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的好气

  没有预想中惊喜交加的场面,等朱极躬身一拜走出后院,朱元璋面色不豫地将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上。
  为了今天这一幕他真的费了好大心思,可现在,这混账小子连自己和马皇后编造的名字和身份都还没听。
  这就,走了?
  这要不是自己亲儿子,他真想一巴掌糊上去,然后再大声骂几句娘。
  朱元璋感觉,自己脸上这几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横肉在疯狂抖动。
  都是给气的。
  是以当他看到马皇后依旧慈祥地站在院里看着朱极远去的背影,顿时没好气地叫嚷:
  “还看什么看,人都走了。混账东西,咱老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不知道好赖的。他就算不是咱亲生的,我当他爹他便还要吃亏了?”
  似乎觉得如此站着叫嚷过于给朱极面子,朱元璋索性一屁股坐在太阳晒得正暖的案几前蒲团上。
  “普天之下,多少人做梦都想当咱儿子。哼,咱就不信,少了他一个,咱这大明江山还坐不住了。”
  完全如一介村夫般对着空气骂了半天街,朱元璋心里依旧憋着气。
  回紫禁城路上见马皇后依旧那副跟真认了儿子一样表情,在马车上又是好一顿发泄。
  乃至到达紫禁城后,更是连坤宁宫都不去,直接将自己关进谨身殿,似乎将心里不痛快都要发泄在那堆有待批复的奏疏上。
  不过朱元璋的脾气很快便被消泯殆尽。
  当一名身着内卫服饰的武官经过层层通报踏入大殿内时,朱元璋愤怒表情顿时收敛起来,随机挥手将大殿内侍候的所有人全都打发出去。
  甚至还让大殿外侍卫远离大殿五丈之外。
  直至殿门紧闭,朱元璋这才坐在暖榻上低声问道:“站着说话,情况核实过了吗?”
  武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听到朱元璋询问,连忙躬身回答道:
  “依照陛下吩咐,我等带着密诏征调了工部的人手星爷赶往武山,经过两天查探便找到了露天的铜矿石,经过冶炼,发现不仅有铜,还有铁。工部的那些工匠经过查验,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矿脉。虽然目前冶炼有些困难,不过他们已经开始想办法了。”
  “至于万年峰那边,因为时间太短,工匠们往下挖了不到二十米。下面的矿石确实有银子,在我赶回来之前,还不确定矿藏是否值得开采。”
  银矿是否值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开采,他并不确定。
  但那个铜矿,依照工部那些工匠的说法,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每年能够为朝廷提供二十万斤精铜。
  要知道,铜产量最好的池州,这些年也不过年产十五万斤左右。
  听到这些消息,朱元璋恼怒了一下午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爽朗的大笑声从谨身殿传出,即使相隔五丈之外,那些一直等候的侍卫都能够感受到这笑声里的轻松愉快。
  而笑声的主人,朱元璋此时想起朱极的那张脸,似乎也没有像早些时候那么生气了。
  相隔数百里,朱极居然说中了两个完全存在的矿藏。那么当时他说的储量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一句话,便是大明五年的赋税。
  朱元璋心里这时候只想说,这样的儿子,他愿意再来几个。
  至于不认他做爹这件事情,朱元璋表示,混账小子再怎么狂,也逃不出他这个当皇帝的爹的手掌心。
  摆摆手,示意武官退下,朱元璋让侍卫将工部尚书赵翥传进宫中。
  与一般人对各部尚书只有一位的刻板印象不同,洪武朝的尚书可以同时有好几位。
  甚至因为年龄和时间的关系,在同一年内,各部尚书最多可以达到十位之多。
  赵翥只是工部三位尚书中的一位,只是今日工部正好由他主事,侍卫便将他请进宫来。
  一见朱元璋,这位白鬓苍髯的尚书便先向朱元璋汇报:“陛下,前日你令我等为北方各地将士再送冬衣,如今工部下属各坊都在加紧织造。不过,曲阜三庙的礼器礼部尚未商定好样式,故而拖延至今。”
  又是表功,又是塞责,一样就是官场老油子了。
  朱元璋现在可没兴趣听这位尚书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见陈翥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连忙摆手打断:
  “咱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东西的。仪鸾司前些时日在你工部借了些人手,他们在江西行省又发现了铜矿和银矿,你回去便与颜希哲商议,这两个矿该如何处置。”
  颜希哲便是如今朱元璋最倚重的户部尚书。
  往常这等重要的事情朱元璋都要在大朝议的时候告诉众臣展开商议,如今却越过宰相胡惟庸,直接将自己召进宫中商议此时,陈翥的额头不由得冒出细汗。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如今外界都认为圣眷正隆的胡惟庸,似乎现在也逐渐被皇帝猜忌了。
  不过,胡惟庸自从去年做了宰相,这几个月以来已经出现了结党营私专横弄权的趋势。
  他陈翥既不是淮西勋贵,又不太愿意与胡惟庸媾和,关系向来维持的不远不近。这种预感,就算是确定了,也不会告诉胡惟庸就是了。
  “陛下,兹事体大,要不,微臣与颜公商议之后,以微臣的名义,在朝议时向陛下秉奏?”
  固然死道友不死贫道,但基本的章程陈翥还没有忘记。朱元璋与胡惟庸的龃龉,正如宋濂私底下跟他们说过的,这是皇权与相权的斗争。
  他一个小小的尚书要是不懂得在各方之间游离,那小命估计也就不长了。绕过胡惟庸直接向朱元璋汇报这等重要的事情,早晚会落得当年杨宪那样的下场。
  思及杨宪,赵翥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才将漫天的心思收了回来。
  似乎早就料到赵翥会这么说,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几眼,这才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将赵翥送出殿外之后,背对着大殿门口,朱元璋看着暖榻上方高悬的匾额,目光阴鸷地喃喃自语:
  “看来,这混账又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