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孝直快跑

  董婉的马车驶出军营,王越在前头驾车,刘弋则和徐晃等几个甲士策马在旁跟随。
  现在还没惨到用牛车来当交通工具的魏晋风流时代,不光是凉州和并州的马场在大汉手里,就连上林苑、沙苑这些关中的大马场,也还有很多存马。
  长安各坊紧闭,前阵子的兵祸给百姓带来了难以弥补的灾难,以至于刘弋纵马走在长街上,两边竟然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宛若死城。
  “陛下心情不好。”
  徐晃用的是陈述句,显然刘弋的不开心已经很难掩饰了。
  “公明,你说朕想做点什么事情,怎么这么难?”刘弋难得地吐槽,实在是心里憋得慌。
  “陛下,这是乱世,手里的兵才是将领们荣华富贵的本钱。”
  刘弋沉默片刻,心头有些难堪,却也诚实:“是,若非朕心思细,恐怕都被敷衍了过去。”
  “陛下,农夫种田要看时节,辛苦一年却也落不下一粒米,老天爷不给脸便要全家逃荒甚至饿死。商贾经商要走南闯北,兵祸联结也得硬着头皮闯,起码不用被抓去服徭役。某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陛下,天下成事难,成大事更是难上加难,陛下若想做成收拾天下这般大事,便要先从收拾周围的人心这等小事做起。”
  徐晃罕见地长篇大论,他扭头对刘弋诚恳地说道。
  “陛下须知道,有能耐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青史留名考量的,陛下天然地就有这些优势,更要好好利用。”
  “那依公明这般说。”
  刘弋问道:“公明便是被朕允诺的荣华富贵和青史留名打动了?”
  “非也。”
  徐晃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大斧,沉声道:“某是被陛下身上的英雄豪气打动的。”
  “英雄豪气?”
  “以手中兵,平尽意难平之事,纵敌众,纵不敌,亦往矣。”
  刘弋怔然,旋即展颜大笑:“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刘弋拿过徐晃的酒葫芦,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
  徐晃亦是微笑,所谓主忧臣辱,既然认定了跟随这位大汉天子,就算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但他也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跟天子说一说,这都是他半生碰壁,从失败中总结出的经验。
  就算没用,也当谈心了,舒缓舒缓心情。
  两人不再说话,刘弋接着酒劲策马快步向前,马术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刘弋在沉思,如何才能让长安城里的李傕和郭汜两个派系分开,分出一个派系或者某几个将领带兵跟他东归。
  如果分开,分哪个出来?
  李傕兵更多,人也比郭汜这个铁憨憨聪明,李傕在自己派系内的掌控力也更强。
  李傕的派系里除了自己的军队作为主体,便是少量羌胡雇佣兵和白波军的杨奉,白波军战力低下,素来是为西凉军诸部所轻视的。
  而郭汜性情憨直,与派系内的董承和杨定也只是合作关系。
  这种关系里,董承是出于报团取暖,杨定大略也是。
  但杨定其人刘弋并不了解,只是听说出身凉州士族,性格傲慢。
  如果李傕派系跟他东归,那他需要对付的人就只有李傕一个军头,优点是不需要考虑太多,研究怎么对付李傕就行。
  如果郭汜派系跟他东归,那他就得面对很多军头,优点是这些军头之间的强弱不太明显因此有操作的空间。
  且董承董胖胖虽然私心很重,但终归是能拉拢到自己这边的。
  至于凉州军在外的两个大军头——段煨和张济,刘弋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唯一的了解仅限于于三国演义电视剧,知道张济有个侄子叫张绣,且他婶婶邹氏长得太美,以至于让曹贼都犯了点“小错误”。
  就像是参数众多的数学题,如何在无数排列组合中挑选出最合适的答案,这着实是让刘弋脑壳痛。
  最坑的事情就在于,不仅给的参考条件不足,他连个辅导老师都找不到!
  对于贾诩这位明哲保身的毒士,刘弋用最善意的想法来揣测,都不能指望他真能给自己多大的帮助。
  越聪明的人,做抉择的时候就越谨慎。
  刘弋不认为贾诩会给自己来个纳头便拜的戏码,要知道智力肯定比贾诩低很多的董承,他都没完全搞定,董承还是自带姻亲关系的。
  董承滑不留手,表面恭敬实则敷衍,死死地抓着军权不肯让天子染指。
  哎,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一个愿意跟他死心塌地兴复汉室的顶级谋士就好了。
  卧龙凤雏现在好像还是小孩子吧?
  其实幼年体也行啊!可惜南阳实在是离得太远了。
  至于郭嘉、田丰、陈宫、荀彧这些,都已经被诸侯们瓜分殆尽了。
  就在刘弋胡思乱想之时,右侧的坊中突然传来了混乱的动静。
  “老王,你先带董贵人回宫,我与公明去看看。”
  董婉闻言,从马车中伸出小脑袋。
  对于刘弋来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满眼皆是自己的女孩子。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刘弋挥了挥手。
  而混迹长安多年的王越,是晓得徐晃这位年轻的武将是如何勇力绝伦的那可是步战能一对数十个重装甲士的猛将兄,如今骑着马那可就不是战力翻倍的概念了。
  长安坊里的事情,最多有些青皮无赖参与,这种地界徐晃就足以护着天子安然无恙。
  但终归还是不放心,王老头又强烈要求天子身边留了两名甲士,方才带着董婉回宫去。
  “驾!”
