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

  时鸢被带进宴会厅里时,还没有理清眼前的状况。
  被人半押着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碧辉煌。
  满眼令人作呕的浮华虚景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落俗的金色壁画里被一抹刺眼的黑无情割破,却让这个原本污浊阴沉的颜色在此刻的画面里显出奇异的澄澈来。
  莫名的,让她熟悉。
  直到走近后,她终于得以看清赌桌另一头的那道身影。
  男人的动作停下,狭长的眼尾微微挑起。
  那道冷漠又充满戾气的目光措不及防地扫向她。
  视线交错的那刻,时鸢的呼吸停了一拍。
  耳边空荡荡的,仿佛能听见海上风声呼啸。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
  当然也不可能会想到,会是在眼前这样的场合。
  原来下午做的那场梦,是预兆。
  就在时鸢愣在原地时,许子郁站起身,一只手臂拢上她的肩膀。
  “时鸢,这位是裴总,我的合作伙伴。“
  “裴总,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时鸢。”
  裴忌的视线落在她雪白的颈上。
  斑驳骇人的指印哪怕被遮掩过了,在她的身上也分外明显。
  他的目光又落在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
  漆眸底似是隐有阴沉风暴席卷,复又被压下去。
  他淡淡收回目光,像是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也不屑多看一眼。
  时鸢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
  他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才是他们的正轨。
  可是在现在这样的情景下,时鸢的心情极度复杂。
  她想开口,想求救。
  可偏偏他是裴忌。
  而许子郁的手就落在她的肩膀上,刚刚经历过的窒息感还历历在目。
  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到底该怎么办。
  裴忌冷白的指尖摩挲着光洁的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她,漆眸冷然得没有一丝情绪。
  迎着他这样不带任何掩饰的注视,时鸢的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紧绷起来,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皆开始发烫。
  很快,他收回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许总眼光不错。”
  裴忌神色很淡,没露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许子郁终于松下一口气。
  果然是他多心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时鸢:“去敬裴总一杯吧。”
  时鸢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颈,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裴忌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眼睫如蝶翅般轻颤。
  他的面容依旧冷然,窥不出任何情绪,指节却不自觉蜷了一寸。
  许久,她终于端起那杯透明的高脚杯,慢慢朝着赌桌的另一头走过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里,时鸢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她朝他举起酒杯,目光静静地望着他:“裴总,我敬您。”
  裴忌没说话,慢慢撩起眼。
  空气里,视线短暂交汇。
  时鸢不知道该怎么用眼神传达出求救信号。
  也完全不能笃定,裴忌到底能不能猜到她目前的处境。
  就在她思绪乱成一团时,下一秒,却见裴忌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白皙分明的指节一翻,杯口便朝向地面。
  一滴不剩。
  他忽地哑声开口:“满意了?”
  时鸢错愕地怔在原地,仅仅半秒,她便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啪“得清脆一声,她手中的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后便蹲下身去,在桌角的视线盲区里飞快拾起一片玻璃碎片藏进袖口。
  裴忌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眉头轻蹙起。
  许子郁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检查,紧张道:“没事吧。”
  时鸢脸色煞白,想躲他,却又不敢躲开。
  “我没事。”
  一旁,裴忌看着这一切,目光渐深。
  他忽然对着许子郁说:“让他们出去,我有关于合同的事情要跟你说。”
  许子郁不疑有他,抬手叫来保镖,让人把时鸢送回房间。
  时鸢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整个人几乎快要被绝望淹没。
  在即将走出大门的最后一步,她抱着最后一次希望转过头。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裴忌没有抬头。
  “砰“一声,大门紧紧合上,关门的声响回荡在空荡的宴会厅内。
  一切视线被彻底隔绝。
  裴忌忽然站起身,端着空了的酒杯朝着另一边走过去。
  他顺手拿起了一旁的酒瓶,往酒杯里倒酒。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他笑了笑,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算笔账。”
  听见这话,许子郁一下没反应过来,也就是在这怔忪的短短半秒,红酒瓶忽然朝他狠狠砸过来。
  “砰”得一声脆响,一切都来得措不及防。
  许子郁捂着头嚎叫出声,根本不曾想过裴忌会突然翻脸下狠手。
  鲜血簌簌流下,混合着酒瓶里剩下一半的红酒,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道红色的溪流。
  还没等他有机会大声呼救,头发又被人一把拽起。
  拳头砸中的声音一下下响起。
  就在许子郁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时,手掌传来的一阵剧痛再次让他惊醒过来。
  裴忌踩着他的手,慢慢蹲下身,唇边噙着淡笑。
  “哪只手掐的她?嗯?”
