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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啸风扑面袭来,街边悬着的花灯不安地晃动了一下。
  赵瑀的身子也晃了下,她看李诫看得专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温钧竹已经来到她身边,乍听有人唤她,竟惊得身上一颤。
  “瑀妹妹。”温钧竹又叫了她一声。
  “是……是你啊。”赵瑀一见他,便想起他和张妲的感情纠葛,自己不想夹在他们之间,偏生这位公子似乎对自己有某种执念,心下也是颇为无奈。
  与半年前相比,他清瘦不少,双颊上几乎没了肉,颀长的身材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大冷的天,身上只着一件雨过天青的夹袄,眉宇间疲倦的神色掩也掩不住。
  赵瑀心底又是一声叹气。
  他为何突然来此,马上就到二月春闱,他此时应该在家好生温习功课才是。
  她便问道:“你怎的来了?”
  温钧竹也在看她,只见她穿着金色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米黄色刺绣花卉马面裙,披着石榴红羽缎斗篷。
  明艳的服饰衬托下,她显出和以往不一样的韵味,蛾眉淡扫微颦,笑靥微红似晕,温婉中透着灵动,柔和中含着坚忍。
  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长大不少,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只会低着头,温温柔柔说好的女子。
  温钧竹心猛地沉了下去,一字一顿说道:“来找你,借一步说话,我有重要的事。”
  赵瑀略皱了下眉头,往李诫的方向望了一眼。
  人群中没有他的身影。
  赵瑀小心地从椅上下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温钧竹伸过来扶她的手。
  那只手停在空中,显得有几分尴尬和可笑。
  他缓慢而僵硬地收了回来,缩在衣袖里,偷偷握成了拳。
  “就在这里说吧。”赵瑀又向人群中望了望,解释似地笑着,“走远了他该找不到我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李诫。
  温钧竹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赵瑀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这里太嘈杂,听也听不清楚,往巷子里走几步吧。”他的语气透着无法言喻的酸意,“看在我一路疾驰风餐露宿的份儿上,成么?”
  赵瑀略一点头,款步向内走几步,却是再不肯动。
  巷子幽深,她怕李诫看不到自己。
  温钧竹站的更为靠里些,一张脸半明半暗,连带着脸色也是晦暗不明。
  “年前的时候,在民间悄悄传开了一个消息:濠州出现许多无主的荒地,只要略加开垦便是上好的田地,这些地的价钱极低,甚至不要钱……你身在濠州知不知晓?”
  赵瑀迟疑了片刻,她知道这是李诫借榴花之手散到京城的消息,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实话实话。
  事关李诫,她还是谨慎些的好。
  她平生第一次撒了谎,“我平时只待在后宅,来往的人也少,这些市面上的事,我一概不清楚。你又是听谁说的?”
  温钧竹淡然一笑,盯着她说:“消息最早是从赵家传出来的,先是下人们口口相传,然后主子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过年是各家各户走动最频繁的时节,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传遍了整个京城,竟成了时下最热门的话题。真是荒谬!”
  赵瑀抬头看着他,“你不信吗?”
  “如果是真的,地早被濠州附近的人买光了,还轮得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温钧竹嘴角翘了起来,讥笑道,“有的人还真信了,就等着过完年南下买地,当真是没脑子!”
  有榴花的亲笔书信,这没脑子的人中只怕也有赵家的人,赵瑀想起赵老太太被逼无奈给她凑嫁妆的事,不由笑了下。
  温钧竹眼神微闪,徐徐道:“我猜这是李诫捣的鬼,晋王爷让他查士绅隐瞒的田地,他得罪不起这许多人。但是不办的话,对晋王爷无法交代,所以干脆把事情闹大,捅破了天,然后撒手不管,一推三六五,让上头的人替他收拾残局。简直是胡闹!”
  他越说越气,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积弊难除,他是在给朝廷出难题,这样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奴仆出身,好容易做个县令,芝麻大的一个官儿看得比天大。丝毫不懂官场上的门道,哪个当官的敢这么干!他倒了没关系,可是你怎么办,犯官之妻,你将如何自处?”
