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霍聿言从小就怀疑,自己可能不是爸妈亲生的。
……
这个结论来源于童年的不幸遭遇。
年幼的霍聿言十分不理解一些事。
比如,为什么明明家里有佣人也有大厨,他却要早起踩在凳子上端着锅,给他妈妈煎五分熟的溏心蛋。
“我这是在锻炼你。”妈妈搓着麻将道,“不然你以后娶不到媳妇结不了婚的,饭都不会做,谁要你?”
饭都不会做,谁要你?
——这句话振聋发聩。
结婚这个事,从此在年幼的霍聿言心里成为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婚姻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如果他结了婚,可能要天天给人做饭、按摩、端茶倒水、殷勤奉承——像他爸那样,在家里都抬不起头来。
光是想想他就打了个哆嗦。
他不想再每天早起给人煎蛋了。
霍聿言握了握拳。
年纪轻轻,他就成了不婚主义者。
这事说来还是有些家学渊源的。
他妈妈唐女士,一个将及时行乐写在DNA里的旅游狂魔,自从他上小学以后,霍聿言能看见她的次数十分有限,倒是时不时收到从世界各地寄回来的包裹,昨天还从北美洲寄了一堆包包回来,今天就能跑到南非去看野生动物。
那个时候他爸还是霍家的掌权人,说一不二,威严日重,人人都怕他这个铁面无私的老总,说比上一任霍总还要强干,谁被他看一眼都怂。
在外面他西装革履,厉声呵斥,晚报和新闻上刊登他眉头微皱的严肃模样,配字知名铁腕企业家。
霍聿言陷在沙发里看着报纸就撇撇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爸在家里是个什么德行,他都没眼看。
门锁响了。
霍爸爸人还没进门,声音就没压住,整个人显而易见的飘了,“太太,今天预定了那家餐厅,咱们几点出发?”
唐女士的声音遥遥飘来,“哪家餐厅?”
霍爸爸:“……就是你喜欢的那家。”
“我喜欢的多了去了。”
“扇贝海蜇做得很好吃的那家!”
“哦,想起来了。”唐太太敷衍道,“今天什么日子你这么主动?”
霍爸爸默了默,再开口时,竟然有点委屈。
“……太太,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啊。”
唐女士这才恍然大悟。
的确也算得上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唐女士愉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两个人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了。
霍聿言本以为他们出门前会叫上自己,还特地坐直了一点,把报纸翻到下一页的国际要闻版,假装开始学英语。
但直到关门声响起,他也没听见父母叫自己一句。
……
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忽略了。
甚至都没问问他晚饭怎么办。
霍聿言表情麻木。
算了。
同样的事情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家庭地位这个事,强求不来的。
他也隐隐约约从他爸嘴里听过一些爸妈当年的爱情故事。他爸回忆起来的时候是很激动的,甚至可以说是光彩焕发。
每当讲述到自己如何追到了唐女士这个结局的时候,他都满面发红,有点扭捏。
以至于霍聿言直到长大成人也不知道他爸到底是打通了什么关节,唐女士才能看上他的。
他看着亲爹的地位日渐降低,只觉得婚姻越发可怕。
他绝对不要结婚!
秉持着这个信念,直到二十七岁,霍聿言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二十七岁这年跳过谈恋爱流程,直接进入婚姻囚笼。
——都怪他爷爷。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不去相亲就死皮赖脸威胁,他拗不过这老头,本来只抱着敷衍一下的态度去见见面试试看,劝退女方他就能全身而退了,别人不喜欢他那就不是他能努力的事情了,对吧!
