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竹寺

  释迦牟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相逢,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切由天安排。”——
  袁纾常常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竹林、一座寺庙和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常常跪在大殿前,一炷清香,虔诚礼拜。
  十年如一日。
  未曾变过
  突然,一阵急促地铃声。
  袁纾猛地睁开眼,又是相同的梦。
  她抚了抚额,伸手摸索着手机,接起电话。
  “喂”
  被吵醒的袁纾仍旧闭着眼睛,语气并不友好。
  良久,电话那头才响起一个男声。
  “是我”
  是何山林,袁纾的前男友。
  “什么事?”
  “袁纾,我们还是分手吧!”
  袁纾睁开眼,愣了愣,平静又淡漠的一声好,就答应了。
  何山林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地如此果断,愣了愣才应道:“那就这样吧,再见。”
  电话被快速挂断,只剩下盲音——
  没有大吵,没有大闹,没有第三者。
  这段两年的感情,平静的结束了。
  他们俩是大学同学,临毕业时决定交往。
  大学毕业后,袁纾留在上海,安了家。
  而何山林不接受大城市快节奏的生活,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
  异地两年,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情侣间能做的事情,他们几乎都没做过。就只是看过几场电影,吃过几次饭而已。
  袁纾的好闺蜜姜云舒,常常笑话她说:“你这根本不是在谈恋爱,是在日常社交,在浪费青春。”
  现在看来,姜云舒说得也没啥毛病,她的确是在浪费青春。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袁纾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她掀开被子,来到洗漱台前。手机正通着电话,开了扩音放在架子上。
  “你啊我都说了,你和他不合适。他那种人,一没钱,二没理想,三没抱负,四没上进心都不知道你当初看中他什么!”姜云舒忿忿道。
  袁纾笑了笑,拿起水杯簌口。
  是啊!当初,她到底图他什么呢?
  “你现在怎么样?用不用我请假,陪你喝两杯?”姜云舒吐槽归吐槽,心里还是担心她的。
  袁纾把牙刷摆好,又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慢悠悠地说道:“不用,而且我也不喝酒。”
  “你真的没事吗?”姜云舒追问道。
  袁纾将手中毛巾挂好,拿起手机来到客厅,“姜老师,怎么说也是两年青春。说没事是假,但也没有很难过。就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你心里一直都空空,可不止是现在。”姜云舒话锋一转:“那个梦还一直伴随着你吗?”
  袁纾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嘿你说你会不会见鬼了?还是说你梦里这个女子有冤,想找你替她申冤?又或者,你上辈子欠她钱了,她这辈子找你还钱来了”
  “去你的!什么乱七八糟!”袁纾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不和你说了,你赶紧回去上课,我挂了。”
  “诶袁纾女士,我给学生上着课都能偷溜出来接你的电话,你就这么个态度?”
  “那用不用我给你磕一个?”
  “也行。”
  “滚蛋!挂了!”
  “行吧,先这样,你记得有事要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去找你。”姜云舒还是不放心叮嘱着。
  袁纾淡淡一笑:“知道了,姜老师。”
  *
  上海这段时间的天气,阴阴沉沉,挺不得劲。让人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窝在家里。
  恢复单身的袁纾,生活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和姜云舒视频聊天。
  周五晚上,袁纾正在收拾东西。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背包,往里塞了两套衣服。
  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是姜云舒,她们又在打视频电话。
  “你收拾东西要去哪里?”姜云舒正在吃麻辣烫,看起来挺香。
  “淮安。”袁纾又从衣柜里拿了件薄外套,塞进了背包里。
  姜云舒不解地问:“周末就两天,回去干啥?”
  “我和单位请了假,加上周末两天,我有四天时间。”
  “行吧,回去也好,可以去看看叔叔阿姨,还有爷爷。”
  “嗯。”
  嘴上答应,可是袁纾这一趟,并没有想回家,她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
  淮安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选择这里,仅仅是因为比较熟悉,不会迷路
  六七月的江南,恰逢梅雨季,终日阴雨连绵。
  下了雨的江南,好似一幅水墨丹青,美不胜收。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穿过竹林,走过小溪,沿着青石板一路走到底。
  有一座千年古刹,名为绿竹寺。
  袁纾站在大殿外,嘴唇轻启:“绿竹寺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她垂眸望着下面三两香客。
  三支清香,蒲团上磕个头,分外虔诚。
  她,好像从来都不信佛。
  好像是这样的
  袁纾回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和尚。
  不,准确点说是寺院住持。
  袁纾四处望了望,周围只有她和住持两个人。
  她走上前颔首致意,“大师。”
  住持做双手合十礼,身子微微前倾,“老衲慧空,见过姑娘。”
  袁纾有些受宠若惊,有样学样,双手合十道:“袁纾见过慧空大师。”
  慧空大师微微一笑。
  这个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
  那一世,慧空大师第一次见到袁纾,也是相同一翻对话,分毫不差。
  只是,袁纾并不记得了。
  突然,天空几声闷雷。
  又落雨了。
  这场雨,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露天下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躲到殿宇之下。
  袁纾并不喜欢雨天,甚至很畏惧雷雨天。从小就这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抱怨道:“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慧空大师抬头望着天空,却说:“这雨,下得刚刚好。”
  天色渐暗。
  这场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袁纾不免焦虑起来。
  慧空大师一直陪在她身边,静静聆听这场江南雨。
  许久
  慧空大师才开口道:“袁小姐如若不嫌弃寺内简陋,可先在寺内住下,待雨停之后再离去。”
  袁纾见这雨势迟迟未减,怕是要下一夜了。也不知老天是有意无意,要将她困在这里。
  也罢。
  袁纾只好应下,决定在寺庙内留宿一夜。
  穿过佛殿,来到偏房,这是她今晚要落脚的地方。
  房内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木书桌、一面小镜子。
  桌上摆着一个热水壶和一个老式搪瓷盆,桌下还有一个泡脚的木桶。
  这些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很令人舒服。
  袁纾放下背包,推开了书桌前面那扇木窗。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
  雨水,沿着屋檐滑落,渐渐连成一条条珠帘。
  小和尚敲了敲门,给她送来一壶热水,又把桌上的空壶拿走了。
  袁纾追了出去,“你好,我想问问这里有吃的吗?”
