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秋雨停歇,落地窗外泛黄的树叶簌簌作响,一小片枯叶凋零,碾在未干的玻璃上,像晕开的巴掌印。
  盛盏清已经无暇顾及录音的来源,脑子里的乱麻,随着陆清和颓靡的声线响起时,越绕越繁重。
  不知道呆坐多久,听了多少遍录音,天色逐渐放晴,云层稀薄,一方斜阳投射进来,晒烫她的肌肤,眼皮火辣辣的疼。
  她揉了揉眼睛,呼出沉在嗓子眼的凛冽气息,手指不由摁下鼠标,将进度倒回最开始。
  一遍又一遍地质疑后,盛盏清没法再欺骗自己。
  录音并不是合成的,里面的声音也确实属于陆清和与乔柏遥。
  屋外传来车辆碾过枯枝的咔咔声,她茫然地扭过头,视线笔直地对上萧瑟的薄光,眼睛轻微一刺,不适地阖了阖眼后,只能看见车屁股的残影。
  不是江开。
  她收回视线,度过漫长的空白期后,将录音传输到手机里,U盘放回抽屉,关上笔记本电脑,靠在椅背上阖眼一会,换上衣服出门。
  午休时间,办公大楼门口的人往来不断,玻璃门开了又合。
  盛盏清在一边烦躁地碾着脚尖,心生退意。
  她猜想录音是许临越交给江开的,心里一冲动,就想来问个明白。
  可到了许临越的工作地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无话可说。人都走了,问他这录音是怎么得到的,还有意思吗?
  有人看过来,随即扭头对着同伴窃窃私语,盛盏清眸光微闪,下意识背对过去,抬手拉了拉口罩,又压低帽檐。
  正准备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阿盏。”
  声音很耳熟,她回头看去,许临越大步朝她走来。
  “来找我的?”
  盛盏清顿了下,点头,却不说明来意。
  许临越在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心突地一跳,有了不安稳的预感。
  “去我家说吧。”他在前面引路,“就在附近。”
  盛盏清看了眼手表,距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许临越步子迈得不大,她很快跟上。
  住的公寓是单位统一分配的,一室一厅一卫,面积很小,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房子里没半点烟火气,黑白色系装饰将清冷的氛围拉满。
  简洁得过分,实在不像一个准备长居的人,盛盏清问,“哥,你还回老家吗?”
  “等过了这阵,就回去。”
  一时间没了话题,她极轻地哦了声。
  “家里只有这个了。”许临越拿着矿泉水的手伸到一半收回,拧开瓶盖后再次递过去。
  盛盏清接过,囫囵灌了口,将瓶盖拧回去,又打开,循环几次后,被许临越打断,“阿盏,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你现在这副样子,倒不像你了。”
  他的刻意催促,让她有了种逼不得已的错觉,只能将自己压了一路的情绪表露出来。
  录音响起的那一刻,许临越脸色蓦地一沉,眼底泛着不容忽视的冷意。
  对比起来,盛盏清的反应淡了许多,早已没有了最开始的震撼,只有不露声色的压抑和忿恨。
  “这首也不行吗?”陆清和问。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的陆清和的声音,多了些粗糙的质感,也可能那会她的嗓子就是哑的。
  隐隐传来一声叹息,然后是乔柏遥的声音,“清和,这和你之前的水平差太远了,这种作品就算拿出去也不会有人关注。”
  “我已经改过很多次了,我觉得……”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我知道你已经努力了,但娱乐圈就是这么残酷,根本不缺努力的人,只有创作出好作品的人才能立稳脚跟。”
  乔柏遥说,“清和,CB已经不像七年前那样了,再过些日子,又出来几个像过去的你,和现在的阿盏这样的天才,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很长一段时间,录音里都听不见陆清和的回应,只有乔柏遥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最后他说,“清和,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盛盏清收回视线,余光捕捉到桌几上的三人合照,陆清和眉眼带笑,笑起时梨涡比她要深些。
  不设防地,她的记忆因这张脸,倏然被带回到过去。
  陆清和在离世前半个月,过完自己最后一个生日,那天也是陆清和同乔柏遥提出分手的日子。
  照旧生日聚会定在苏燃别墅,来的是乐队那几人,苏燃让盛盏清去二楼卧室替她拿件小开衫。
  刚到楼梯拐角处,盛盏清遥遥听见一道女声,对方在极力克制地压住音量,声线有些抖,以至于听上去像是在哭。
  盛盏清认出那是陆清和的声音,正欲上前,随即一声冷笑轻飘飘地从耳边掠过,她脚步倏地一顿,那人说,“和我分手,然后去找许临越吗?”
  近两秒的沉默后,乔柏遥说,“清和,但凡你还爱我,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的原因,他的嗓音听上去没有平日的温润,沉冷到令人发颤。
  盛盏清微滞,等反应过来,就想上去抽他一巴掌。
  阿姐这般爱他,他怎么说出这种话?