  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恶魔的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不说啊。”
  对上他漆黑冷戾的眼,许子郁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物,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根本说不出话。
  他似是无奈地叹息了声,轻笑着。
  “那就都别要了。”
  房间内。
  时鸢再一次被绑回到了熟悉的沙发上,甚至还被蒙住了眼睛。
  刚才被她藏起来的玻璃碎片此时还在袖口里,时鸢深吸口气,慢慢移动着角度,试图让碎片从袖口滑进掌心。
  只可惜手被捆得实在太紧,她尝试了半天,效果依旧微乎其微。
  她偷藏起那枚碎片,不是为了天方夜谭地想着自己能割断绳子逃跑。
  是为了在危机关头自保用的。
  与其说是自保,倒不如说是自毁。
  她不敢想象,等会许子郁回来,她今天晚上究竟要怎么度过。
  她微喘着气,尽量将记忆深处蔓延出的恐惧压制回去。
  然而,房间里的死寂却将一切情绪暴露无遗。
  因为视觉被剥夺的缘故,听觉的敏锐便被成倍地放大。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静得让人心慌。
  还有,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在房间里响起,让时鸢脑中的弦迅速绷紧。
  门锁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眼前的黑暗增加了人对未知的恐惧,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诡异的死寂里,时鸢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中的玻璃。
  那人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径直朝她走近。
  就在他越走越近时,时鸢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别过来!”
  因为恐惧,她的尾音都有些发颤,自然起不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果然,那人的脚步仅仅停留了半秒,随后便继续朝她走来。
  一股绝望在时鸢心底弥漫开,她咬紧牙关,浑身都有些发抖,掌心也被碎片割破,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她颤声说:“你要是再过来,我就……”
  那人像是觉得好笑,竟然轻笑了声。
  他问:“你就怎样?”
  懒散熟悉的语调,时鸢顿时浑身一僵。
  他的声线太过熟悉,熟悉到她甚至有些恍惚。
  她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不太确信地叫出他的名字:“裴…裴忌吗?”
  窸窣声响从面前传来,他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属于他的气息突如其来地将她笼罩。
  强势,冷戾,压迫感十足。
  只可能是他。
  时鸢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是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隐隐能感觉到,男人在她的面前蹲下。
  从黑布最下方那丝缝隙里,借着外面的月光,时鸢看见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肤色是近乎病态的白,指节分明,显得有些欲气丛生。
  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摩挲过她脚腕间的肌肤,有些粗糙的触感,引得她浑身一阵颤栗。
  幸好,还未等热意继续灼烧弥漫,脚上的束缚感便消失了。
  时鸢听见他轻嗤了声,声线依旧冷漠,却难掩嘲弄。
  “现在记得我是谁了?”
  “………”
  那股淡淡的热意瞬间褪去,她被他这刺耳的语气噎得讲不出话,顿了半晌,才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语气客气礼貌,又不失疏远。
  那人给她解手铐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黑暗里,气压忽然变低,危险压抑的气息蔓延开来。
  时鸢有些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后开口:“怎么了吗?”
  她身上的幽香融在空气里,因为双手被反绑住,胸前的美好弧度便愈发明显,黑发垂落下来,遮得若隐若现。
  她还被用黑布蒙着眼。
  时鸢自己并不知道,此刻的画面究竟有多么禁忌。
  裴忌舔了舔唇,看见她脖颈上斑驳的指印,胸口那股戾气再次翻涌上来。
  他冷笑,“我在想,我凭什么救你。”
  这话一出,时鸢的意识也陷入刹那的怔忪。
  是啊,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他应该恨不得她死才对。
  空气再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半晌,裴忌忽然又有了动作,继续给她解着手上的束缚。
  他忽然冷嗤了声。
  “原来是个神经病。”
  时鸢觉得他应该是看到了墙上的照片,她忽然又想起许子郁盯着她近乎变态痴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怎么,怕了?”
  时鸢没吭声。
  裴忌又轻笑一声:“确实该怕。刚从神经病的手里逃出来,又落到了我这个疯子手里。”
  “记住了,时鸢。”
  他的指腹轻轻拂过她颈上的指痕,带来些冰凉的触感,刻骨铭心,让时鸢心尖一颤。
  “能折磨你的人只有我。“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带着不由分手的强势,仿佛可以主宰一切的自傲。
  她眼前蒙着的黑布忽然被一下子解开。
  漆黑的世界一下子涌入光亮,让时鸢刹那间失了神。
  除却光亮,他的面容措不及防地出现。
  朦胧的银白月光下,他的轮廓线条冷硬分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静静注视着她,瞳仁漆黑,以俯视的角度。
  好像跟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却又似乎完全不同。
  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
  ——每一次突如其来的相遇,他都是以这副狂妄的姿态,强势地闯进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