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解密

  北定王府,书房。
  赵辰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目光直直的盯着摆在书桌上的《治国论》,此书乃是刘夜所著;当时刘夜年仅三十,赵辰也只有双十年华,两人亦师亦友、亲密无间、相互谈论治国之道。
  刘夜以惊世才华写下这部《治国论》,赵辰初阅此书,惊为天人,认为此书之法定能治国安邦,并向先皇举荐,可先皇并没推行其道;刘夜怅然若失,赵辰对其鼓励,表示将来若自己当了皇帝定推行此书之法;可最终,先皇驾崩,皇兄赵权继位,赵辰封王,迁回封地,刘夜追随至此,而这部《治国论》便湮没于这书房之中。
  赵辰何尝不明白刘夜心有不甘,然而,他又能做得了什么?思绪回来,赵辰深深的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关松,你说若当年本王争了争,会成什么样?”
  “老奴不敢讲。”关松一愣,弓腰回道。
  “这里只有你我,就当闲聊。”
  “王爷宅心仁厚、以百姓为先,当日,先皇病危,群臣拥戴王爷,王爷占据地利、人和;若王爷有心一争,如今这龙位之上坐的恐怕……”关松小心翼翼回道。
  “地利?人和?呵……可唯独本王不占天时,父皇终究要将那传国玉玺传于与他相似的皇兄。”赵辰自嘲一笑,感慨道:“正如皇叔,岂不与本王一样?我赵氏一族子嗣难有前朝唐王那般弑兄之魄力啊!”
  关松不敢搭话,静静的站在一侧。
  赵辰也不再多说,将桌上的《治国论》收起,如珍宝般放到锦盒之中;刚将《治国论》放好,王妃方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端着碗筷的丫鬟。
  赵辰迎了上去,宠爱道:“爱妃,怎么起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本王嘛!”
  “臣妾见王爷久久未归,担心王爷饿着,这不,特意命人炖了羹汤,填填肚子。”
  “爱妃有心了。”
  “王爷,臣妾一路行来,怎么听闻刘大人被杀了?这是真的吗?”方茴面带疑惑的问道。
  “是。”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杀刘大人?”方茴面露惊恐,连忙问道。
  “沈爻。”
  “什么?”
  方茴一惊,好一会才回过神,连忙说道:“那沈爻不是为王爷破案立了大功吗?他为何杀刘夜?”
  “目前尚不知晓,本王已让温斌派人押他过来,今夜必审个究竟。”赵辰边吃羹汤边语气坚决的回道。
  “听闻此人之前进了山,莫不是遇见了狐仙,被那狐仙迷惑才杀刘大人?”方茴自言自语般的问道。
  赵辰正在喝羹汤,听闻此话,拿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中;就在此时,温斌面色难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单膝跪地说道:“王爷,卑职无能,请王爷责罚。”
  “发生了何事?”
  “沈爻逃狱了。”
  “什么?”
  赵辰一愣,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手里的汤勺丢在碗中,汤汁四溅,冷冷说道:“具体怎么回事?”
  “卑职前去刘大人住所运送尸体,无暇分身,便命下属前去县衙大牢提人,可没想到下属来报,大牢内的狱卒皆被人杀了,沈爻不知所踪。”
  “立即通缉,绝不能让他逃出本王封地。”赵辰气急败坏的吼道。
  “是。”
  温斌连忙应答,正要站起身离开;就在这时,一名官兵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便单膝跪地说道:“王爷,沈爻在门外求见。”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神情各异,不解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赵辰率先反应过来,下令道:“带他来见本王。”
  “是。”
  那官兵应了一句,火速起身离开去带沈爻前来。
  ……
  ……
  门前掌灯,大门四敞,两名守卫各站一侧,便为迎刘夜的尸体入王府,此情此景足以见得刘夜在北定王赵辰心中的地位;然而,对站在门前的沈爻来说,这些犹如一座正朝他压来的无形巨山,他来此的目的便是揭露刘夜的阴谋,以此证明刘夜并非死于自己之手。
  北定王会相信吗?或者说,北定王会承认吗?
  沈爻无法确定,然而他别无选择;如此一走了之,逃犯之名便会坐实,那自己以后将无法站在明面上以示众人,又何谈光明正大以沈氏家族子嗣的身份重翻沈氏家族的累累血案?他必须面对,纵然九死一生,他也要闯一闯,因为他活着的意义便是为沈家翻案。
  “进去吧!”