  乔柏遥转身进了苏燃特地腾出来的休息室,人声消失后,盛盏清探出半截身子,望了眼停在原地的陆清和,忽然不确定自己这会该不该上前。
  在她踟蹰不定的时候,陆清和察觉到角落处的半截衣衫,无措不安半晌,妥协般的抬脚走过去。
  盛盏清有所预感地偏过头,撞进对方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听墙角被捉包的赧然渐渐浮上心头。
  刚想解释,陆清和截断她的话头,“阿盏,今天这事先别告诉苏燃他们。”
  “为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和他提出分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陆清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很淡,却也真实存在着。
  自从生病后,陆清和开始变得不争不闹,安静得像抹空气,摸不着边。
  “姐,和他在一起你累吗?”盛盏清不懂她的犹豫不决,爱就在一起,不爱就离开,哪有这么多的考量。
  陆清和心颤了下,无力地提了提唇角。大病一场后,她几乎瘦到脱相,笑起来都能看到脸上分明的纹理。
  往昔的美人失了灵魂,连皮骨都透着弱不经风的颓败。
  “这种事情不是一个累不累,就能理清楚的。”陆清和说。
  盛盏清皱起眉头,“那你还爱他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爱的,但是……”
  说着,陆清和看了眼乔柏遥待的那间房,白枫木门板隔开了泾渭分明的两边,“阿盏你知道吗?我并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可我又好像没法停止。我知道,如果我再爱他,那我就永远没有办法爱自己了。”
  盛盏清从回忆里抽身,耳边又重复起了这段录音。
  无疑,录音里的内容是离谱的,可当盛盏清记忆里的细枝末节经过重组,她恍然意识到再离谱的事,也并非无迹可循。
  就像毕加索的抽象画,荒诞不经的本质是现实。
  盛盏清又想起乔柏遥在演唱会当天,曾声色俱厉地谴责她,是她害死了她的阿姐。
  他将罪责推给了所有人,唯独不提自己犯下的恶,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从阿姐那搜刮来的荣誉。
  盛盏清莫名想笑。
  唯一的受害者死了,跑了,逃开了,忘记了。
  而在灯红酒绿的另一个世界,处处可见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们起舞狂欢的身影。
  除此之外,还留下无数的加害者在原地推诿扯皮,纠缠不清,就是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的无知和残忍,将一个无辜的天才推向了深渊。
  盛盏清凝了凝神,问:“录音是你给江开的,是吗?”她语气里没有太大起伏,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许临越没有看她,但从她话里知道这件事江开并没有告诉她,而是她自己察觉到的。
  他用指腹轻轻磨着塑料盖,片刻说,“这件事你还是去问江开的好。”
  盛盏清却摇头,略带自嘲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人脾气冲,没准三句不到就开始放冷气。我已经质问过他太多回了,每次都能伤到他,所以这次我没法再当面问他了。”
  她不想再让他受伤。
  一向我行我素的她,突然有了顾虑,许临越不由侧目看她,“你是真的变了不少。”
  不待她回应,他又说,“这段录音是之前在录音室的时候,意外录下的,我也是最近整理音频的时候发现的。”
  盛盏清相信他的说辞。
  要是许临越从一开始就知情,断然不会让乔柏遥继续这么作践阿姐。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它给我?”
  “因为还不到时候。”许临越低声说,“也没法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怕我看到乔柏遥那张脸后会忍不住。”
  他没说的是:阿盏,你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你依赖江开,远甚于依赖我。
  盛盏清眼尾一垂,瞥见他无名指上的银戒,心口倏然一滞。
  之前在酒吧光线昏暗,她没看清这枚戒指,现在才发觉这是当初阿姐准备送给乔柏遥的,不知道丢在哪里,怎么也找不回来。
  察觉到她的注视,许临越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将手垂在微叉的□□。
  片刻问,“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盏清突然开口:“哥,你说要是我把录音曝光了,我姐她会原谅我吗?”
  “你说过,离开是清和做出的选择,她只不过是做了当时最能让自己好受的决定。”许临越看她一眼,“你公开录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过是做出了当下自己最想做的选择,清和她不会怪你。”
  “那你呢?”
  许临越摇头,“阿盏,你是我的亲人,真正的亲人之间,是不存在责怪的。”
  他松垮地说,“换位思考,如果有一天,我也做出了不可理喻的选择,我想你也不会怪我的。“
  盛盏清的心思被磨得细腻许多,许临越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语,已经不是装傻充愣能翻篇的,不安的预感轰地占据她的大脑,她深深看他,“你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对吗?”
