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形势
叶瑶压低声音说:“我让人去看过了,锦衣卫们颇守礼节,只是守住了几个重要的关口。被抓的几个是家中看门和守着爹爹书房的几个丫鬟小厮,还有外院管人事来往的管家,叶总管和冯妈妈也被盘问了几句,但很快就被放回来了。家中只有爹爹书房和爹爹与母亲住的玉兰院被抄检了一番,被锦衣卫严格把守着。”
话到这里,叶瑾的脸色不安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叶琼一眼。
锦衣卫要找的,大概就是那封信。
若是那封信没有被小妹截下来……叶瑾不敢细想。
而叶琼则长呼了一口气,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不是抄家,只是抄检了书房和玉兰院,事情并没有到最糟的地步,尚有转圜之地。
几人并行着同守在路口的锦衣卫一一报备,锦衣卫并没有阻拦他们。
他们见到谢氏时,谢氏正陪着笑脸送走一位朱衣的锦衣卫。
那位锦衣卫的气势很足,斜过眼睛看向叶琼三人时,叶琼只觉那目光中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让她几乎不能喘过气来。
那人见只是叶家的几个尚未成年的儿女,便收回了目光,对谢氏拱手道:“夫人请放心,陛下明言要彻查,若是真有其事那便回天乏术,若是有人栽赃陷害,锦衣卫也不会叫尊夫含冤,在下告辞。”
叶琼趁着此时略略抬眼偷看了那锦衣卫一眼,一看便震惊万分,忙低下头来掩饰情绪。
此人,竟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崔利!
崔利此人,出身市井,被皇帝从民间意外发掘,是有名的只遵上命的孤臣。
叶琼心中激动非常,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
既是孤臣,就会秉公持正,不会被朝堂中任一势力所左右,这是陛下对叶家的信任,更是叶家的机会!
谢氏目送崔利而去,见到几个儿女,面色稍缓,露出几分疲惫之色:“事情你们应当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大伯父和父亲入狱了。崔大人什么都没有透露,只说了会秉公持正。如今情况到底如何,连我也不清楚。”
“除了父亲和大伯父以外,还有人被带走吗?”叶琼焦急地问。
谢氏摇摇头,说:“没有。”
叶琼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不止是来抄家的人变了,这里也变了。
前世里大堂哥叶琅因年已加冠也被带走了,如今却没有,可见事情大有可为!
谢氏喘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向几个儿女吩咐道:“崔大人同我说了,如今并不完全禁止我们走动,只是要报备一声。瑾儿,你跟我去大房那里看看情况,你大堂嫂还有身孕呢。琼儿,瑶儿,您们留下好好照顾你们祖母。”
“阿娘,让也我去吧。”叶琼拉住了谢氏的袖子。
“你去做什么?”谢氏皱了皱眉头。
叶瑾站出来替叶琼说话:“阿娘,让小妹也跟着吧,堂嫂和小妹交好,小妹能多劝劝。”
谢氏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谢氏带着叶琼和叶瑾来到叶家祖宅时,门口甚至没有相迎的仆妇。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便自己推了门进去。
一路上仆妇少了很多,见到她们也没有过来请安,满脸尽是惶惶之色。
几人走到主院松鹤堂,遥远地就能听到大伯母胡氏正在大声叱骂堂嫂苏氏:“我叶家怎么娶了你那么个丧门星!一进门老爷就被下了大狱,如今就连仆人都私自跑了大半,你就是这么管家的?你要是想大归就直说!”
叶琼和叶瑾听得目瞪口呆,谢氏也面有忿忿。
那边,大堂哥叶琅的声音又传来:“娘,婉婉怀有身孕以后,你不是就不让她管家了吗,现在管家的是您啊!”
大伯母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你还替她说话!我是你娘还是她是你娘,好啊要媳妇不要娘了!”
