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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诫笑道,“说来还是瑀儿的功劳。孔大儒开始对我不冷不热的,一听说曹州专收孩子的善堂是你提议修建的,当时脸色就缓和不少,又问我濠州田地案的缘由。等我说清楚了,他就让我陪他去赏枫叶,回来时就说他同意收我做挂名徒弟。”
赵瑀不太明白,“孔先生为何对善堂那么感兴趣?”
周氏也纳闷不已,“收徒就收徒,挂名徒弟是怎么个说法?”
“挂名就是不坐馆教书。其实他也没打算教我多少诗书,说我脑子太活,书读多了反而被教条框死了。”李诫解释道,“我觉得拜师吧,和送礼差不多,只不过送的自己这个人,送礼呢,讲究的是送到人心坎里,这就要了解收礼人的喜好。”
“孔大儒的书房很大,四排黄花梨书架,上面上全是书,看得我眼疼!书案也是黄花梨的,案上五六方宝砚,笔筒笔海里各式各样的毛笔密密麻麻。西面墙上挂着一大幅山水画,我看不出是谁画的,不过落款和皇上御书房那副一模一样——我就知道了,这人是个有钱的,而且舍得在文玩上花银子。”
周氏说:“你送人家值钱的画啦?”
“当然不是!”李诫失笑道,“如果送这些东西就能拜师,他早不知道收多少徒弟了!”
“他让我写几个字,从小屉里取笔的时候,我一眼看见里面有个兔儿爷!花里胡哨的,和书房太不搭调,而且那兔儿爷还缺了一只耳朵。”
赵瑀听到这里,突然心一动,“孔先生年纪不小,孔太太也有三十多岁,他们没有孩子,孔太太屋里也没有小孩子生活过的痕迹。这个兔儿爷却是小孩子的玩具,是有点儿奇怪。”
李诫“兔儿爷明显是旧物,还是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我猜,不是他们没有孩子,也许有过,就是没留住,常用的东西烧了,只剩下这个玩具。孔大儒怕孔太太见了伤心,就藏在他书房。”
赵瑀恍然大悟,“所以你跟他提起曹州善堂的事?你救助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想来他定然会有所触动。”
“差不多吧,应是消去他不少偏见——你也知道没几个读书人说我好话。后来我们谈了谈朝政,又去看了圈儿枫叶。啧,他说什么诗句,我也听不懂,也接不住他的话,实在是无趣得很,我就说天凉了,要吩咐差役买姜去。嘿嘿,我当时确实想溜了。”
周氏急了,发狠拧了下李诫的胳膊,“你个憨货,这时候买个屁的生姜,都是你不好好表现,不然就是正式的徒弟啦!”
赵瑀却笑道:“差役买姜,肯定不是给后宅用,修堤在即,你是不是要给河工们熬姜汤?”
李诫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继而大笑道:“果然是瑀儿,最了解我的心思。”
“孔先生肯定也猜到了,是不是从西山回来就答应收你为徒?”
“正是!”李诫一击掌,满脸的兴奋,“这个孔大儒和温……其他酸儒不一样,虽不愿出仕,却是真正将国计民生放在心中的人,这是我尤为佩服的,便是多向他磕几个头拜师也值了!”
这时莲心过来奉茶,李诫止住话头,吩咐她给曹无离传话,“让他吃过晚饭去南书房,修堤的事不能再耽搁,务必要尽快弄个章程出来。”
莲心没动,脸上略有难色,“老爷,过会儿再传话行吗?奴婢刚才找厨娘核对采买的账目,恰好看见曹先生手里大包小包的,从夹道里过去,约莫是去后罩房了。一时半会儿的,他也回不来……”
李诫眼神微闪,眉头不易察觉轻挑了一下,“若是他不在客房,你便去后罩房挨个屋子找他,找到了,就说是老爷的话,修堤的差事要紧,其它的让他暂且歇了心思。”
莲心应声退下,周氏又问:“后罩房住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那个曹先生不是请来的贵客吗,跑那里做什么?”
后罩房住着木梨姐俩,不用想也知道曹无离定是献殷勤去了,他倒是上心,就是不知道这份情人家领不领。
赵瑀如是想着,笑道:“赴任途中,老爷和曹先生救了一对姐妹,现在人就住在后罩房,他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周氏凝神想了想,猛一拍大腿,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叫木梨的?蔓儿走前特地找我说了这个人!”