  那名前去禀报的官兵返回来,冷冷的撇了沈爻一眼,脸上泛着浓浓的厌恶之色,阴阳怪气的说了句;刘夜在此地的名气甚大,而且爱民如子,颇受手下、百姓爱戴,如今沈爻成了杀害刘夜的嫌疑人,这些人岂能对他有好感?
  沈爻凝视着敞开的朱漆大门,里面光线昏暗,无法看清院内全貌,此时不由觉得这北定王府犹如一只张着嘴的巨大怪兽,正静静的等待着他自投罗网,一时间竟想的出神。
  陈十六扶着沈爻,见他没有反应,提醒道:“先生,王爷让咱们进去。”
  沈爻回过神,淡淡说道:“走吧!”
  官兵在前带路,沈爻在陈十六的搀扶下走进了北定王府,越过前院,走到后院,沈爻神情渐渐恢复过来;虽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可身上自然散发的自信又回来了。
  官兵将二人带到书房前,在外禀报了一声,便离开了。
  沈爻、陈十六迈着步子走进书房,见北定王坐在椅子上,王妃方茴、总管关松、幕僚温斌皆在,恭敬抱拳道:“草民参见王爷。”
  赵辰冷冷打量着沈爻,一眼便注意到沈爻胸前血迹、肩头上的伤,并未当即问罪,而是淡淡问道:“你肩头怎么了?”
  “受了点伤。”
  “莫不是逃狱之时被狱卒打伤的吧?”赵辰冷冷问道。
  沈爻一听王爷这话,心中已猜到机刹阁的杀手将自己从牢房带走后对狱卒进行一番屠杀,淡淡回道:“回王爷,草民并未逃狱,是有人假借温大人之名将在下带出牢房,并打算半路杀之,若不是草民下人陈十六相救,草民恐怕又背负一条逃狱之罪含冤而死了。”
  “含冤而死?”
  赵辰当即恼怒,一拍桌子,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厉声说道:“你是说刘夜也并非你所杀?温斌亲眼所见,现场除你之外,其他两名下人皆昏迷不醒,你是要告诉本王现场还有他人不成?”
  “没有,除那两名昏迷之人,现场只有我与刘大人。”
  “难不成你想说刘夜是被那两个昏迷的下人所杀?此事正巧被你撞见,你将那二人打昏?”赵辰冷笑道。
  “不是。”沈爻不温不火的回道。
  “那凶手不就是你。”
  “王爷忘了刘大人。”
  沈爻缓缓抬起头,目光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对面暴怒的北定王,不等北定王继续发问,回道:“刘大人是自杀。”
  “自杀?”
  赵辰一脸冷笑,说道:“先不说刘夜已疯,纵然未疯,他为何要自杀?难不成就是为了陷害你?”
  “王爷明鉴,刘大人自杀正是为了陷害在下。”沈爻面不改色的回道。
  “沈爻,你……”
  赵辰气的抓起桌上的书籍朝着沈爻扔了过去。
  沈爻身子微微一闪,躲了过去,也不管王爷发怒,打断道:“王爷,待在下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完,你再降罪于在下也不迟。”
  温斌见气氛剑拔弩张、赵辰随时暴怒,连忙相劝道:“王爷,当时卑职虽见沈爻握着刘大人抓着匕首的手,可并没看到沈爻刺刘大人的过程,不如先听沈爻说明当时情况,再行定罪?”
  赵辰一言不发,板着张脸冷冷的盯着沈爻。
  关松偷偷瞄了一眼王爷,面带微笑的插话道:“温大人,这有何好说?凶手会承认自己杀人吗?正如王爷所言,先不说刘大人已疯,纵然未疯,他与沈爻无冤无仇,为何自杀来陷害沈爻?”
  赵辰突然朝妻子方茴望去,问道:“爱妃觉得呢?”
  “臣妾只是来给王爷送汤,哪敢妄言?”
  “就说说你的看法。”
  “是。”
  方茴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臣妾比较赞同关总管所言,刘大人与沈爻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他?而且还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臣妾实在想不通,除非……除非沈先生……疯了。”
  赵辰细细琢磨着妻子口中“疯了”二字的含义,将视线放到沈爻身上,冷冷问道:“沈爻,你疯了吗?”