  刘弋身上披着甲,又有徐晃和两名甲士护卫,自然不虞安全,他直接纵马进了右边的坊里。
  策马驰骋间,刘弋呼吸到了久违的凉风。
  景物在他的眼前急速后退,这种飚速感,让他心跳加速,甚至感到沉醉。
  “啊!!”
  随着一声妇女的尖叫,整个坊里都乱了起来,人们四散离去,刘弋甚至不得不降低马速来避免踩踏到无辜的百姓。
  出事的地点并不远。
  且说,随着李傕郭汜肆虐长安,原本长安的治安系统早已荡然无存,本地的青皮无赖组成的帮会,代替京兆府的官差接管了坊里的秩序维护。
  青砖的坊街两侧遍布臭水、烂泥、人畜粪便,生活垃圾堆得满地都是,让人望之欲呕。
  这种生活环境,还是盛夏,不会闹时疫吗?
  背后插着草标的卖身妇孺,怯怯望着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四名骑士。
  而在一个没了双腿的小乞儿前,一串暗红色的血迹正通往小巷里。
  刘弋皱着眉头翻身下马,看着眼神麻木空洞的小乞儿,又掀开他腿上的破麻,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草!”
  刘弋看着被割断了双腿的小乞儿,那双带着光的眼睛,心疼不已。
  采生折割的人贩,指不定有多少小乞儿被他们当成了利用同情心牟利的工具。
  而若无李郭兵乱长安,说不定这些孩子还在父母的怀抱里健康成长。
  一股莫名的负罪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李傕、郭汜,真该杀!
  “我们是羽林卫的,你,说一说刚才怎么回事?”
  在皮甲和环首刀面前,被指到的老妪连忙解释起了这一切。
  原来是暗地里监视小乞儿的本坊无赖,发现了小乞儿在想两个饿的有些脚步发虚的士子求救,于是上前驱赶,结果被其中一个士子拔剑砍伤。
  那无赖捂着肚子就往帮会的据点逃去,两个士子亦是紧追不舍,而没过多久,刘弋和徐晃等四人就骑马赶到了。
  “你留下看马匹,我们三个步行追进去。”
  不知是愤怒还是酒精的缘故,刘弋掩藏在兜鍪面甲下的脸色涨得通红,唯有一双血红的眸子露了出来。
  徐晃亦是愤恨,提着大斧打先锋,跟另一名手下和刘弋一起向前追去。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狭窄的小巷里没有伏兵四起,铁索网兜照头,再加上什么弓弩连射,长矛大戟乱捅。
  顺着血迹和脚印追踪的路上,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走到尽头就是一间黄泥茅草屋,里面的一个无赖已经被砍死了,另外两个被砍伤。
  死的人正是一个满背青花带鱼纹身的无赖,死在了门口,只有半截身子爬了进去,背上都是剑伤,带鱼纹身都被砍花了。
  杀人者想来也没料得官兵来的这么快,也就是几十个呼吸的工夫,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而里面杀人的义士,见了官兵赶到,反而落荒而逃!
  汉律规定,捕亡人、略妻、略卖人、强奸、伪写印者弃市罪一人,购金十两。
  按理说为了解救被采生折割的乞儿而进行的杀人,应该是算奖励不算刑罚,但是汉律没规定这条啊!
  汉律只规定了把他人掳掠强卖为奴隶的人,被杀了或者被抓了,可以算作奖励行为。
  所以说,固然按社会风气来说,以忠孝仁义为准则的行为大概率会判无罪。
  可万一呢?
  万一直接被抓进去问斩了,或者在牢里被打断腿了,这个风险他们可不敢承担啊。
  所以两名士子果断选择了跑路。
  而最要命的是,官兵三人,一前两后堵住了房屋的两个出入口!
  黄泥茅草房的左右,还是一条死胡同!
  跑不成的两名士子身后,还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娘子。
  见官兵前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子,几乎是本能地拉着另一个士子就要继续逃跑。
  另一个身材清瘦的士子则在犹疑了刹那后,摇了摇头。
  身材高大的士子也不犹豫,扔了剑便想翻房逃窜,双手刚扒上民居的屋檐,便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说道:“孝直快跑!”
  然而自己却跑得飞快。
  “咻!”
  徐晃摘下背后弓箭,箭如流星,直接把士子的衣袍钉在了民居的房檐上。
  “自己下来,否则下一箭射的就是你的脑袋。”
  “子敬,人不是你杀的,下来吧。”
  身材清瘦的士子冲刘弋长身一礼:“扶风法正,一人做事一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