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凤仙楼
要论舆图,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她之右。韩韫玉接过图纸,没想她对水利之事也有涉猎。
“要想富,先修路。岭南水域发达,气候湿润,又有海域这种天然物产优势。”苏希锦抿了一口茶,格外惋惜,“之所以荒蛮落后,归根究底是道路不通。陆路道阻且长,水路遥远却实惠。我本打算借着这次兴修水利之便,疏通河道,让岭南与北方相连。”
如此她将岭南发展起来,农产品也好,海产品也好,才能销售出去。
“确实可惜,”韩韫玉放下图纸,五指轻按,“苏杭扬之富裕,盖因其运河发达,连通内陆。不过岭南则可不必刻意追求北方,梧州、宜州乃至西南夷都是不错的选择。”
苏希锦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如此便要依靠陆路。”
梧州、宜州等地,路程短,可水路结合。只不过水患一日不除,终是隐患,给官府和百姓带来的损失不可估计。
韩韫玉见她柔和的眉宇间仍有担忧之色,不由笑道,“你这般遗憾,不知道的还以为岭南民富物丰,万事俱备呢。”
这不是在暗示她,岭南还是荒蛮之地吗?
“等东西出来,再修路就来不及了。”
“哦?”他饶有兴趣,但见她成竹在胸,自信洋溢,忍不住打趣,“师妹莫不是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岭南现状?”
“有何不可?”苏希锦抬起下巴,“给我五年时间,必让岭南焕然一新,摆脱蛮荒之名。”
岭南之所以贫困,一是因其地势原因:多山岭,多瘴气,耕地面积少,百姓以捕鱼,猎山货为生。二是交通堵塞,信息落后,先进的农业知识传不进来。
前者她不能改变,但可因地制宜,发掘资源。后者更不用说。
要论先进知识,天下谁比得上她?
要论农业知识,她爹不刚封了屯田郎吗?
若是一个不好中了瘴气,或是生了疟疾,这不还有“神医”华痴吗?
是想,想想她都好激动。
“五年?”韩韫玉耳尖微动,敏感抓住她话里之意,“师妹预备在岭南待五年?”
那他怎么办?
才几个月,就给他弄出个忆尘、玉华来,五年还得了?
况五年后她二十一,他二十四五,虽说不上多大,亦不算小。
都说好事多磨,也不能逮着一只羊磨的。
苏希锦涩然,心虚地摩擦着椅面,“这不被贬嘛,估计也回不去了。”
“祖父与我都在查三月之事,如今已经有了些证据。”
她摸了摸鼻子,“其……其实四年也……也成。”
语气呐呐,态度卑微。
“两年。”
“要……要不三年?”
两年能做什么,荒地刚养肥,耕地刚普及,航海刚开通,所以怎么也得要三年吧?
“好,就三年。”他起身,“我再给你三年。三年后,回京第二日便是我两的成亲之日。彩礼、嫁妆、嫁妆齐备,你只需出一个人”
苏希锦眨了眨眼,她好像被逼婚了。
到岭南已经半年,离回京之日还有两年半。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日谈话后,苏希锦加紧了手中动作。一方面是继续鼓励开荒,让爹教岭南人种地。一方面加紧时间摧毁乌衣教。
乌衣教不除,岭南永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因之前捣毁乌衣教窝点一事,乌衣教敢怒不敢言,他们行事小心,背地猖獗。
乌丝带贩卖窝点一夜直接,从惠州消失得一干二净。然佩戴乌丝带的百姓却多了起来。
苏希锦让人去调查原因,原是灾后重建、开荒都需要用钱。蒋家抓住机会向百姓借钱,并“赠送”一条乌丝带。
一条乌丝带值二两银子,还能免去教众骚扰,成为乌衣教的一员。何乐而不为?
于是百姓纷纷转向蒋家借钱。
“干得漂亮,”苏希锦拍手冷笑,“竟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商业奇才。”
乌丝带分文不值,不过是乌衣教强制性加上的二两银子。
若没有乌衣教,何来乌丝带?
简直是又当又立,将人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逐日,”苏希锦唤道,“吩咐下面,从此以后,所有商家不许生产乌丝带;惠州百姓不得佩戴乌丝带。”
至此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上面本来只说不许贩卖,而今连生产和佩戴也不允许了。
乌丝带失去价值,一夜之间成了烫手山芋。
“女人狠起来,男人也当仁不让,”冷玉华手执黑子,笑着与对面的男人打趣,“韩大人前途堪忧啊。”
韩韫玉眉头微皱,不喜别人拿她开玩笑。
冷玉华又道,“这般腹黑,莫不是跟你学的?”
“只能说你与她不熟。”他回。
这丫头从小就这性子,手段了得,又不失人性。公私分明,不为自己谋福利,是世间少有仁善之臣。
夸她就夸她,何必踩自己一脚。冷玉华心道他小气,低头一看,黑子又没了一块。
“不过你也注意,那蒋二爷是个憨的,他身后那个女人可不好惹。”
“凤仙楼那个?”