  “回王爷,在下未疯。”
  沈爻不卑不亢的回了句,不等赵辰发问,继续说道:“至于刘大人疯还是没疯、因何自杀陷害在下,待在下破了这狐仙案,王爷心中自有定论。”
  “狐仙案?”
  赵辰一愣,沉思片刻,说道:“温斌向本王说过,你认为这狐仙案并非狐仙为祸,而是有人故弄玄虚,还怀疑刘夜;好,本王就听你说说,刘夜到底如何成了狐仙案的凶手。”
  “是。”
  沈爻老老实实回了句,开口说道:“此案要从灵狐村说起,这个村子的村民信奉狐仙,凶手正是借用此法制造恐慌,逼百姓从村中离开,以此达到阴谋。”
  赵辰突然插话问道:“什么阴谋?”
  “王爷别急,待在下慢慢道来。”
  沈爻不管赵辰是否不满,先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狐仙案,王爷最关心的莫过于是否真有狐仙存在;在下与温大人进灵狐村调查,一直留守灵狐村的村民胡奎又被狐仙所杀,随后,在他家中发现密室,找到数十两金子以及两名年轻人衣物、铁锹,结合其他村民供词,胡奎二人在村民迁移之后便无了踪迹,推断他二人并非外出做生意,而是一直留在灵狐村,为的便是方便进山挖去金子,这也是狐仙由来的原因。
  此村信奉狐仙并非遥远之事,而是村子里胡山的爷爷多年前进山打猎,多日未归,回来便说在山中遇见狐仙,幸得狐仙相救;其实,他并非遇见狐仙,而是在山中发现了金矿,胡山一家只有祖孙二人,当时胡山年龄尚小,他担心此事由孙子口中传出,那几座山乃是王爷所属,一旦传出,便无法进山采金,为私吞金矿,胡山爷爷便编造出狐仙的故事。
  胡山爷爷心藏这个秘密,表面进山打猎,实则采金,为了令村民相信确有狐仙,他经常卖些猎物放于其他村民家门口以示狐仙馈赠,并修建了狐仙庙以示感激,如此做法,一直相安无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胡山爷爷突然病重,而胡山当时未在,胡奎却在,胡山爷爷弥留之际迷迷糊糊将狐仙的秘密告知胡奎。据在下推测,胡山爷爷只是说出大致方位,并未说出具体位置,胡奎三父子开始秘密寻金,并且有了线索。
  而胡山没了爷爷,生活开始落魄,直到一年前,有人找到胡山以高价购买狐仙庙的土地,让他拆掉狐仙庙,胡山自然愿意,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沦为那人计划的牺牲品;胡山推倒狐仙像不久,便离奇死亡,死状像是狐仙惩罚,村民们认为胡山惹怒了狐仙,随后,又村民被以同样之法杀死,恐惧笼罩着整个灵狐村,百姓纷纷离开村子;唯独胡奎知道狐仙只是胡山爷爷编造,他也因此想了个计划能秘密进山采金,便是自己留在村中,接应进山采金的两个儿子。”
  “沈先生,纵然这些属实,可你说的这些似乎都是灵狐村的事,与刘大人又有何关系?难不成你是说找胡山以高价购买狐仙庙的人是刘大人?呵……沈先生,或许你对刘大人并不了解,刘大人素来爱民如子,怎会做出草菅人命之举?那人是胡奎找到岂不更合适?他可是有目的的。”方茴笑着插话道。
  “王妃勿急,在下之后会全部说清。”
  沈爻恭敬的回了句,见众人都没发问的意思,才继续说道:“狐仙案一事咱们先暂且放在一边,在下先说说仓廪县发生的怪异之事,不知王爷对此事是否还有印象,一年前,仓廪县曾出现二十余名人口失踪。”
  “有些印象。”
  赵辰想了想,回道:“本王记得仓廪县县令许慎曾找过本王,说本县人口失踪,怀疑进了山,本王便派刘夜带他进山寻人,这仓廪县的人口失踪与狐仙案又有何关系?”