“是那姐俩——咱们先别管他们的事,准备拜师礼更要紧。”
周氏点点头,不再提木梨,眼珠却骨碌碌转起来。
暮色降临,西风吹过后罩房,枯黄的树叶萧萧落下,树上的昏鸦叫了几声,展翅飞入天边的落霞。
木梨将手里的信折好,交给小花,“正房在用饭,丫鬟婆子都过去伺候,眼下是个空档,你躲着人,悄悄从角门出去,那个看门的婆子好赌,这几两碎银子给她,没不答应的。你到西街街口的当铺,把信交给刘掌柜,他又黑又瘦,十分好认。”
小花看看手里的信,又惊又疑,担心姐姐做什么不好的事,“姐,自从曹州回来,你一直神神道道的,这是要干什么啊?”
“不懂别乱问!”木梨冷着脸说,看妹妹吓得一哆嗦,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姐是为咱俩的前途打算,你想啊,等姐姐做了李太太,得了诰命,你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让你姐夫给你说个好婆家!”
小花嘴唇都白了,“姐,你说哪门子疯话?太太还在呢。”
“现在是在,以后就不见得了。”木梨扯扯嘴角,露出个阴冷的笑,“她过去的事我都知道,哼!什么大家闺秀,就是个臭了名声的荡妇,死皮赖脸霸着恩公不放,那头还勾搭着首辅家的公子,我呸!她早晚遭报应!”
乍然听姐姐这样说话,小花心惊不已,不由将手一抽,却没抽出来,“姐,人家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救咱们的是恩公又不是她!”木梨喝道,“小花你怎的不听姐姐的话?你看看你现在,吃穿不愁,只管给花浇浇水,每月还有五百文的月钱,如果不是我,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吗?”
小花低着头,喃喃道:“我知道姐姐对我好……”
木梨松开小花冰凉的手,扳着她的肩膀认真道:“娘没了,爹根本指望不上,如今就咱姐俩相依为命,外人谁也靠不住,你再不跟姐一条心……妹子,姐好了,你才能好!”
“我知道了。”小花把信藏在衣襟里,一路躲着人蹙过院子,从角门偷偷出去,大约半个时辰后回来,“姐,信给了刘掌柜,他还给了我一角银子。”
小花摊开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一块碎银子。
木梨以为妹妹要把银子交给自己保管,忙合上她的手,“好妹妹,即是刘掌柜赏你的,你就自己收着吧,不必给我。”
小花一愣,心里不大舒服,或许是姐姐口中的那个“赏”字,让她回想起刘掌柜那副居高临下的面孔,他给自己银子时的神情,就像随手打发走一个小叫花子。
姐姐到底跟什么人打交道啊……小花心里堵得慌,又害怕又担心,却不敢再和姐姐说,攥着银子出来,闷闷不乐坐在树底下发呆。
甬道上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小花循声望去,是乔兰和莲心两人抬着一桶水过来。
小花第一反应就是跑。
风地里坐得久了,腿脚都发僵,她刚一起身就是个趔趄。
手中的银子没拿稳,骨碌碌滚了老远,好巧不巧,恰好到乔兰脚下,白花花的,十分醒目。
“银子!”乔兰放下水桶,捡起来掂掂,吃惊道,“起码有六七钱重,这是你丢的?”
小花结结巴巴说:“是、是我的……姐姐,还给我吧。”
莲心摁住乔兰伸出去的手,满脸的疑惑,“小花,这银子你哪儿得来的?”
“我自己攒下来的。”
“你才五百文的月钱,怎么攒得下?”
“我、我,”小花着慌了,下意识扭头就往后罩房跑。
莲心喝一声:“抓住她!”
乔兰二话不说撒腿就追,她比小花强壮,没一会儿就把她拽了回来。
小花一边挣扎一边喊姐姐。
房门微开,一个人影闪了下,随即隐去。
小花被押到了正院。
任凭赵瑀怎么问,小花只是哭,一个字也不说。
周氏被她哭得心烦,厉声骂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咱后院人少,保不齐她是从哪儿偷的。今儿敢偷碎银子,明儿就敢偷金子,照我说直接卖了得了!”
小花顿时脸白得像窗户纸,连磕头求饶也忘了。
赵瑀身子有些乏力,便道:“先关到柴房里,明天再审。”
周氏加了一句,“不许给吃的喝的,明儿个再不说,举盆冷水风地里站着,看她说不说!”
立即有婆子进来,堵嘴扭胳膊把小花拖了出去。
赵瑀叹了一声,“这点儿银子压根儿不算什么,可她就是不说来历,倒让人生疑。”
周氏神情跃跃欲试,几乎是摩拳擦掌,“儿媳妇你安心养胎,院子里的事情交给我,任凭她是谁,也别想翻出花儿来!”
夜色渐浓,李诫还在前衙议事,赵瑀等不及先睡了。
正房的灯熄了,周氏的院子还亮着灯。
影影绰绰中,木梨顺着墙角溜到院前,思量再三,鼓足勇气敲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