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走了

  次日上午,天气晴朗。
  豫星娱乐大楼位于市区中心,大楼高耸入云,一楼大堂人来人往,墙壁两侧挂满了艺人的大幅海报照片,而时鸢的照片则一直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茶水间里,有人抽空摸鱼,几个员工兴致勃勃地聚在一堆讨论。
  “我刚刚看群里说,时鸢今天来公司了?”
  其中一人抿了口热茶,“是吧,好像是为了和厘姿的官司那事儿,刚从法务部出来,这会儿要去季总办公室呢。”
  “所以时鸢和季总其实不是那种关系了?”
  “我一直都觉得不是,虽然咱们季总对时鸢有意思,但时鸢看季总的眼神里显然没爱啊。两个人估计就只是朋友。”
  一个新人好奇问:“那时鸢当初是怎么被豫星签下的啊,我刚入行的时候就听说她从出道开始,豫星给她的都是顶级一线资源”
  老员工压低声音:“嘘。我悄悄告诉你。其实当初签下时鸢的人是季董”
  “好像是季董一开始看重时鸢,觉得她适合进娱乐圈。又碰巧当时,时鸢家里刚好出了事,不得已才和季董签了艺人合同,提前预支了一大笔钱,签了豫星。就变相相当于一直和豫星绑在一起了,现在合同的期限明年就到了。”
  新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又问:“那时鸢以后还会留在豫星吗?她现在的未婚夫可是裴氏总裁哎。”
  “应该不会了吧,谁知道呢。”
  一人催促:“好了好了,回去工作吧。”
  总裁办公室内。
  助理给时鸢端上一杯现煮咖啡,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严。
  季云笙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时鸢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的面容清隽俊朗,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看着时鸢道:“官司的事情法务部那边已经把资料都整理好了,后续诉讼的事你就不需要再担心了,豫星会负责处理好。”
  时鸢感激地笑了下:“谢谢你,云笙。”
  “和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季云笙顿了顿,唇边的弧度落了些。
  他语气歉疚,嗓音里夹杂了比往常更为明显的情绪:“视频那件事,是我没有及时保护好你。”
  时鸢拿着杯子的动作微滞了下。
  保护这个词,对于朋友来说多少有些逾矩了。从认识季云笙这几年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稍微越界到朋友那条线之外。
  她将杯子放下,面上神情并无变化,缓声道:“别这么说,作为朋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没有你和季伯父,恐怕当初,奶奶的手术费我都凑不齐。”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在朋友那两个字上微微加了重音,在他第一次主动试探之际,不动声色地退回界内,将朋友的界限划得更加分明,无论是谁都是一样。
  这几年来,她一直是如此。
  季云笙一直知道,时鸢只是看上去性子软,其实心里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改变。
  所以即便是他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的那几年,都始终无法真正进入她心里一丝一毫。他不可以,别人亦然。如果能一直维持朋友的假象,也是好的,至少他是她身边信任的朋友,会选择去依靠的人。
  可裴忌却是例外。
  裴忌的出现,打破了季云笙这几年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假象,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劳。
  所以他无法容忍。
  季云笙握着杯壁的手指无声收紧,指节甚至隐隐泛了白。
  他微垂着眼,金丝眼眶里的镜片遮挡住他眼底的幽光。
  季云笙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重新抬眼看向她,眼底那抹幽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微笑着开口:“对了,时鸢,那天裴总突然公开的那件事,有提前告诉过你吗?”
  时鸢弯了弯唇,语气透着一丝无可奈何。
  “没有他的性子一直是这样。”
  这样的无可奈何,已经是她从未给过别人的例外。
  只是她自己全无意识而已。
  季云笙神色不变,唇边噙着笑:“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裴总有没有告诉你。”
  时鸢抬眼:“什么?”
  他答:“前阵子,奶奶突然病情加重的那段时间。我听医院的人说,有一个人在奶奶的病房外徘徊过。我不太放心,就让助理去查了监控。”
  时鸢顿时紧张起来:“是谁?”
  “裴总身边的那位高级秘书,姓周。”
  时鸢蓦地怔住,一双杏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周景林吗?