“原来你知道,那当我没说。”
韩韫玉眼里风云变幻,“听说城外有个月婆寺。”
“你也不用套话,要买消息,按照规矩来。寻常人一个消息一千两。你与我不对付,就一千二。”
“吃,”韩韫玉放下白子,低头饮茶,“既如此,你那楼里的人非议朝廷命官,就都不要了。”
冷玉华神色突变,之前醉春风开了个赌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故意让他不好受,二是满足自己私心。
昨儿下面有人让他争口气,拿下苏大人云云,刚巧韩韫玉身边的人过来送消息。
“冷某这就回去让他们管好嘴。”他说。
……
一个东西一旦没了价值,便只能放在墙角扑灰,乌丝带也一样。
没有了百姓市场,它彻底从历史的舞台消失。
乌云密布的惠州天空,被巨人挑开一个空洞。阳光从洞中照射下来,让百姓看见久违的天空。
蒋家,潘大人与蒋老爷子诉说着最近城中变化。
“愚弟无用,上面来的韩转运使,行事滴水不漏,深不可测。愚弟曾在京中见过他,天子宠臣,非一般人能敌。”
他不能与他硬碰硬,除非上面的人吩咐。
“老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蒋老爷子内心平和,“年轻时做错了事,到老了儿孙故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报应。”
潘大人惊异,“怎的?二郎没与大哥说云沐找到了?”
老爷子赫然起身,激动颤抖,“他在哪里?”
“苏府,”潘大人说,“说是被人刺杀,失忆了。怎的,二郎真没与你说?这二郎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哪里是不懂事,是巴不得蒋云沐死在外面不回来。
“你喝口茶,先冷静一下,仔细伤了身子,”潘大人安抚,状似无意,“这茶好生奇怪,每次在你这喝完茶,回去便昏昏欲睡。”
蒋老爷子混沌的脑子有一瞬间清明,颅中轰鸣,双耳充血。
潘大人面色平常,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九月,惠州第一片荒地开垦成功,百姓眉飞色舞,欣喜若狂,只待官府发种子,就可种植。
种子自然是木薯和大豆,没有哪两样东西比这更适合。
苏义孝每日早出晚归,沉于田间,面孔黑黝精神,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日苏希锦与爹爹聊完农种之事,出来遇见许久不见的忆尘。
他守在门口,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何事?”
“我要走了。”他说。
早已注定的结果,苏希锦并不惊讶,“回去自己小心,记得准时喝药。”
有韩韫玉在,她不再需要这个把柄。
“你早就知道我是蒋云沐了是不是?”
苏希锦微愣,“是。”
“你藏着我,就是为了扳倒乌衣教是不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挑眉与他对视,“是。”
“所以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低头,眼底有些许恨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恨却恨不起来。
眼底的光熄灭,逐渐黯淡,剩下一片苍凉。
“你救了我两命,我会还你的。”
苏希锦眨了眨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有说过救了他两次吗?
“人已经走远了,还看。”
身后传来某人清冷的声音。
苏希锦转头,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一个眸光疏冷,一个无声谴责。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两人穿戴整齐,身后的下人各背了点心和笔墨,看这样子是要外出。
“今日学丹青,夫子带本宫出去玩,”六皇子眼睛一转,“苏大人要不要出去?”
挤眉弄眼,生怕她不懂话里的意思。
“去,”她笑,“且等下官换身衣裳。”
描丹青自然要去人美景美之地,苏希锦特意换了身女装。又命下人租了画舫,带着两人直奔杨柳堤岸。
一路上韩韫玉清冷无言,他生得俊美,许多男女见到他便离不开眼。
苏希锦纳闷,按说她才是女人,怎就没人看她?
“收起你心里的小九九,”身侧之人挑眉,这一刻他庆幸自己相貌出众。
嘁,苏希锦抿嘴,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几人沿着乘画舫,沿着河堤走,路过之处,有女子撒花扔巾。
突然,一名老妇人从远处冲过来,跳进水里,身后还有几人在追赶。
瞧着那衣裳款式:凤仙楼。
苏希锦眯眼,让人将妇人救起。
妇人上岸,顾不得自身湿透,拉着苏希锦衣袖求救,“求大人救救民妇女儿,求大人救救民妇女儿。”
“你认识本官?”
“认识认识,”民妇点头,说是寻常就在衙门卖炭。
韩韫玉眸光微动,指尖轻点。
“你有何冤屈,暂且说来。”苏希锦见她年事已高,浑身湿透,让人将画舫靠岸。“我先送这夫人换身衣裳,你们……”
“我们与你一道,”韩韫玉拍了拍袍身,从容站起身。
妇人换了身衣服,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是他儿子在城里开了家商铺,带着媳妇做生意。媳妇温柔贤惠,做事爽利,只不过一直无子。
前段时间,听人说月婆寺香火灵验,夫妻俩闻声而去。因寺庙怕男子冲撞送子娘娘,只让女子进去,哪知这一去,妇人儿媳就再也没回来。
她儿子见妻子不见了,就要硬闯,被庙里的尼姑告知妻子已经回去。
家里自然是没有的,男子又回去找了几次未果,越想越不对劲,欲报官却被人打折了胳膊。
本来想就这样算了,哪知有人说在凤仙楼看见了她的妻子。
男人闻讯而去,又被一顿毒打。回来后就官府查封了商铺,说他贩卖假货,欺骗百姓。
“方才民妇想去找儿媳帮忙,谁知还没说出来,就被人追着打。”
妇人说完,痛苦抹泪。
六殿下听得一阵恼怒,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猖狂。
“所以你要状告凤仙楼还是官府?”
妇人呆愣,“民妇想要儿媳和儿子都回来,民妇儿媳生性耿直善良,绝对没有卖假货。”
“你家卖的什么?”苏希锦问。
“包子馒头,也卖些饼。”
苏希锦:“……”
“好了,此事本官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回去就会向官府确认。若真如夫人所言,本官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妇人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苏希锦让人将她安顿好,转头看向韩韫玉,“怪否?”
对方勾了勾唇,抬头示意六皇子,“殿下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