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温黛黛成绩一直不错,她学的扎实,做学术也认真。
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建议她出国留学,顺便读个phd,回国后申请青年人才引进计划,考大学教书。
但温妈妈有些不放心,担心她在国外被欺负,家里人又帮不上什么忙。
在学习上,温爸爸很支持她。只不过年纪大了,总有些担心。
温黛黛挂完电话,躺在床上想到半夜。
按她的成绩,保送本校完全没问题,只是也很想多出去看看。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才会离人不回来。
她翻了个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李可意刚打完游戏躺下没一会儿,只听得温黛黛长绵的叹气声。
她忍不住,一跟头翻起来,撩开温黛黛的床帐。
“黛黛,你扮气球呢?”
温黛黛还以为她睡着了,冷不丁地被她一问,吓了一跳。
“没有,就是在想毕业后该怎么办。”
“啊?不是早都定了出国吗?”
她背靠着墙,像是有几万根枝蔓在脑袋里生长。
“暂时还没定。”
李可意连着几天熬夜打游戏,早都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说了句“明天再说”,赶紧约会周公去了。
出不出国还没烦完,温黛黛又遇上了有人告白。
夏夜燥热,她在图书馆自习。
班上同学给她打电话,说赶着去教学楼,请她帮占座的书收一下。
她抱着书出来,看到的却是图书馆外巨大的烛光玫瑰告白现场。
正正对着她的,还有一面很大的投影仪,上面播放着她的照片。
从大一到大三,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男生换了很正式的酒红色西装,捧着一大束玫瑰。
夏夜,空气中流动着热风。
适宜作冲动的事。
“温黛黛,做我女朋友,好吗?”
男生单膝跪地,真诚地问。
同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书,悄悄开口,“黛黛,这回别再错过了,这可是顶级高富帅。”
大二上学期,她参加了两岸三地大学生走访西部的一个活动,去到了敦煌、玉门关一地。
由教育部联合几所顶级高校举办的,除了内地三所大学的学生外,有不少港澳台学生。
沙漠干燥炎热,海拔也高。有个香港学生没熬住,险些出了大事。
十天时间,都是温黛黛照顾他。活动结束后,男生干脆来了她们学校交流。
之前他也口头上告白,或者在一些节日的时候送些礼物,但温黛黛都很明确拒绝了,没想到竟然还没死心。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不想移民,我可以留在国内。”
同学说的没错,男生的确是高富帅,家里非常有钱,人也努力。
他毫不避讳地说,来内地交流,都是为了报恩,温黛黛的救命之恩。
男生眸中闪动着烛光的投影,揽住期期艾艾的夏夜芳华,等着她开口。
边上也有不少人起哄。
记得以前看到人说,大学一定要有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次说走就走的逃课,一场正正当当的奖学金。如此,才不辜负你的四年时光。
后两个,她都完成了。但第一个,因为提前尝试过,所以不会再有。
她一如拒绝那些借酒给她告白的朋友,依旧是一样的回答。
“谢谢。我有喜欢的人。”
“许沉?”
温黛黛摇头,“不是。”
男生松了口气,除了许沉外,他没看到温黛黛和其他人有过再多接触。
“他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你的一个借口?”
温黛黛抿抿唇,嘴里像是嚼了青橄榄,涩得张不了口。
“他姓谢,谢一昊,他在这儿。”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
大学三年,第一次在人前提及这个名字。
舍友三人挤在围观的人群里,互相看了两眼。
李可意将叹息声掩在黑夜里,得意瞄了老大老二,“给钱给钱!”
杜衡和方晓气得磨牙,各自掏了十块钱给她。
*
大三结束,日记本又写满了一本。
温黛黛把本子收好,平静地上了锁。
这个学期结束,她没回家,待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兼职。
没想到陈晓菁一个电话打开,把她这个三年没回过星市的人心甘情愿弄了回去。
火急火燎赶到星市第一医院,医生刚从病房出来。
陈晓菁全身裹着绷带,连脸上都没能幸免,跟个木乃伊一样。
温黛黛把水果往柜上一放,着急上前,“到底怎么回事?”
