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代价
“咚咚——”
“咚咚——”
在荒野上陡然出现的心跳声让附近的所有生物都陷入了一瞬间的僵直。
那心跳声似乎来自悠远的天边，听起来苍茫而古老，却又仿佛近在咫尺，从中传来的巨大威压几乎让他们的血液停止流动。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就如同在狮子与老虎的面前，弱小的动物几乎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曾有，只会呆呆的僵直在原地引颈待戮一样。
这颗心脏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这般的存在，此时所有听到了心跳声的生物，他们的心脏都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握紧。
只要这双手稍加用力，他们的心脏就会如同被捏爆的西红柿一般化作一团红雾，他们也会当场毙命。
对于辛西娅她们和在场的佣兵们来说，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快到让他们以为是错觉，随后一切恢复如常。
而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威压，也足以让她们脸色发白，对于普通人的佣兵来说更是如此。
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那一刻，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便立刻双膝跪地，捂住心脏，大汗淋漓，痛苦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之前进入恶魔领域，他们的表现也不曾这样不堪过。
辛西娅能庇护他们免受恶魔的侵扰，却无法免受这颗心脏的跳动所产生的影响。
罗伊安静的站在辛西娅的身后，他的瞳色不受控制的变为灿金色，视线越过她，直视着离自己不过十米之遥的恶魔领主。
当心脏跳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随之流逝，但下一瞬间，一种至高的权柄便裹挟着无尽的力量席卷了他的全身，充盈着他这具尚显孱弱的身躯。
神之心曾说过，它掌握着生与死的轮回，这个描述极为模糊，但现在他明白这个概念了。
罗伊收束权柄，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恶魔领主身上。
是的，他感觉到了。
凡是活着的，就可以被杀死。
恶魔没有心脏，但「心脏」本身只是一种意象，它们的恶魔核心就是它们的心脏。
金色眼瞳淡漠的注视着恶魔领主，罗伊缓缓伸出手，然后，握紧。
他握住了恶魔领主的「生」。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碾碎它的「生」，将之转化为「死」。
所有的生物都有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抗拒，恶魔也不例外，此时，恶魔领主的核心爆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极力排斥着他对核心的干涉。
即便如此，他的手掌依然在缓缓收拢握紧，就好像一辆正在上坡的自行车，你明白上坡阻力重重，但你必须竭尽全力的踩着脚踏板，否则就会摔回坡底，前功尽弃。
最后，在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前，罗伊停下了动作，他的手无法再握紧一寸。
之所以如此艰难，不是因为神之心的权柄不够，而是身为权能执行者的他实力还太弱了。
他的手里确乎拿着一把可以任意变换大小的巨锤，它完全可以大到将恶魔领主的心脏碾压至渣，但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持他举起如此大小的巨锤。
“喂，神之心，你在开什么玩笑！”
罗伊咬牙，“嘴上吹挺猛的，怎么一到实战就拉了跨了？”
“你知道你的力量和恶魔领主差了多少个量级么？”
神之心轻笑，“既然我许诺你无所不能，那自然一切都能做到，这是一场以生命做赌注的死斗，如果你现在赢不下来，那么再往上加筹码就好了。
“你察觉到了吧，我已经与你建立起了一座通道，我会收下你的代价，然后将其转换成更加强大的力量。
“现在，尽情的往上加筹码吧——
“直到将你的目标达成为止！”
“这就是你说的，凡事皆有代价么？”罗伊也跟着笑，随即语气狰狞起来，“不错，正合我意！”
海量的“筹码”从罗伊的体内输送到神之心中，他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流失，并且一去不回，但他没有阻止。
神之心有力的跳动着，从中泵出的血液一遍一遍的洗练着他的躯体，增长他的力量和权柄。
直到有一刻，他心中似有所感。
不仅是恶魔领主，就连一旁的辛西娅，此刻也在他的股掌之中。
似乎只要一个念头，他就能轻易剥夺这两位顶级强者的生命。
他终于彻底掌握了神之心的权柄，现在的他，就是掌控生死轮回的神！
罗伊的眼中无悲无喜，他灿金色的眼瞳只是淡漠的看着恶魔领主，随后坚定的将手握成拳。
没有任何生物可以违抗神明的意志，随着他握紧拳头，在他的面前，恶魔领主的身形陡然一颤。
它眼眶中的幽蓝色磷火剧烈的跳动起来，旋即急速熄灭，同时，收缩覆盖在它身上的如黑色披风一般的恶魔领域也在此刻土崩瓦解。
辛西娅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剑。
她一直在注视着恶魔领主的一举一动，眼见它的气息在顷刻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消散，她没有犹豫，再度发起进攻。
长剑带着九阶技能「圣意洗礼」的锋芒再次命中恶魔领主，这次她轻易的将其躯壳一刀两断。
随后她瞳孔一缩。
她并未有切实击碎恶魔核心的实感，如她猜测的那样，在圣意洗礼命中之前，恶魔领主就已经死了。
它的核心在悄无声息间，被一种神奇的伟力碾成了一滩碎屑。
即使以她的阅历，也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办到的，这种伟力没有任何降临的前兆，仿佛是死神随意的在名单中划掉了一个名字。
然后那个倒霉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很合理是吧？
可那是连她也杀不掉的恶魔领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不，她想起来了……前兆是有的，在最开始的一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入丧钟般悠远沉重的心跳声，或许别人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可她不这么认为。
这声心跳不属于她更不属于恶魔领主，跟迷茫的众人不一样，此时身为九阶传承者的她，能隐约摸清这股力量的源头来自哪里。
辛西娅倏然回头，然后，她看到罗伊的嘴角溢出鲜血，昏倒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艾莉亚的惊呼声，辛西娅的表情在震惊与不解中迅速交替着，随后她扭过头，重新把视线投向了那只失去了主人的骨龙身上。
一切的疑惑得留在之后去解开，这里是战场，现在她的任务是肃清挡在他们所有眼前的敌人。
