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047
  醉仙楼非常气派,就是与京城的大酒楼相比也不遑多让,尤其门匾上“醉仙楼”三个大字,潇洒俊逸,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赵瑀还没仔细欣赏,就看到跑堂的小二迎了过来。
  “李大人,快里面请。”小二一边往里让,一边高声唱喝,“楼上春欲来雅间,两位请了喂——”
  穿过热闹嘈杂的酒楼前门脸,转到北角,拾阶而上时,那小二又吆喝一嗓子,“步步高升了喂——”
  赵瑀听着有趣,不由笑了出来。
  那小二瞅见,一脚踏了个空,差点儿摔个狗啃泥。
  李诫挥手叫他下去,“我知道在哪里,自己去就行。”
  小二扎煞着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诫不管他,扶着赵瑀登上二楼。
  迎面是一座八扇的描金山水人物屏风,绕过来是一道走廊,上面悬着一盏盏精致的玻璃宫灯,走廊里铺着猩红地毡,便是窗子上糊着的都是碧色如水的绉纱。
  走廊尽头是一池浅水,几叶浮萍,数条锦鲤摇着尾巴缓缓游着,伴着叮咚水声,颇有几分闲情逸趣。
  这是从水池右边过来一个人,五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嵌着一双黑豆眼,不停地眨巴着,看到李诫便笑起来:“李大人,好巧!”
  李诫也一拱手笑道:“葛员外,我怎么走哪里都能碰到你?”
  “这就是缘分啊!”葛员外凑过来想说什么,看到李诫身后的赵瑀,便又吞了回去,一闪身让开了路,“李大人,您先请。”
  李诫颔首笑了笑,携着赵瑀的手飘然而过。
  转过水池就是春欲来的雅间,刚刚坐定,小二就手脚麻利地端上了茶水茶点。
  小二哈腰问道:“大人,是现在上菜?”
  李诫点点头。
  “好嘞——”小二转身而去,须臾片刻,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当中是佛跳墙,四周围着炖杂火锅、砂锅热菜、火腿咸肉等,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赵瑀不禁笑道:“就咱们两个,太铺张了。”
  “今儿个不同往日,奢侈一些应当的。”李诫拿起酒壶给她斟了杯,“果酒,不醉人的。”
  他含笑道:“瑀儿,你十六了,愿你安康顺遂,喜乐一生。”
  赵瑀低头一笑,吃了那杯酒。
  她不胜酒力,仅一杯酒下肚,双腮便飞起两朵红云,酡颜微醺,恰似美玉生晕,柔和温婉的眉眼间也多了一丝娇艳和旖旎之色。
  李诫看得心砰砰直跳,却听赵瑀问:“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啊?”李诫一时没反应过来,回想了下才答道:“葛员外?他是葛家庄最大的财主。”
  赵瑀立时紧张起来,“他和你在葛家庄遇困有没有干系?”
  “说不清楚,许是有吧。”李诫挟了一筷子菜给她,“他最近总找我,是想打探我的底线,看看我这丈量土地是只打雷不下雨,还是实打实干一场。”
  “那你怎么说?”
  “当然是哄他玩了!”李诫调皮地眨眨眼,笑嘻嘻说,“给他下个套儿,叫他自己乖乖得把实据交到我手里来。”
  醉意上来,赵瑀越发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软软地靠过来,呢喃道:“你的处境太难,我生怕你办差把自己赔进去,你好好的,我才会好好的。”
  李诫没料到她竟是一点儿酒也不能喝,急忙哄着她吃了几口菜。
  赵瑀揉着额角说:“头疼,闷得慌。”
  李诫起身打开窗子,“稍忍忍,冷风吹吹屋里的热气,一会儿就好了。”
  “不要,想回家。”赵瑀真是醉了,靠着他的肩膀,揽着他的胳膊,还不忘说,“把没动过的菜装进食盒,不能浪费了。”
  “好好,我吩咐小二一声。”李诫看看天色,“现在回去有点儿早啊,有人想办的事还没办成。”
  “什么?”
  “算了,既然娘子要回家,咱们就走,反正以后机会还有的是。”李诫笑嘻嘻说,半抱着赵瑀下了楼。
  赵瑀一路迷糊着回去,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清醒过来。
  窗外星月不见,已是漆黑一片,看时辰已过亥时。
  院子里传来几声哭喊,听声音像是榴花。
  赵瑀披上大衣裳下了地,外间没见李诫,也没有蔓儿的身影。
  只有小套间里周氏起起伏伏的打鼾声,让她觉得还算正常。
  东厢房亮着灯,越走近,哭声越大。
  其间还夹杂着蔓儿的怒喝声。
  “背主的丫头,打死你都算便宜你。”
  “你还有脸哭,太太面慈心软念着旧情,你就无法无天敢替主子做主?”