病床边,陈晓菁的男朋友猛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刮子,不停念叨着:“都是我的错。”
两人骑了辆摩托车兜风,哪知男友技术不行,撞上电线杆,一根头载进河里。
车子当场报废,两人都受了伤。
好在陈晓菁只是好几处骨折,得躺上好几个月,性命没什么大碍。
温黛黛自小耳濡目染,知道许多救护知识,看过片子后,才真的放下心来。
陈晓菁泪眼朦胧,“呜呜呜,黛黛你千里赶来看我,感动、哭泣…”
温黛黛帮她调着皮蛋粥,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注意安全!”
陈晓菁身子不能动,只能眨巴着眼珠。
倒也是托了陈晓菁的福,温黛黛见到了好些七班的同学。
潘逸飞打量了温黛黛好一会儿,才上前喊了她一声。
温黛黛转身,也微微愣了一下。
以前高中管的严,同学之间总是蓝白色校服的样子见得更多。
大学摇身一变,都是帅哥美女。
医生例行做检查,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三年没见,你更漂亮了。”
潘逸飞说完还是习惯性推眼镜,但他早都没戴了,已经是成熟俊朗的帅哥。
温黛黛笑笑,“记得你以前都戴眼镜,乍一看还有些不习惯。”
“丑?”
“怎么会呢。”
两人在街上随便乱走,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她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下脚,怔怔看了好一会儿,“以前高中这里好像是家水果店?”
潘逸飞指着那一大片,“去年市容市貌整改,全拆了。”
温黛黛点头,“都有这么多变化了。”
去超市给陈晓菁买了不少东西,两人开始往回走。
明明自己也曾经在这里待过一年,如今走过那些熟悉的路,却像个第一次闯入的陌生人。
潘逸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他还没回来?”
当年谢一昊突然间消失,连徐向东和孙靠都完全不知情,这几年过去了,班上同学没一个人他在哪儿。
烈日阳光从梧桐叶撒下,斑驳了一地的破碎光斑。
蜗牛沿着树干,顽强地向上爬。
温黛黛点头,“嗯。”
潘逸飞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说了些安慰的话。
只是到底年少时喜欢过,不免略微心酸。
*
看着陈晓菁没什么大事,温黛黛第三天就买了回去的火车票。
班上不少同学许久未见,趁机聚了个餐。
往年都有同学聚会,不过都因为各种原因缺人,难得这次还多一些。
但是当年班上的风云人物,陆修齐、康敏佳、谢一昊、徐向东、孙靠,没有一个人在场。
酒至三巡,难免回忆起十八岁的时光。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到了班对这个话题。
体育委员灌了一小杯白酒,啧啧舌,“你们不知道吧,咱们班的班长大人被徐向东拐走了!”
这话一出,连温黛黛都愣住了。
康敏佳和徐向东?
这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
体育委员笑了两声:“你们还别不信,如今两人都在英国。说起来我还真佩服徐向东那小子,据说他跑到余市康敏佳的宿舍楼底下淋着大雨等了一晚上。而且,知道她想出国但家里条件不好,愣是求了他爸帮班长付了留学费用,自己也跟着去了。”
“我擦!”
“有没有弄错,徐向东和班长?”
“是不是你信息有误?”
饭桌上一圈的吃惊脸,无论怎么联系,也没法把这两人联系到一块去啊!
体育委员扫了一圈,“不懂了吧,这就叫缘分。”
话题渐渐被扯远,温黛黛却想起另一个人。
陆修齐。
班上年龄最小,成绩优异,但总是冷冰冰的学习委员。
把回忆从箱底翻出来吹掉灰尘,依旧灿烂如明珠。
温黛黛想着那时的场景。
她甚至能肯定一件事:
康敏佳和陆修齐不仅仅只是班长和学委的搭档关系。
可他们到底没能在一起。
一如自己和谢一昊。
*
又不放心地嘱咐陈晓菁许多注意事项,温黛黛这才动身赶往火车站。
陈晓菁这些年来依旧一副天真的心态,开始哼哼唧唧。
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她突然想起什么,“黛黛,我觉得有件事情得跟你说说。”
温黛黛帮她接了杯开水凉着,“什么?”
陈晓菁眯眼想了几秒。
“昨天我看了潘逸飞女友的照片。”
“然后呢?”
