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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开清炯的目光交缠片刻,心里的海风终于迎来彻彻底底的停歇,无法再用自己力量带起的海浪,在她平静的海域里不动声色地来,转瞬又退离。
“我没事。”盛盏清把手放进他掌心,随即被他稳稳拉起。
江开扣住她的五指,“刚才碰到乔柏遥了?”他语气笃定,听上去不像是个问句。
盛盏清嗯了声,不自觉收紧手。
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江开低头看她,这会已经看不见她脸上的怨怼和无措,极淡的表情藏住所有情绪。
他沉声道:“再等一会,到时候我给你报仇。”
她不由偏头看他,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衫,深色牛仔长裤,衬得肩宽腿长的,单手插兜,姿态有些散漫,像是为了安抚她,刻意显露出的。
因他这句话,盛盏清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你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江开既然敢用自己的前程作为筹码,引乔柏遥入局,显然事前做足了准备,不说万无一失,起码不会让自己落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能证明我没有抄袭的证据,也是能逼乔柏遥滚出我们视线的武器。”
盛盏清不执着于他口中的证据,正想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反击,电梯门忽然打开,有人进来,她等人走后才说,“现在的局势对乔柏遥很不利,这时候出手应该能给他致命一击,你还在等什么?”
“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对上盛盏清执着的视线,江开不紧不慢地解释,“等到这次的抄袭风波快要平息后。”
快要沉入谷底,再来个触底反弹,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足够大的冲击力,还能延长乔柏遥受人指骂的时间。
然后让乔柏遥这个名字,连同他的人,一起烂死在“抄袭”的泥潭里。
江开看着她,话锋一转,“盏清姐,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就当是庆祝你的新歌,也当是为了迎接你即将到来的舞台。”-
同一时间。
离开映像后,乔柏遥直接回了住所。
屋里亮着灯,玄关处横着一双黑色细高跟,他拉直唇线,松了松靠近衬衫领口的那几粒纽扣,瘦到脱相的骨架分明地袒露在空气里。
他不进去,而是敲出一支烟抽起来。烟灰在脚边越积越多,大概是闻到了烟味,晃神很久的陈蔓衣终于有了些反应,抻长脖子往玄关的方向看了眼,与乔柏遥沉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乔柏遥抽着烟,走到客厅,离她几米外立定,“我这可不是你家。”
陈蔓衣被他通身的烟味呛到难受,缓过后,“警察又来找我了。”
他缓慢抬眼看过去,陈蔓衣继续说,“好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你说还能有什么新发现?那路口明明没有监控,小陈她也都自首了,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查下去。每天犯罪的人这么多,逃罪的人也一大把,他们怎么就抓着我不放?”
她直起身,朝他而去,语气慌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扯住他衣角,“你再帮我一次,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她那点破事吗。
乔柏遥盯她许久,悄声笑起来。
陈蔓衣好趋炎附势,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聪明人,她能走到今天,全靠着乔柏遥在背后出谋划策,但他如今这副态度,摆明了想当个甩手掌柜,将她当作随手一抛的弃子。
她面色一沉,心里的惶恐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增无减,强行压下不安后,用尖锐的嗓音替自己造势,“当初是你让我找个替罪羊的,我全按你说的做了,现在倒好,不但马上要被安上一个肇事逃逸,还多了桩什么破妨碍作证罪!乔柏遥,我他妈算是被你给坑死了!”
乔柏遥抬头,眼底结着霜,气极反笑,“我逼你了?酒是你喝的,车是开的,人也是你撞的,你怪不了别人,全是你自找的。”
挑不出差错的话,让陈蔓衣喉间一哽,一时找不到话反驳,然后听见乔柏遥又说,“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当初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到现在还烂在蓝星这个名字里,没准到死也烂在那。”
她彻底呆住。
和乔柏遥相处久了,陈蔓衣越觉得这人的心不是又冷又硬,而是他的情感是缺失的,他爱标榜自己,爱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地伸出一只镶金戴银的手,手上还放着那些被他自己视作子民的生死锦囊。
这样的人本质上无情无爱,一举一动都透着赤/裸/裸的目的性。
更遑论他爱过陆清和。
既然乔柏遥喜欢看到别人在他面前摇尾乞怜,陈蔓衣便松了态度,语气温温软软的,“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咱俩好聚好散,之前的那些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乔柏遥看着她,轻轻笑了声,指尖的烟灰跟着往下落。
片刻,夹烟的手垂了下去,右手手指拂过她耳坠,忽然用力往下一扯,不顾她疼到发白的脸,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不肖想那些自己配不上的东西,现在会沦落到这地步吗?既然知道自己没那富贵命,当初就该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话外之音很明晰,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行,”她抚了抚耳垂,将血珠碾平在指腹,神色平静,“既然这样,直接散伙吧。”
听着她和往常不一样的冷冷淡淡的语调,乔柏遥吐出含在嘴里的那口烟,于朦胧的雾色中看她,烟雾没能挡出她显露在脸上,鱼死网破般的坚决。
他又提了下唇角,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别忘了,你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也不少。如果你非得做到那份上,到那时候,你不见得比我好过。”
这一路上,两个人各报目的,像藤蔓一般相互纠缠到今天,早已是盘根错节,哪边都无法轻易抽身而出。
乔柏遥顿了下,没多少起伏地说,“还是说,你已经厌烦了这两年的富贵舒快生活,开始怀念起当蓝星那会,被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日子?”