  季云笙又连忙解释:“或许是裴总让他来的吧。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裴总心怀愧疚,有心关心看望奶奶,也情有可原。”
  和时鸢相处的这几年里,虽然她对他没生出情意,但对他的信任却是在的。
  毕竟在她最难最落魄的那年,是他出手帮了她。
  季云笙顿了顿,收敛思绪,又语气担忧道:“只是时鸢,医生应该也跟你说过,老人家的身体不好,心情方面有很大影响,容易受到一些刺激”
  时鸢脸色顿时煞白,鸦羽般的长睫轻颤。
  她的嗓音紧得发涩,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挤出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是因为裴忌去过,所以奶奶才”
  季云笙神色自若,急忙又道::“不不不,只是医生说过,还是应该以老人家的身体为先,毕竟奶奶的精神状况,不宜再受刺激了。”
  最后一句话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上。
  脑子空白了一瞬后,静默片刻,时鸢回过神。
  她苍白着脸,冲他扯了扯唇:“我明白了。”
  季云笙又温声道:“过几天有空,我再陪你回去看看奶奶吧。”
  “嗯。”
  时鸢应了一声,拿着包起身,笑容比来时多了几分勉强。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云笙,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季云笙起身就要送她出去:“我让司机送你吧。”
  她还是婉拒,季云笙只好作罢。
  时鸢前脚离开后,助理就被一通内线叫进了办公室。
  季云笙从沙发上起身,慢慢整理好微乱的西装衣角。
  想起刚刚时鸢离开时脸色苍白的模样,他的唇角慢慢弯起,目光幽深。
  “之前我交代你的事情,今天就让他去做吧。”
  助理恭敬点头,就要退出去:“好的季总,我这就去办。”
  季云笙叫住他,“等等。慕思远答应回国了吗?”
  “他说机票已经买好了,就在下周一。”
  季云笙点了点头,神色深沉莫测。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给裴忌准备的这份大礼,离送出去已经越来越近了。
  裴氏集团总部大楼。
  总裁办公室内。
  周景林有条不紊地将文件一份份摆放在办公桌上,堆叠成一座小山。
  “裴总,这是需要您签字过目的文件。项目招标现在已经正在进行中了,投资部那边正在加快速度,会在明晚之前把完整的风险评估交上来。还有准备投入大笔资金的度假村项目的策划案预计首期计划投入资金为二十亿”
  男人面露不悦,蹙眉烦躁打断:“一份风险评估需要花这么长时间?”
  周景林一噎,心里暗自腹诽,又不是谁都有像工作机器一样的变态效率。
  面上,他恰到好处地微笑:“好的裴总,我让他们今晚就交上来。”
  “嗯。”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文件翻动的声音和钢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的沙沙声。
  周景林再度开口:“裴总,还有一件事。”
  “您让我查的,时小姐奶奶所住的那家医院里,19日的中午,也就是《沉溺》剧组试镜的那天,一个陌生护士进了时奶奶的病房,那时护工恰巧不在。”
  裴忌的神情忽然冷下来。
  他的唇线抿直,沉声道:“知道了,让人仔细看着。其他的继续查,动作轻点。”
  “好的,我明白了。”
  最后一份文件签完,裴忌正准备合上笔盖。
  周景林又递了一份过去:“裴总,还有一件事。”
  裴忌动作一顿,微眯起眼,冰冷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他。
  察觉到危险气息,周景林连忙补充:“这份是时小姐这一周的行程安排表。”
  “是她的经纪人洛小姐发给我的,说是为了弥补昨天的过错。”
  “你到底是谁的秘书?”
  想起昨晚被打断的经历,裴忌的眉心那股躁意顿时更重。
  “时小姐今天上午的行程是空的,下午还要参加一档节目录制。如果您现在行动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上午饭时间。”
  办公桌后的男人面无表情。
  尽职尽责地汇报完毕,周景林立刻抱着桌上签完的文件推门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拿起手机计时。
  他赌,最多超不过三分钟。
  两分钟
  一分钟
  30秒
  “砰——”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男人拎着西装外套,阔步走出来。
  周景林心道:果然如此。
  硬气不过三分钟。
  他站起身恭敬问:“裴总,需要我安排司机送您吗?”
  男人的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抹冰冷的弧度,头也没回道:“不用。”
  专属电梯快速降到地下停车场。
  一辆全黑车身的全球限量款法拉利静静停在那里。
  裴忌拿出车钥匙,车灯便随即闪了闪。
  他快步朝车的方向走去,一手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嘟嘟响起,耐心等了好半会儿,才被对面接通。
  他打开车门,一边问:“在哪?”
  对面安静了下,才轻声答:“豫星楼下。”
  裴忌发动车子,没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
  他没废话,直接道:“在那等我,十分钟。”
  顿了顿,她才说好。
  挂掉电话,裴忌打着方向盘,超跑疾驰出停车场。
  正午时分,马路上车流不断,虽然不堵,可也算不上畅通。
  十分钟的时间,时鸢以为他怎么都会晚上一点。
  可他没迟到。
  说好的十分钟,正正好好,分秒不差。
  时鸢刚走到路边,那辆高调又拉风的黑色超跑就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驾驶座的男人侧头,嗓音低沉清冽:“上车。”
  他今天罕见地带了一副黑色墨镜,那双狭长多情的丹凤眼被遮住,只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清晰,透着几分冷酷和凌厉。
  时鸢怔了下,随即回神,拉开车门上去。
  她一边低头扣上安全带,轻咳了声:“你怎么来了?”