  “有,关系很大,这两者都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沈爻语气坚定的回了句,继续说道:“仓廪县失踪二十余人,皆是年轻壮硕的猎户,可这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去了哪里?前日,在下与十六进山调查狐仙案,在山中发现了几十具尸骨,有些尸骨只剩白骨,有些尚在腐烂,据在下推测,那些尸骨之中便有仓廪县失踪的猎户。”
  “他们怎么会死在山里?半年前,刘夜带许慎进山寻人,几乎将大山寻了个遍,并未有发现?”赵辰不解的问道。
  “这便是在下怀疑刘大人最主要的原因。”
  “继续说。”赵辰正色道。
  “刘大人带许慎进山寻人,只是走了计划好的路线;除此尸骨之外,在下还在山中发现了陷阱、八方移阵的阵法,在下也与许慎求证过,他并未遇见这些情况,这些都是防止外人进山而设,为的便是不让外人知道他们筹划的秘密。”
  “刘夜在筹划什么秘密?既然不想让外人知道,那失踪的二十余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总不至于一起进山皆中了陷阱吧?”赵辰不解的问道。
  “当然不是,他们是被绑架进山。”
  沈爻回了句,见赵辰与他人皆是一脸疑惑,继续说道:“此外,在下离开山后到了有人口失踪的茂霞村,此村村民说许慎进山寻人未果之后不久,山里发生的巨大的声响,他们还认为山神发怒;当时在下只是以为山体塌方,后来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也确定刘夜到底密谋何事。”
  “什么事?”温斌忍不住问道。
  “刘大人将人绑架在山中采集铁矿导致山体塌方。”
  沈爻一字一句的说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山中的尸骨其中有些便是染病死去的矿工,有些才是进山中了陷阱的外人。”
  “采集铁矿?”
  温斌大吃一惊,没想到沈爻竟说出如此言论,他虽与沈爻相识不长,可心中已将沈爻当成知己好友,生怕沈爻为脱罪随口胡说,连忙道:“沈爻,切不可信口胡说,先不说刘大人为何背着王爷采矿;如你之前所言,有人制造狐仙杀人便是为了让村民离开,为何胡奎三父子留在村里一年多无事?胡奎两子在暗中暂且不说,那胡奎呢?他留在村中人尽皆知。”
  “那是因为胡奎的存在不仅不会影响,而且还有帮助。”
  沈爻见温斌一脸疑惑,不等他发问,继续说道:“胡奎为能秘密采金,也一直散播狐仙为祸的说法,与刘大人做法相似,刘大人认为胡奎佯装又聋又哑又是此地村民,比较有说服力,便不去管;之后,刘大人那夜假装被狐仙加害,胡奎又起到散播的作用,之所以后来加害,在下推测是刘大人想到了胡奎当日反应不对劲,也发现了山中有金矿,山中的铁矿也是由刘大人率先发觉吧?在下曾听温大人说过王爷与刘大人讨伐辽军,危急关头,刘大人火烧冰河阻退辽军,若在下没猜错,是刘大人在冰河附近发现了桐油,以桐油烧之,刘大人有勘测地质之能。”
  “没错。”
  赵辰点了点头,感慨道:“当年若非刘夜勘测出冰河附近有桐油,以桐油火烧冰河,本王当年就死于辽军之手了。”
  “刘大人知晓了胡奎的目的,便心生一计,先杀了胡奎,引在下与温大人发现胡奎的密室,之后又派人假冒狐仙出现在众官兵视线,杀了胡奎二子,制造成因胡奎贪心遭到狐仙惩罚,从而彻底坐实狐仙为祸,令他在山中采集铁矿的秘密彻底隐藏;但时间仓促,又当众作假,不免留下破绽,就是庙中发生的大火,为让远处之人看见不得已才放,却也成了疑点。”沈爻缓缓解释道。
  温斌似乎已被沈爻的推测说服,可心中依旧不解,忍不住问道:“刘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沈爻朝赵辰望了一眼,正要开口,可话还没说出来,便被赵辰打断,赵辰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王爷。”
  沈爻心中泛起不安,自己已说到这份上,只要王爷派人进山,定能发现山中有人正在采矿,证据确凿,为何戛然而止?可沈爻刚开口,赵辰立即怒火中烧的吼道:“都退下。”
  “是。”
  “是。”
  “是。”
  沈爻虽心中不安,可也不敢继续挑衅赵辰怒火,若赵辰铁心为刘夜开罪,那自己只有被灭口的份,只能无奈答应,与其他人应了声准备退下;突然,赵辰又喊道:“爱妃,你留下。”
  沈爻正退下,听闻此话,不由一愣,如此看来,王爷心中已知详情,而刘大人自杀不仅要保护采集铁矿的秘密,还有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