谢氏不愿听下去,走进松鹤堂故意大声地打断了大伯母的话:“大嫂,我来看看这里情况如何。”
谁知大伯母听到这声大嫂反倒哀嚎起来,扬着手向谢氏挥去,叶琼眼疾手快,当即挡在了谢氏身前,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个巴掌。
“小妹!”“囡囡!”
谢氏和叶瑾忙上前来看叶琼的伤势,见她嘴角磕破,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边大伯母却仍处于癫狂状态,叫喊道:“大嫂?我恨不得没有你们家这门亲戚!不就是个修桥的事儿,竟闹出叫魂杀人的事!你夫君自己没有做好事,连累到我家老爷,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叶琅见自己的母亲已经完全听不进道理,只能狠下心来吩咐留下来的忠仆:“将我母亲先带下去吧,先用些安神的汤药。”
仆人应下,拉着大伯母下去了。
叶琅赤红着眼睛,苏氏也流着泪替她婆婆道歉:“琼妹妹,真是对不起,你的脸可还好?”
叶琼有些头晕目眩,但还是摇了摇头。
谢氏搀着苏氏坐下,劝道:“你放心,都会好的,你现在要做好的就是好好养胎,别想太多知道吗?事情交给我来办,我先去四处走访一二,我在京中还是有些门路的。”
苏氏强忍下泪水,叶琅则点点头说:“我也去我外祖国子监祭酒家问问,不能让三婶婶一个人忙。”
谢氏点点头,起身就走,见叶琼的脸还肿着,便叫叶瑾送她回去:“带你妹妹回去,我去京城谢家看看。”
叶瑾点点头,叶琼低下头掩下了眼中的仇恨与心疼。
京城谢家,最会独善其身,母亲问不到消息的。
谢氏回府时,叶琼正守在祖母身边,任由祖母拿着热鸡蛋滚着她的脸消肿。
叶瑶和叶瑾满脸心疼地站在一边,见叶琼一声不吭反倒更是揪心。
小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忍疼了呢?
听丫鬟禀报谢氏回府,沈太夫人忙放下手中鸡蛋,站了起来要去相迎,被疾步前来的谢氏押着坐了回去:“母亲慢些。”
“怎样,情况如何?”沈太夫人听话地坐下,抓着谢氏的手问。
谢氏的面容疲惫,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消息,京城谢家敲不开门,大嫂的外家国子监祭酒更是干脆,说是没有大嫂这个女儿。刑部大牢那边我也使了银子,却依旧连他们犯了什么事都打听不到。”
沈太夫人听完狠狠地皱着眉,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就要起身:“我现在就进宫求一求太后。”
“祖母!”沈太夫人刚跨出一步,叶琼已经“咚”的一声跪在了她的身前,“琼儿有要事禀报。”
叶瑾心中已有猜测,也跪在了叶琼身边,道:“请祖母屏退左右,我与小妹有要事禀报。”
沈太夫人心头一跳,看了谢氏一眼,谢氏立刻挥手屏退房间内的闲人,然后扶着沈太夫人坐上了榻。
一边的叶瑶一头雾水,却直觉接下来的消息怕是事关重大。
叶琼膝行向前,从怀中取出信纸和邹老先生出具的笔迹鉴定书双手高举奉上,说:“请祖母一阅。祖母看过信后,就知道叶家如今面对的,是怎样的风雨了。”
沈太夫人按了按胸口,接过了信纸,看了一行就险些晕厥过去,谢氏忙灌了杯水,沈太夫人才将信勉强看完,看到笔迹鉴定书后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将两份纸递给谢氏。
谢氏接过,同忍不住凑上前来的叶瑶头挨着头看完了内容,吓得双手发抖:“这,这……”
“这是孙女截住的何嫣嫣要放在父亲书房的信。”叶琼说道,“孙女见此信事关重大,只能私自藏匿起来,想办法请了大儒邹双瑞先生做了笔迹鉴定,证明这不是父亲和大伯父的笔迹。”
说着,叶琼以额触地,请罪道:“孙女自知有罪,不该藏匿信件。但孙女无法,其一,是因为此信牵扯甚广,上交后只会掀起朝堂风浪;其二,孙女知道祖母忠贞,拿到信后必会上交天家,可是祖母,此举会引起天家猜忌,叶家禁不起猜忌!”