  裴忌打着方向盘,抬了抬眉梢:“带你吃饭。”
  时鸢走神,没听见他的话。
  裴忌顿时蹙眉,又问:“怎么?不想看见我?”
  想到她刚从豫星出来,裴忌忍不住冷笑一声,语气里的锋芒丝毫不掩。
  “想跟谁吃?季云笙?有他在你吃得下饭?”
  幼稚得像小学生争风吃醋。
  时鸢无奈:“你别瞎说。”
  恰逢红灯亮起,裴忌刹住车,抬手将墨镜摘下,忽然转头凑近她。
  那张俊颜措不及防地在面前放大,时鸢顿时傻住。
  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密,凑近来看更漂亮,单眼皮,眼头的形状尖尖的下压,眼尾却又微微上挑,没有戾气压着的时候,那股天生的妖孽和勾人就会肆无忌惮地泄出来。
  盯着她时,那双深邃的黑眸底盛满了她自己的倒影。
  心脏忽然就不听话地漏了一拍。
  他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混杂了些气音,有些蛊惑。
  “更想和谁吃饭,嗯?”
  勾引,这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她发现裴忌这人不知道从哪学的,以前脾气臭得只会跟她发火,现在学会
  学会色.诱了
  时鸢只能故作镇定,泛红的耳根却不遗余力地出卖了她。
  她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嗓音软了几分,不自觉染了些娇嗔的意味。
  “别闹了好好开车。”
  他轻笑一声,没再继续逗她,转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马路上。
  时鸢轻咳一声,红着脸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中午有空?”
  他答得坦荡:“洛清漪把你的行程表发给我了。”
  “”
  这个叛徒。
  裴忌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慢条斯理道:“她坏了别人好事儿,给个补偿怎么了。”
  话落,脑子里的画面一股脑儿地涌出来,时鸢的脸再度爆红。
  她美目怒瞪他,又羞得说不出话:“你怎么”
  他怎么能这么直白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啊?
  裴忌又笑:“我说错了?”
  时鸢红着脸别开头,第一次凶巴巴地命令他:“我饿了,你快点开车。”
  裴忌神色散漫,扶着方向盘懒懒道:“我也饿了。”
  顿了下,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从昨晚饿到现在。”
  “”
  裴忌勾了下唇,慢悠悠问:“那你想吃什么?”
  “”
  好讨厌,不理他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时鸢的心情不似刚刚从豫星出来那会儿那么沉重了。
  可却也没什么胃口。
  季云笙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无论她怎么克制着不去想,都消停不下来。
  没吃几口,时鸢柠檬水喝多了,起身去了卫生间。
  包间里,裴忌心情不错,低头慢条斯理地把手里这份牛排切好,然后放到她的座位前。
  他正要坐回去,就看见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亮着的短短几秒里,裴忌看清了那行字,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巨大的风暴在他眼中迅速累积席卷,又被深深压抑在最深处,像紧绷的弦,稍有不慎便会爆发。
  手背上的青筋一点点凸起,骨节都开始泛白。
  很快,时鸢就回来了。
  她坐回座位,看见面前切好的牛排愣了下,随即抬头看向他。
  细心的她很快察觉到他身上骇人的气息和戾气。
  她明明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而已,他怎么这么阴晴不定。
  时鸢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问:“裴忌怎么了吗?”
  裴忌声线发冷:“我说过,离他远点。”
  时鸢顿住,她抿紧唇,还是将那句他曾经帮过我又咽了回去。
  见她不作声,裴忌眼底克制的情绪愈发汹涌,眸色黑得发沉。
  他的手背攥紧,盯着她问:“你要他陪你一起回去看奶奶?”
  这个敏感的话题提起得措不及防。
  她动作一僵,原本拼命努力想要逃避的问题再一次被迫递到眼前。
  直白白的,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
  她根本逃避不了。
  时鸢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她的手一点点攥成拳,眼睫轻颤。
  末了,她艰难地开口:“裴忌前段时间,你去看过奶奶了吗?”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安静片刻,他忽然笑了。
  眼底的疯狂褪了,却而代之的是诡异的冷静。
  “季云笙说的?”
  “你觉得奶奶前阵子病情复发,是因为我?”
  他又笑了下,语调嘲弄,低声喃喃:“也是。看见仇人的儿子,怎么会不生气。”
  原来,他还是那么招人生厌。
  裴忌垂着头,神色辨不出情绪,侧脸线条绷紧,冷硬得可怕。
  时鸢心口一坠,疼得发紧。
  她身形一晃,想要开口解释:“裴忌,我不是这个意”
  然而,话却没来得及说完,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时鸢怔在原地,看着他冷冽的背影,想要抬脚去追他。
  可挪了一步,脚步却又生生顿在那。
  就算追上去,她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谁都无法不在意的。
  时鸢就那样站在原地,长发散落脸侧,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有浓浓的悲戚,笼罩在她周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包厢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有桌上那份已经冷掉了的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