陈晓菁又看了温黛黛好几眼,目光停在她越发漂亮的脸上。
接着肯定开口,“长得像你。”
温黛黛一愣。
好在又有朋友进来告别,陈晓菁被耳提面命吼着注意身体。
这个话题从此被遗忘在谁的夏日青春记忆里,无人再提及。
*
火车站依旧是那个火车站。
温黛黛站在百米开外的地方,静静看着站前车流不息。
小摊贩一边躲着城管,一边见缝插针向人兜售各种小玩意儿。
她记得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两家小吃店,三年了,依旧还记得那个味道。
时间还早,索性坐四站公交去了南林巷。
还来不及感叹太多,眼前突然一阵风闪过,有人急匆匆跑过。
她被人撞了退后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后面,又有两个民警追上来,喊着“站住”。
岂料前面那人一路掀翻路边的水果摊,还嘚瑟地回头示了个威。
动静吸引了来往的路人,往常温黛黛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今天她竟然鬼使神差跟了过去。
那人被路过的群众堵住,两位民警板着脸,一人压着一只胳膊,“能耐啊你,怎么不跑了你!抢人小姑娘的钱很大老爷们啊是吗!”
怎料民警见他低头不说话,放松了戒备,竟然被他给挣脱开了。
他从兜里甩出把明晃晃的刀,边上围观的人顿时慌了,急忙退开。
民警疏散人群,掏出了电棍,两方对峙着。
哪知边上的拐角突然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出来,被这人一把揽过来压住脖颈。他拿刀指着两民警,两眼警觉看着四周,“上前我弄死她!”
温黛黛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始发抖。
两位民警也没想到,一件简单的现金抢劫案竟然发展成这个局面。
“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他明显情绪有些疯狂了,赤着双目瞪着吓得大哭的孩子,“哭什么哭,你妈死了?”
被他一吓,孩子哭得更大声。
不远处,两辆警车已经悄悄接近。
孩子哭得昏天黑地,男人不耐烦,刀子一横,“别哭了听到没有!”
他胸口剧烈起伏,下手没个轻重,刀擦着孩子的下巴。
看得现场的人倒吸凉气。
小女孩突然咬了他一口,趁机从他手里溜出来。
但还没跑两步,又被他抓了回去。
男人还来不及动手,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个人。
一脚踢中他的右手,刀子掉地。闷哼声刚出口,又被来人踹中心口,猛地跪倒在地。
男人不甘心,发狠用头去顶。被这个人提着胳膊往后一翻一拧,像拎小鸡,男人当场嚎叫出来。
歹徒右胳膊折了,在地上滚成一团。
民警立马冲上去铐住人。
边上有爸爸带着儿子在一旁看,趁机教育:“看到没,要学那个大哥哥。”
孩子也踢脚比划了两下,“爸,刚那一下特帅!”
爸爸揉揉他的头,“等你长大了再学,现在好好读书。”
温黛黛盯着那个见义勇为的人,逆着人群迎上前。
纵然觉得不可能,可真的有些像。
那个人背对着她,蹲下身子给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没说什么。
小女孩的母亲快疯了,冲上去抱住女儿,连谢谢都忘了说,拦了辆车去了医院。
那人站起来,活动了下脑袋。
没接受赞美,拉过一旁的行李箱,径直走了。
温黛黛跟在他身后,脚下忍不住发抖,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追不上去。
记忆里的谢一昊,总爱穿略微宽松一些的衬衫,总是把手揣在兜里,头发浓密柔软,像漫画里的少年。
而眼前的背影,背挺得笔直,完全没有慵懒的样子,留了个寸头,行如风。
明明没有一点相同,但他身上似乎总有一种气息,她能感觉到。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包,扶着一旁的梧桐树,终于忍不住。
“谢一昊?”
不确定,却又万分期盼地喊出声。
三年了,她认错过多少人,也失望过无数次。
她也无数次后悔,当年在他说了分手的时候自己没有挽留,所以他才那么绝情。
那人没有回头。
树上尖锐的茎节扎进掌心,她微微勾着腰,再次试着喊了一遍。
这一次,那个人停下脚步,回头。
夏风吹得梧桐叶飒飒响,骄阳透过树叶,打下点点的光。
温黛黛手一松,水果滚了一地。
心上像是闷雷炸开,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原本以为,假如这辈子再遇到,她一定会冲上去给他一巴掌,质问他的不告而别,质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但她靠着梧桐树蹲了下去,身子没了重心。
没法承受突如其来的相遇,哭得泣不成声。
三年多。
一千一百多天。
她终于不用数着日子写日记了,不用等到二十八岁时放下。
“谢……谢一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