他不再看她,转身回沙发坐下,好半会,身后传来一道几不可查的呢喃。
那人又说了遍,这次他才听清。
“已经没差别了。”-
经过这次和乔柏遥的单方面商讨,更坚定了陈蔓衣等到山穷水尽后,与之玉石俱焚的念头。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警察在此上门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即便如此,陈蔓衣依旧存着一丝“漏网之鱼”的侥幸心理,没有选择自首,而是被动地接受制裁。
放纵的日子不到一周,警方掌握了最新证据,直达云山别墅区,越过凋敝的花园,敲响了那扇红漆大门。
提前做足心理准备,陈蔓衣此刻的情绪反而平静到了极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换上针织连衣裙,对着梳妆镜,浆果色口红在唇上细致地描摹一番后,点开微博,将提前准备后的文本复制粘贴,指尖在发送键轻轻一按。
等到屏幕自动按下,她收回视线,盯着镜子检查了会,妆容艳丽,姿态大方得体,挑不出任何差错。
细高跟哒哒的声音敲了近三分钟后,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对比当事人的心平气和,互联网上却已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陈蔓衣的自白不到五百字,却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和乔柏遥之间的恩爱假象,缘起不过是“利益交换”这四个字。
为了让自己这段说辞更具说服力,陈蔓衣还放上一小段录音,是他们首次合作时,她暗地里录下的。
乔柏遥说:“盛盏清的新歌已经完成了,正式上线在两个月后,明天我把demo发你,你尽早以自己的名义传到网上,等她新歌发布后,你不需要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帮你狙她。到时候,她垮了,你也能凭这个为自己赚波热度。”
就着这些信息,有网友提炼出三个关键点:
Shadow是被乔柏遥和陈蔓衣联手陷害的。
恋情是受利益驱使下的合作。
乔柏遥的成名曲也是入围金曲奖的原创作品,包括后续的几首让他在乐坛站稳脚跟的作品,都是陆清和留下的。
在这之后,有人爆出一个多前在安定路发生的那起肇事逃逸案,司机并不是陈蔓衣的助手,而是她本人。在陈蔓衣发博没多久,就被带到警局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笑死,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楼上说错了吧,这分明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狗咬狗一幕,别再说离谱了,我看现实比狗血的多!】
【要说惨还是Shadow跟陆清和这对姐妹惨,一个被pua到死,死后还被剽了作品,要是我,棺材板都压不住。还有一个么被逼到退出CB,重回娱乐圈后又被这对作妖的假情侣泼脏水。这难道就是天才的下场吗?还好我妈把我生成了蠢材(笑哭.jpg)】
盛盏清看到这条热搜,已经是两小时后的事情,那会她刚结束新歌制作的最后一个环节,便接到傅则林打来的电话。
“打了你这么多通电话,可算接了。”傅则林呼了口气,“看到热搜了没?”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沉,听得盛盏清心头闷闷的,下意识换了只手拿手机,“又出什么事了?”
“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对方沉默片刻,转而说,“算了,你还是自己看热搜吧。”
盛盏清打开微博的前一分钟,网上正好多出一个新话题#乔柏遥采访#
她点开视频,从画里里可以看出那是乔柏遥刚下综艺录制,被记者堵在路上。
“请问乔先生,对陈蔓衣小姐发表的这些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提问这人,盛盏清还有点印象,正是当初逼得自己一气之下,将与陆清和的关系和盘托出的那位女记者。
在后台,乔柏遥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没料到陈蔓衣还准备了这一手,比起恼怒和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这一锤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软肋上,连喊痛卖惨的机会都没给他,就被人埋进土里。
第一次,乔柏遥没有回答记者的话,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盛盏清一寸寸地收紧手指,指节泛白明显。将眼睛从屏幕上剥离后,才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间隔不到一小时,陈慕华发了段近五分钟的视频,文案只有一句话:“三个月前拍的。”
视频里只出现了知南一个人,看背景是在录音棚,他唱得入神,歌曲旋律与他被指出抄袭乔柏遥的那首别无二样。
乔柏遥的歌发布在两个月前,而视频诞生于三个月前,何况以陈老先生的名望,犯不着撒这种低级谎言,去陷害一个无辜的人。
这无疑又给乔柏遥的罪责加上了一个铁证——抄袭的是他,而不是知南。
有网友质疑这段视频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像是刻意为之。
要真有这证据,为什么不在抄袭风波出现后的第一时间,拿出来澄清?
但这些言论,很快淹没在对乔柏遥的声讨大军中。
盛盏清愣怔片刻,动态栏出现一个突兀的红色数字。
点进去:“特别关注知南发微博了”。
@知南v:你随意的跟风,敲下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符,都有可能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意有所指的一段话,让盛盏清心砰砰直跳,等到耳边江开的声音响起后,那股躁动便再也压不住。
“盏清姐,我替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