
  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啊!
  哪怕死了也应该做的事情啊!
  ……
  ……
  向寒山疾飞而去的身影并不多,但都是人类世界的最强者。
  遥远的红河岸边,那座巍峨壮观的白帝城里却一片安静,一切如常,唯一有些诡异的地方,就是城头的那团白云。
  京都皇宫里,夏天的阳光照耀着甘露台,那些夜明珠在白天里也是那般的光明夺目。
  天海圣后站在这片光明里,看着远方,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宫最深处的那座幽殿里,教宗静静看着眼前的那盆青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寒山北面的的雪原,纵使是盛夏时分,也依然寒风刺骨,风雪不断。
  一个人站在风雪里,如果不走到最近处,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因为他浑身都是白的,从头发到衣衫都是白的,白的煞人。
  ……
  ……
  寒山里,中年书生看着悬浮在空中的那些天石,不再与峰顶的天机老人谈话,沉默了下来。
  难道这也是人类与妖族布下的一个局?
  天空里的石头缓缓地飘落。
  数十块石头,带着青苔,带着水迹。带着沙砾,飘浮在他身体四周,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中年书生挑了挑眉,漠然无情的眼眸深处生出一道寒意。
  他脸上那片孤寂无人的天地,随之而风雪大作。
  山崖间的风雪随之而大动,向着那些石头席卷而去。
  只听得无数道凄厉的切割声响起,雪片落在了那些石头的表面。
  这些天石与天书碑同源。来自天外,并非凡物。即便是百器榜上的神兵也很难在上面留下痕迹。
  中年书生在天地间凝出的风雪,可以轻易地将那些通幽上境的修道者切成碎片,却无法切碎那些天石。但那些天石向着他缓缓围拢的势头,还是被风雪里挟着的宏大力量挡住了。
  遥远峰顶的湖畔,天机老人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眼睛里的神情变得更凝重。
  当今世间,只有天机老人有资格对那名中年书生的实力做出评判,因为他是五圣人和八方风雨里年龄最大的那个人,他来自上一次野花盛开的时代。他曾经亲眼看见过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没有想到,对方在雪老城里隐藏千年,伤势不知是否已经愈合,但境界实力竟比当初更加可怕。
  隔着百余里的距离,他有寒山天石大阵相助,居然依然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竟是一个照面便受了内伤。果然不愧是公认的魔族史上最强者……如果不是人类世界出了一个周独夫。也许千年之前,他就已经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了吧?
  风雪与天石依然在不停撞击着。
  天机老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发现寒山天石大阵居然真的困不住对方。
  但他必须要再坚持下去,因为只要能把那名中年书生困在寒山多片刻时间,人类世界的强援便有可能到来。
  不管是最近的朱洛观星客,还是最快的无穷碧。只要赶过来,这场突然发生的、却极有可能改变大陆局势的战斗,便有可能赢来转机,人类世界极有可能赢来千年里最好的一次胜机。
  ……
  ……
  中年书生知道天机老人想做些什么。
  他相信这不是人族布下的局,因为就在昨夜之前,无论是军师还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出现在寒山里。
  当年在中原败了一招后。他回到了雪老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已经千年。
  像他这种境界的大人物,自有天命,其言行思断暗合天道,很难被人算入局中。
  白帝城太远,而且他非常确定,天海和教宗在京都。
  只是如果真的被寒山天石大阵拖住太长时间,局势或者真的可能发生变化。
  他从来都不喜欢变化,因为变化往往就是麻烦。
  现在轮到他来做选择。
  是趁着变化还没有发生之前,抓紧时间全力破阵离开寒山,回到自己的国度,还是再停留一会,先把那件事情做了?
  天机老人做出牺牲山道和溪畔的那些人类修行者与妖族高手,也要把他困在寒山里的决定时,很快,便想必有所犹豫。
  对他来说,这时候的选择不需要任何犹豫,甚至可以说不需要选择。
  因为在他看来,做那件事情不需要太多时间。
  在他的眼里,那个少年和蝼蚁真的没有任何区别,哪怕那少年是震惊了整个大陆的修道天才。
  他不再理会那些向破风雪缓落的天石,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山道上。
  陈长生和那些人类修行者就在山道上。
  他很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着中年书生的视线重新落下,山道上的人们都绝望了。
  溪畔草地上的刘青也绝望了。
  就连折袖和唐三十六都绝望了。
  陈长生没有,看着微笑不语的中年书生,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不应该这时候想起的人。
  那个曾经在百草园里和他对坐饮茶的中年妇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不说话的缘故,他觉得中年书生和那个中年妇人有些想像。
  当然,他知道这肯定是错觉。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名中年书生是谁。
  他知道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十岁那年的那个夜里,大师兄摇了一夜蒲扇,对他说,只有圣人才能控制住对他的贪婪与渴望。
  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很注意隐藏自己身体的异样,直至在周园里,那道香味让大鹏和南客闻到了。
  中年书生是南客的父亲,或者便是这样知道的。
  而他当然不是圣人。
  他是魔鬼。
  陈长生觉得在中年书生的视线里,自己是的,躺在湿乎乎的砧板上,已经被开膛剖肚,浑身血污。
  他不怕死,但真的很畏惧这种感觉。
  他不想被当作鱼肉吃掉。
  ……
  ……
  今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