然后他就这么见到了沈云棠。
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甚至到现在,结婚两周年了,他还是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就领了证的。
……
婚后生活如霍聿言所想,他的地位果然很低。
毕竟他也曾经肖想过一家之主的位置,也试图用威严来镇服家里所有人。
但现实……
霍聿言弯腰站在床边,毫无办法地小声讷讷:“……睡吧。”
“明早还要去见我妈呢。”
“早点睡吧沈小姐?”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甚至又翻了个身继续看电影。
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沈云棠的作息是渐渐被同化得和当代年轻人别无二致,不过零点都算前半夜。
霍聿言看着她的背影沉默。
半晌,他闷不吭声往床边一坐,床垫微微下陷,而沈云棠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这沉默,将他的委屈放大再放大。
他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别人家都是父母催着孩子早点睡,他小时候倒是全家最自觉的一个。有一年要开家长会,难得唐女士和他爸都有空,答应了要一起去。霍聿言很开心,早早就洗漱好乖乖上床睡觉了。
等他半夜口渴醒来,梦游似的摸去楼下一看,他那对父母竟然还在美滋滋地看电视剧。
主要是他爸陪唐女士看。
年幼的霍聿言绷紧小脸,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抬起手腕上的电子表看了看。
凌晨一点半。
他又面无表情地放了下去。
习惯了。
此刻,他坐在床边,心头被童年的悲戚席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下来,回头刚想继续劝劝沈云棠,一转眼就看见她已经睡着了。
双手压着被子,陷在柔软床铺里,睡得正香。
压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愁云惨雾。
霍聿言:“……”好的。
他也赌气扯起被子盖上,蒙头睡了下去。
睡意昏沉里,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霍聿言意识不清醒,以为是小时候养的小猫在骚扰他,还缩了缩,把自己弓起来。
这一夜并不好过。
他做了很漫长的一场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家里不仅有唐女士,还多了个看上去年纪还小的沈云棠。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却异口同声地喊他去做早饭。
霍聿言在梦里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煎了百八十个蛋,终于吓醒了,冷汗涔涔。
等他清醒过来一看,天还没亮,透着釉质的蓝色,才刚刚冒了点光出来。
他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僵停了良久,等到体温恢复正常,这才意识到什么。
他睡梦里抱住他的。
……不会是沈云棠吧。
霍聿言小心翼翼回过头,看见沈云棠已经蜷成了一团,贴在他背后,睡得很沉。
难得看见沈云棠这个样子。
霍聿言有点怔。
他干脆翻了个身。
沈云棠好像被他吵醒了,不悦地掀起眼皮,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
霍聿言心里还堵着生气和后怕。在梦里煎了几百个蛋的恐惧感仿佛还在缠绕着他,他盯着沈云棠的脸看了很久,忽然觉得这是沈云棠能干出来的事。
忧患意识加剧,霍聿言没忍住,开始小声哔哔。
“沈云棠,我做梦了。”他理直气壮。
沈云棠敷衍地闭着眼嗯了一下。
“你不想知道我做的什么梦吗?”
沈云棠很显然不想知道。
霍聿言更气了。
他决定开始胡诌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梦见谢云庭过得很惨,孤独终老。”
沈云棠再次敷衍地嗯了一下。
“这你都不感兴趣?”霍聿言诧异,“不问问细节吗?”
“不想知道他过得有多惨?怎么孤独终老?他有多后悔——”
沈云棠把枕头摁在了他脸上。
“不感兴趣。”她眼睛终于睁开了一点,透着困意,不耐烦道,“睡你的觉。”
霍聿言唔唔挣扎了一下才从她的枕头底下钻出来。
虽然被她训了,但霍聿言看着沈云棠合上的双眼和微皱的眉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下子。
……还有点高兴。
沈云棠对谢云庭完全不感兴趣。
可她会抱着他睡觉。
霍聿言越想越高兴。甚至完全睡不着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下想那几百个煎蛋,一下又想沈云棠的那句话,心里甜滋滋的冒泡。
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被沈云棠的枕头一顿暴打。
霍聿言这次有了经验,护住头,等沈云棠打完,把枕头接过来抱在怀里。
他抱着枕头转了个身,背对着沈云棠。这样她要是再生气,就没有道具可以制衡他了。
霍聿言就这么抱着枕头睁眼到了天亮。
快到沈云棠起床的时候,他忽然顿了顿,有点别扭地坐起了身。
等到沈云棠起床,困倦地下了楼,就看见霍聿言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沈云棠一看,是个煎蛋,看上去经验挺丰富,煎得还带几分溏心,嫩生生的。
沈云棠抬头看了看他,挑了下眉。
“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霍聿言:“……没有坏事,快吃吧你。”
沈云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咬了一口煎蛋。
“好吃吗?”霍聿言问得矜持,好像不在乎她的回答。
“还行吧。”沈云棠吃得专注,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挑剔姿态。
霍聿言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一边无语地解着围裙,一边看着她吃早餐。
心里却不知不觉,有些别扭地想着,如果是给她煎蛋,也不是不行。
当然,如果每天都要煎,那还是要考虑一下。
——每周还是要休息两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