  怎么回事?门是虚掩着的,赵瑀轻轻一推便开了。
  李诫也在,靠着椅背跷足而坐,还是一脸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跪着的榴花,眼中满是轻蔑和厌恶。
  蔓儿柳眉倒立,满脸怒气,叉着腰,指头都快戳到榴花脑门子上了,刚要骂,抬眼看见赵瑀,立即换了脸,“太太醒了。”
  赵瑀坐到李诫旁边,“怎么回事?”
  不待李诫回答,榴花忽然向赵瑀扑过来,“小姐救我——”
  李诫一抬脚把她踹了个跟头。
  榴花咳咳几声爬起来,满面泪痕,“太太,奴婢猪油蒙了心,求太太开恩,别让老爷砍我的头啊!”
  赵瑀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轻喝道:“你先闭嘴。”
  她转头问李诫,“到底怎么了?”
  李诫点点桌子上的封信,“榴花写的,托北上走镖的捎到京城去。”
  赵瑀更是诧异,“她往京城赵家捎信我是知道的,都是写给她老子娘的,我并没有制止,还允她跟着我的信一起经由驿站寄,她为什么偷偷的……”
  李诫哗啦啦晃着手里的信,慢悠悠道:“许是不想让你知道吧。”
  榴花哭得更厉害了。
  赵瑀一愣,没有拆信,“榴花,我从不拆你的信,你信里写的什么如此心虚?”
  榴花只是一个劲儿磕头,呜呜咽咽道:“小姐,奴婢打小伺候您,满心满眼都您,您看到看不到的,奴婢都替您提前想了,奴婢就算办错了,也是为您好啊。”
  赵瑀摇头叹道:“如今我最听不得‘为你好’这种话,一个两个都说为我好,最终也是为你们自己好罢了!”
  李诫冷笑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看看信,就知道她为何如此害怕。”
  赵瑀稍稍停顿了下,拆开了信。
  看过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张俏脸气得煞白,冷笑道:“怪不得你要偷着寄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做了心虚事,担忧我暗地拆了你的信,坏了你的好事!”
  这信不是寄给赵家的,是给温钧竹的。
  榴花在信里说,小姐其实对温公子芳心暗许,奈何已经许人,李家姑爷为人霸道蛮狠,一言不和就要打杀人,小姐实在不敢提和离的事。先前不想耽误温公子的前程,所以狠心拒绝,如今她十分的后悔,如有可能,还请温公子伸出援手,救小姐于水火之中。小姐说了,今后做妾,哪怕是当外室,都愿意服侍温公子。
  李诫看赵瑀脸色不对,忙安慰道:“不值得为这贱婢恼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赵瑀好半天才缓和过来,苍白着脸说:“我没事,擎得住。”
  她看着榴花,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榴花,你在赵家的时候便一力劝我保住温家的亲事,我能猜到几分你对温钧竹有意,可你不能因你一己私欲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败坏我的名誉!你想过没有,这封信若到了温钧竹手上,会引起什么后果?我和老爷的感情就全然被你毁了!”
  “离京的时候你乞求跟着我,我本以为你是老太太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现在想来不是的。”赵瑀冷然笑了下,“离间我和老爷的感情,撺掇着我去勾搭温钧竹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
  榴花哇地哭了出来,“小姐,我错了,我不该乱讲话,求您饶了我吧,我一定老老实实伺候您和老爷,绝无二心!”
  “我如何还敢用你?”
  李诫故作阴森一笑:“老爷我正愁没银子花,这么水灵的大姑娘,一定值不少钱。”
  榴花当即就懵了,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可能,顿时抖如筛糠,哆嗦着嘴唇告饶道:“别卖我,我、我给老爷当通房丫头还不成吗?”
  这句话几乎惊呆了屋里所有人,赵瑀错愕到表情都不自然了,蔓儿已是几乎笑出声来。
  李诫无声笑了笑,“就你?你是有多大脸?老爷我根本看不上你!蔓儿,叫上粗使仆妇,把她关到柴房,明天我再发落她,捆结实点儿!”
  榴花被拖走了,赵瑀愣了半晌,自失一笑,“我果然欠缺得很,竟放任她捅出这个大篓子。”
  “我一直派人盯着她呢。”李诫笑道,“她今天一出门,我的人就盯上她了,当场拿住她。只是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是给温钧竹写信,蔓儿读信的时候,我气得差点把门板踢坏了。”
  “明天赶紧发卖了吧,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不行,好容易让我等到她一个错处,当然不能发卖了事,这太便宜她。”李诫笑得很得意,“我要用她传点消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