  他毫无来由的一顿指责,霎时激起了赵瑀满腹的不悦。
  她盯视他良久,手抚在胸口上,似乎在按捺胸中的怒火,她用力抿了抿嘴唇,长舒了一口气,慢慢道:“只是你猜而已,不要什么都推到他头上,在你没弄清所有事情之前,请不要妄加揣测,更不要随随便便否定一个人。”
  温钧竹用错愕的目光看着他,恍惚不认识她般,又听她缓声道,“温公子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考取功名。”
  “考功名是为了做官?”见他点头,赵瑀又说,“做官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还是为了报效朝廷,造福黎民百姓?”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温钧竹正色道,“瑀妹妹,我不是贪图私利的小人,你应该相信我的。”
  赵瑀点点头,“既如此,那我问你,你既然知道濠州有瞒报田产的事情,为什么要反对李诫查案?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于朝廷社稷不利,只因为积弊难除就不去管它?避重就轻,温公子,你是君子,这不是你的为官之道啊。”
  她不疾不徐侃侃而谈,每句话都很温和,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紧迫感,但细听每句话里都带着骨头。
  温钧竹再次讶然了,他不敢相信赵瑀也会说出绵里藏针的话。
  他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忽苦笑一声,“你真是……变了好多。”
  赵瑀笑了,“谁能一成不变呢?我经了生死,受了姐妹的白眼,昔日好友也看我不起,身边的婢女一心坑害我……”说着,她摇头叹道,“我若还是面团一般,任人拿捏,一味的委曲求全,如何对得起救我的人?”
  温钧竹侧立旁边,沉默许久,说道:“你现在这样挺好的,之前看你就像仕女图上的人,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生气,现在……”
  他笑了下,周身没了方才的怒气和暴躁,口气已经变缓,“我只恨自己不是让你改变的人罢了。但是你还是要听我一句,过不了几天,濠州就会变成是非之地,李诫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现在绝对不是清查田地的好时机,他落不到好。你还是尽早回京城,避开为妙。”
  “若是李诫不同意放你走,我去和他说。”温钧竹的语调听上去有几分恳求,“瑀妹妹,他是你救命恩人没错,你不离不弃也没错,但你首要的是保住自己,如果他落难,你才好搭救他呀。”
  赵瑀只是摇头,“温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怎能听不懂?温钧竹只觉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整个人也跟着坠了下去,似乎沉入一个深不见底黑黢黢的洞里,他颤着声问道:“你、你真的决定了?”
  “嗯,”赵瑀顿了顿,又说,“温公子,你千里迢迢来看我,如此看重我、担忧我,我着实感动,但是这样对咱们都不好。你学识出众,才华横溢,又是温家的嫡长子,今后是铁定入阁的人,大好的前程,犯不着因我一个他人妇耽搁了。”
  她径直望过来,脸上依旧是记忆中温婉端庄的笑,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和柔顺,只是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剜他的心!
  她说,“温公子,今后还请你称呼我为李太太,我的名字出现在外男口中实在不妥。”
  “听说你秋闱高中案首,我还没向你道贺。”赵瑀微一低头,道了声恭喜,“温公子应早日回去温书,一举在春闱夺得头筹。”
  “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温钧竹不住倒吸气,说一句顿一下,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折起伏,“我母亲看不上赵家,我跪了一天一夜她才同意。咱俩亲事定下的那天,我高兴得一夜睡不着。因……你家规矩太严,我甚至不敢跟你多说一句话。谁成想,现在你待我就像一个陌生人!”
  他咬着牙说,“你本该是我的妻……赵家误我!李诫、误我!”
  赵瑀看他脸色铁青,面孔都有几分扭曲,怕他一时想不开,急急劝道:“你不要这样,事情都过去了,人应该往前看……等过去了再看,此时觉得跟座山似的困苦不过就是道门槛,一抬脚就过去了。”
  “过不去,于我来讲,一生都过不去。”温钧竹不错眼地盯着她,忽然伸手抓过来,“我要纠正这个错误!”
  “纠正你个鬼!”伴着一声暴喝,赵瑀只觉风声啸啸,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晃过,紧接着“砰”地一声,温钧竹斜飞出去,噗地落在雪地上。
  李诫捏着拳头,仰着下巴,眼中闪着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斜斜的坏笑,“读书读成榆木疙瘩了吧,李老爷我让你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