……
仿佛是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罗伊置身于一段段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中。
有时，他手持利剑，身披铠甲，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多的士兵，他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义无反顾；
有时，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台阶，世界树的余荫遮蔽了高天之上的骄阳，他挥舞手臂，慷慨陈词；
还有时，他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宫殿内缠绵悱恻，他记不得那女人的样貌了，只知道她美得动人，眼神如同一汪秋水动人心魄。
他呆呆的看着这名女人，只觉得她好像无比熟悉，与此同时，更多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纷至沓来，将他的脑袋挤得乱糟糟的。
他感觉有些苦闷，女人抱着他，将他轻轻枕在她的膝上。
她修长的白嫩玉手轻柔的抚过他的额头，抚过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他稍微有些平静下来了。
“……感觉好些了吗？”女人问。
这道声音似曾相识，罗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随后，他睁开眼，女人模糊的面容与眼前的这位少女逐渐重叠，映入眼帘的是艾莉亚憔悴的脸庞。
她仿佛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眶红肿，气色也不好，手里正拿着湿毛巾，往罗伊的额头上盖去。
“少爷，您醒啦！”艾莉亚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我睡了多久了。”罗伊支起身，艾莉亚从一旁拿来靠背。
“不久不久，也就一个晚上，现在是第二天的早上十点。”她说。
“不过从荒野上昏倒开始，您就一直发着高烧，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看艾莉亚疲惫的神色就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着自己，罗伊握住她的手，想想应该道谢，但感觉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没什么必要。
他将艾莉亚拉了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嗯……”艾莉亚顺势靠在了她的怀里，与他低声诉说着昨天之后发生的事。
辛西娅杀死了恶魔领主和骨龙，将大家护送回了黑旗C4聚集地，他们现在就住在聚集地里。
至昨天夜晚，西德尼亚的援军从传送点传送到了C4聚集地，并且立刻展开了荒野上的救援和清剿任务。
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传承者，其中不乏高阶传承者，到了今天早上，局势已经变得明朗。
或许是因为击杀了恶魔领主的原因，从荒野深处涌来的魔兽群的数量得到了有效减少，已经入侵了的魔兽们似乎也变得群龙无首，迷茫了起来。
正是没有了恶魔领主的阻碍，西德尼亚救援与清剿的进展才能如此迅速，显眼的魔兽群已经被全部消灭，大部分的难民也被收容。
至于之后清理落单的魔兽和搜寻剩余的难民，还需要花费大约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全处理完毕。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场人类与恶魔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相反，这才刚刚开始。
艾莉亚是一名律使，因此被要求在作战会议中旁听，据她了解到的情报，参考六百年前的那场围城战，进攻西德尼亚的恶魔大军中绝对不会只有一位恶魔领主。
他们击败的是恶魔大军的先遣部队，可能是因为先遣部队的光速溃败令它们心生警觉，恶魔大军目前还没有露头。
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西德尼亚已经在神殿会议中通过了一项决策，脚下的这座C4聚集地将加急修筑成为一座设施完备、守卫森严的卫星城。
在不久的未来，这里会成为阻挡恶魔大军的第一道防线。
“哦对……”
说着，艾莉亚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辛西娅大人说过，等您醒过来的时候，她想与你聊聊。
“但是少爷，您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有用过饭，我先把早餐端给您用过，再去叫她吧。”
罗伊闭目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说道：“我暂时还不饿，先去叫她来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好的。”艾莉亚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他一人，罗伊垂下眼帘，在心中问道：“神之心，我脑海里的那些东西，是初代神使的记忆碎片吗？”
“这不是碎片。就如同我已经能读取你的记忆一样，你现在也能够读取初代神使留下来的记忆了。”
神之心回答，“不过你现在实力不够，还未能掌握我给你的权柄，也无法完全读取初代神使留下来的记忆。
“等你以后变强，自然能逐渐回忆起全部的内容。”
“权柄……”罗伊喃喃自语道。
他抬起右手，朝虚空挥出一拳。
刹那间破空声响起，罗伊缓缓收手，若有所思。
在他刚醒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自己与之前的不同，他的身体似乎更加强健了，注意力也变得更加集中。
身体素质和精神力都有了极大的长进，而这种快速的增长直到现在还在进行着。
哪怕是同阶的狂战士与现在的他肉搏，恐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神之心的权柄？”
罗伊苦笑，“你这不是神之心，是野兽之心吧？
“那股掌握生死的力量呢，为什么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神之心轻笑，“生与死依托于肉体和精神，你现在是在打基础，至于生死权柄……你真的觉得二阶的你把握得住吗？少年，不要好高骛远啊。
“之所以你之前能暂时使用这种力量，并不是因为你选择了和我融合，而是因为你在和我融合后，额外支付了代价。
“你应该明白我指的什么，你当然可以透支身体继续使用这种力量，但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代价……”罗伊默然。
他起身穿好衣服，然后站在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了少年英俊的脸庞，他黑发褐瞳，眼神坚定而深邃。
他离镜子又近了一些，微微侧头。
果不其然的。
在他的鬓角处，有几根原本应该乌黑亮丽的头发。
此时已经变得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