  小和尚一愣。
  袁纾又补了一句:“我可以付钱的。”
  小和尚作单手礼,身子微微前倾,“寺内还有斋菜斋饭,如若施主不嫌弃,小僧这就去端过来。”
  袁纾颔首表示感谢,她一天没吃东西了,特别饿,只要有东西吃就行。
  很快,小和尚端来了斋饭斋菜。
  虽是粗茶淡饭,袁纾却吃得无比开心。
  吃完饭。
  袁纾取来电脑,坐在书桌前。
  她透过窗台,对着雨水发了会儿呆。
  电脑右下角弹出了几封工作邮件,扰乱了袁纾的思绪。
  她瞥了一眼,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便合上电脑,选择暂时无视。
  夜晚的寺庙,只有诵经的和尚,静谧肃穆。
  雨停了,云雾渐散。天空好似被冲刷了一遍,肉眼可见的蓝。
  很不可思议。
  皎洁的月光,逐渐显现。
  慧空大师站在大殿外,盯着天边悬挂的弯月,“月如初,人如初否?”
  慧空大师再回身看向那间偏房,灯火早已灭,人儿也早已入睡。
  “袁姑娘,你还是来了”
  *
  天微微亮,袁纾就被寺内的晨钟声吵醒。
  那钟声低沉,久久未能散去。
  很奇怪,她昨晚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从晨钟声中醒来,她的身心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说真的,她有点爱上这里了。
  不是避世、不是消极,只是想短暂的逃离原本的生活。
  赖了一会儿床,袁纾才起身梳洗。
  不一会儿,外面又下起了雨。
  袁纾拿着搪瓷盆回到屋里,她将木窗半掩。
  烟雨江南,烟雨,江南。
  吃过早饭。
  袁纾见雨势不大,跟小和尚借了把伞,一个人在寺庙里闲逛。
  绿竹寺并不大,很难想象它已有千年历史。
  与栖霞寺、同泰寺不同,这里人迹罕至,显得尤为僻静。
  这里和她梦里的地方好像,特别是寺外那片竹林。
  可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袁纾绕了一圈,在寺内发现一棵参天古树。古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颇有兴趣地驻足观赏,还伸手轻轻抚摸树干。
  她有一丝疑惑,这是什么树,又是什么人在这里种下的
  “姑娘”慧空大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袁纾颔首,“慧空大师,这是什么树?”
  “菩提。”
  “原来这就是菩提树。”袁纾又伸手摸了摸树干,默念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菩提树,只是大家都把它当作姻缘树,挂满了红绳。”
  袁纾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是何人栽种的?”
  慧空大师的眼神倏尔黯淡,良久才淡淡道:“可怜人。”
  “可怜人?”
  “终其半生,不得善终,难道不可怜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袁舒不解。
  慧空大师走到菩提树前,也抚摸着树干,不紧不慢道:“明日,这棵菩提树就要140岁了。有的人,也该来了”
  有的人?
  袁舒皱眉,怎么越来越听不懂慧空大师的话。
  她不解地问:“是什么人?”
  “生命中,注定还会相遇之人。”
  “”
  “阿弥陀佛!”慧空大师回过身,问道:“姑娘姓袁,祖上可是陈郡袁氏?”
  袁纾闻言,顿了顿,又点了点头说是。
  陈郡袁氏,古代名门望族,世家门阀之一。以忠孝传家、诗书名画留名于世。
  当今社会上,很少有人会再去追溯这些。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袁纾这样的问题,慧空大师是第一个,她有些吃惊。
  慧空大师眸色一沉,“老衲曾经认识一位姑娘,她也是陈郡袁氏。”
  袁纾有些意外,噢了一声:“她也是来这里旅游吗?”
  慧空摇了摇头,“不,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是来为惦念之人祈福,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
  袁纾和慧空大师一同站在菩提树下。
  良久,袁纾才缓缓开口道:“慧空大师”
  “袁姑娘,何事?”
  “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师。”
  “姑娘请讲。”
  “自幼时开始,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姑娘每天都跪在大殿前,她好像在为谁祈福。可是不管我怎么喊她,她仿佛都听不见我说话,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个梦困扰着袁纾很久了,她迫切想寻求一些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
  “阿弥陀佛!”慧空大师看着她,“那是袁姑娘你心中的执念。”
  袁纾蹙眉,二十几年来,她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何来的执念。
  她虽然不明白,还是问道:“那我要如何做,才能放下执念?”
  “千年的执念,如何放下”
  “”袁纾不以为意。
  这仅仅是一个梦,说它千年是不是有点玄幻和荒唐了
  雨越下越大。
  佛殿中,小和尚正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见到慧空大师走来,小和尚起身行礼。
  “师傅。”
  “去把西禅房收拾一下,再把后面那个房子整理出来。”
  “师傅,是有谁要来吗?”
  “一位故人。”
  小和尚没有过多追问,应下后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