说着,叶琼就是咚咚三个响头,谢氏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叶琼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块青淤,语气依旧坚决:“家中突遭此劫,这封信是我们最后的底牌。孙女恳求祖母,千万保管好信件,不要让锦衣卫发现,更不要上交太后!”
叶瑾跟着叶琼也是三个响头,道:“孙儿也请祖母千万保管好此信。父亲和大伯父的案子,妹妹和我已查访多时,已经有些眉目,抓住了传出‘叫魂’流言的木匠。但孙儿也在过程中发现,四叔悄悄买通了之前被百姓误会成妖僧的两个和尚,要他们做父亲和大伯父行巫蛊之事的证人。如今孙儿正在查访这两个和尚的来历出身,想必没过多久便会有消息了。”
沈太夫人听到叶瑾说起他四叔,狠狠地拍了拍桌案:“那个孽障!”
叶琼紧跟着说:“若此事能够解决,叶家无须出示信件引起猜疑与纷争,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事情无法解决陷入死局,祖母再拿出这封信面见太后以破局,证明是有人在陷害我们!到那时,叶家破釜沉舟,将事情彻底闹大闹乱,或许还能绝处逢生!”
这也是叶琼将信交给祖母的缘由。
如今,叶家家中唯一可靠的,只有祖母这个可直接面见太后之人了。
爹爹和大伯父入狱,阿娘娘家谢家又不愿出力,哥哥也尚未取得功名。
自己虽重生归来,但仍是十二岁的闺阁少女,能力有限。只有将信交给祖母,这封信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用!
叶瑶已经捂着嘴说不出话了,谢氏眼中泪水奔涌,没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背后为了叶家做了这样的努力。
沈太夫人只觉得心酸,她的孙儿孙女,本该被好好护在手心里,尤其是她的琼儿,如今却为着叶家殚心竭虑。
沈太夫人承认,如果不是如今自家的两个当官的儿子已经入狱,自己是会把这封信上交的。忠君二字,刻在叶家的骨血里,她是不允许有藏匿谋逆信这样的私心的。
但如今,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又怎会去管这么多呢,更何况还有这两个好孩子的恳切要求。
沈太夫人亲自下榻扶起二人,拍着他们的手说:“好孩子,苦了你们了,祖母知道了,祖母一定把信藏好。你们说什么时候上交,祖母就什么时候上交。”
说着,沈太夫人欣慰一笑:“我们叶家的孩子,长大了啊!”
叶瑾听着却躁得慌:“祖母,都是小妹的主意,期间还有少丹帮了我们一把。”
“卢家公子?”沈太夫人心中一紧,又再次放松。她信得过两个孩子,他们愿意相信,自己便也相信卢家公子是可信之人,于是说:“好,你们觉得可信就好,就是不要连累了人家。”
叶琼心虚地侧过目光点了点头。
谢氏擦了泪水,同叶瑶走上前问:“母亲,刑部那边虽然没有消息,但是使了银子后愿意让我们进去看看老爷和大哥,我看,就让琼儿和瑾儿和我一起去吧。”
沈太夫人点点头,又说:“你去吧,你去谢府的时候,江百户来告诉我此案十日后公开会审。我们先去见见他们也好,至少送点东西,如今天气更凉了。”
叶琼闻言心中讶异了起来,过后更是激动。
前世,叶家的案子因事涉谋逆又证据确凿是悄悄判了的,案子很快就结了,今生没想到还能等到公开受审的时候。
看来,自己先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今生定有机会将此案结局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