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不许打我哥的手

  征得萧教授的同意,今天早晨,我把“东方旭”(小三子)用轮椅推到花园里,让他感受一下山里的好空气。菊菊奶奶也扶着轮椅跟出来。
  近处的山坡上,颜色已经没有前几天丰富。两场秋雨,许多鲜艳的叶子凋落了。空气里很湿润,弥散着浓浓的青草和泥土气息。
  小三子一直没说话,从我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戴着之前那顶呢子礼帽。如果他是正常状态,这个月份,是不需要戴这么厚的帽子的。他还穿着呢子斗篷,腿上搭着密实的毛毯。
  所有这些装束,并不是我帮他安排的,是老韩带着小兰,依照萧教授的意思,一件一件穿戴妥帖,才交给我把人推走。
  我摸摸菊菊奶奶的手,说:“奶奶,你的手有点凉,是不是有点冷啊?”
  老太太说着:“不冷。”伸手去摸小三子的手,说,“旭儿的手倒是热乎的。”
  小三子握住老太太的手,说:“姥姥,您之后每天上午都去做一下理疗,慢慢地,下肢血液循环好了,就不会腿疼,不会手脚冰凉了。”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外孙子,满眼都是慈爱和满足。
  在这一刻,我突然就生出了一种疏离感。
  虽然小三子不是东方旭,但他也会真心实意地照顾东方旭的姥姥。小三子自己的身体也在恢复中,或许哪一天,他跟东方旭就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回到各自的身体里,回归正常的生活。
  而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当时,我被好心人推出来,作为祖孙俩的临时监护人,是因为东方旭昏迷,菊菊奶奶脑子不清楚,他们又没有近亲属。现在,这些情况都不存在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是的。小三子刚刚从东方旭的身体里苏醒时,说了让我留下来,帮他们。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现在,我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或者说,我能做的,别人也能做。
  我离开,菊菊奶奶必然会舍不得,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老太太,我的身份早已经尴尬得不能解释了。他们是回到了至亲的人群里,只有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角色。不是不可替代,那又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呢?
  早饭后,趁着菊菊奶奶在床上休息。我从行李箱里,拿出那只紫檀木的吊坠项链,交到小三子手里,说:“这是东方旭的项链。我听人说,这个紫檀木的吊坠,有市无价。这是不是你们陈家的东西呀,你之前见过吗?”
  小三子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他摊开手心,我用手指拨拉那枚吊坠,说:“我也不懂,是医院的护士告诉我的,她说这个东西外面的包浆很均匀透亮,应该是很古老的,传世的东西。”
  他捏起吊坠正反两面地看,说:“回头我问问旭哥。这个东西样式古朴,线条圆润,没有任何装饰,却能看出是经过匠心雕琢的。”
  他的手是东方旭的手,他的脸也是东方旭的脸,但是,他的神情,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我在想,其实菊菊奶奶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同,对不对?但是老太太只是以为这次受伤,让东方旭学会了跟姥姥撒娇,没有想到,这是一枚金镶玉的东方旭吧?外面是比真金还真的东方旭,内里却是温润如玉的陈昱久。
  昨天上午,小屁孩儿安德鲁给我看了许多陈昱久的照片。那个人,跟东方旭的发型服饰、神情气质都完全不同,他目光那么温柔,笑容那么开朗,就如眼前这样。让我惊叹世界真是奇妙,居然会有完全一样的长相,却根本不同的两个人。
  安德鲁指给我看其中的一个照片,说:“你看,小娜娜,这是昱哥打马球时我给他拍的。他是一号射手,进球之后会做这样顽皮的鬼脸儿。这是我用长焦相机拍的。这个也是。你想象不到吧?快三十岁了,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我确实挺惊讶的,那张东方旭的脸,做着东方旭绝对不会做的表情。我笑道:“这张脸要被他玩儿坏了!”
  安德鲁笑道:“他的这个表情,只有我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因为马球场地那么大,别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诧异道:“他在场上打马球,你就在场外拍照?你为什么不下场呢?”
  安德鲁撇撇嘴,白了我一眼,道:“不是谁都适合运动,也不是谁都喜欢运动好吗?”
  我“嘁”他一声,说:“或许,某些人是不敢下场呢!”
  安德鲁没有接话,翻着照片,说:“你看,小娜娜,这几张是我用手机拍的。是他下场之前拍的。帅吧?”
  我笑道:“看我,脑子太慢了。原来,你并不是想给我看他的照片,而是,在显摆自己的拍照技术呢!”
  “喂!”小三子摇了摇我的肩膀,戏谑道,“你在想什么?脸上还一直在傻笑!”
  被他这么一摇,我猛然回过神儿来,吓得心头狂跳,拍了他的手一下,怒道:“干什么呀?你吓死我了!”
  他看了一眼被我打到的手背,笑道:“你干什么呀?不许打我哥的手!”
  我心里轰地一声,好像有一堵墙倒塌了,烟尘四起,遮盖了一切。然后,烟尘飘散的过程里,原本踏实的一切,都没了,变得轻飘飘、空落落的。
  他到底不是东方旭。就算是东方旭,我们虽然很熟悉,但是从来也不亲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头挤着头,仔细地端详一个小东西。更加没有用我的指尖,轻点他手心里的东西,轻声儿地说着话,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怎么了?”他收敛了笑容,仔细地看我,“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鼻子发酸,满眼睛都是泪。我忙起身离开,忍着慌乱,小声儿咕哝:“谁生气啦?我去收拾东西。”
  之后,菊菊奶奶醒了,小三子却睡着了。我陪着菊菊奶奶去顶楼做理疗。
  奶奶进了理疗室,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远远地望着陈昱久那个无菌病房,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一个劲儿,一点也不想走过去,一眼都不想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