  她咬重了最后两个字音。
  许临越似有似无地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话。
  “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还是不回答。
  盛盏清无意间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画着鲜红的一个圆,圈出的正是陆清和的生日“0202”。
  她心猛地一怔,良久说,“我姐的离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确实没法干预,但即便是这样,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想尝试在她累到想要放弃的那瞬间,拉她一把。”
  盛盏清目光锁住他,悠远绵长,“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肯定也想让我们拉她上来。”
  因为阿姐在很久之前就知道,离开的人带不走任何东西,但能给留下的人带去数不尽的折磨。
  这是陆家夫妇在自杀后,给十三岁的陆清和上过的最为沉重的一课。
  “哥。”盛盏清说,“再坚持一下吧,都会好的。”-
  今天的风有些大,到了黄昏,又急又烈,吹得盛盏清脑袋昏昏沉沉的。
  回到别墅,在看到厨房那道颀长熟悉的身影时,麻木已久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盏清姐,你去哪了?”江开低着头拆解外卖盒,没有察觉她不经意展露在脸上的异样,象征性地问了句。
  盛盏清不自觉抿了抿唇,接过他递来的碗筷,轻声说,“出去随便走走。”
  江开抬眼看她一会,应了声。
  那声嗯被他压得极低,盛盏清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将目光从碗里抽出,却意外撞上他沉黯的眉眼。
  心头一紧,踟蹰几秒坦白道:“我去见许临越了。”
  她没说完,但江开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他什么话都没接下去。
  盛盏清却不打算瞒他,一股脑全交代了,“你书房里的录音我听过了。”
  客厅开着空调,落地窗漫开一层薄薄的白雾,将婆娑的树影和偶尔行经的车辆拦截在外,借着路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
  缄默僵持的状态,趁得空调风声都格外的响。两个人坐得很近,但不知怎的,她突兀地生出了一种天涯海角的错觉。
  暗自较劲一番,江开妥协,和盘托出:“这段录音是许临越交给我的。”
  他抬眸,见她眉眼淡淡,明白这件事她已经知晓。
  当初许临越的原话是,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盛盏清,至于最后如何处理它,选择权在她手上。
  盛盏清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米饭,尝不出滋味。
  江开沉出一口气,缓慢说,“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所以我没打算把它藏一辈子,但至少不是现在让你知道。”
  好半晌,盛盏清才抬头看他,他宽阔的肩膀撑着大半如昼的灯光,她摇摆不定的心忽然有了着落,平静地随口一问,“所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江开的目光因她这个问题,难得有了片刻的无所适从,辗转过后停驻在她脸上,沉声道:“至少等到这次的抄袭事件过去。”
  盛盏清微顿,放下筷子,后背抵上椅子,紧绷着下颌,一句话没说。
  江开起身走过去,手掌摁住她后脑勺,将她轻轻往怀里一带,呼出的气息柔软地拂过她耳际。
  “如果现在把这些事告诉你,难保你会冲动,想用它来对付乔柏遥,也顺便用它产生的冲击替我转移大众的注意。”
  他陡然变换称呼,“阿盏,我不想你后悔。”
  公开录音,意味着再一次将陆清和推到风口浪尖上。
  逝者虽已矣,但只要活着的人还能开口说话,其中一部分人就能继续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无辜的受害者进行自以为是的教导。
  就好比被侵犯的女性,明明遭受伤害的人是她们,却随处可见各种受害者有罪论。从衣着打扮到行为举止,不管如何,总能被人指出“不体面”,之后就成了“活该”。
  盛盏清在乎陆清和,定不会原因让她在离世后,还继续承受着世俗将塞给她的污名。若此刻因一时恼怒,将录音公开,等到冷静下来,追悔莫及的还是她自己。
  盛盏清不动声色地将脸从他肩窝初抬起,“我不会后悔,我从来都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候,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心里一直有一杆刻度明晰的标尺,之所以没有亲自对乔柏遥出手,仅仅用着“陆清和曾和乔柏遥相爱过”这一缘由摁住心里的怨怼,现在看来,这缘由也是个假命题,荒诞经不起推敲。
  “我知道公开录音后意味着什么,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就当为了阿姐,为了有着和阿姐一样经历的人。”盛盏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当然江开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她不想他继续活在大众的唾沫星子里,没有做过的事,他又凭什么要遭受这些骂名?
  她展现出来的执拗,让江开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只能妥协,“录音我们得告诉林哥,他知道怎么才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舆论,将这件事推到高/潮。”
  盛盏清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还有件事她没想明白,便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和许临越合作?”
  停顿片刻,江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和许临越合作,也没打算走现在这步请君入瓮的险棋,乔柏遥错就错在,他不该动你。”
  每次想起她揪着衣襟,脸色刷白地蜷缩在黑暗里,江开的心都能被震到发疼。
  若是乔柏遥能够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那他还能体面地送他退场。可这人偏偏没有心,只有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残忍。
  乔柏遥的所作所为,越了江开心里的那条线。既然底线已经被逾越,再心慈手软下去,伤的只会是自己在乎的人,而他没法再看着她受伤。
  江开的表情不似他的语气那般狠绝,而是冷冷清清的,仿佛在阐述一个稀松平常的事。
  可话里的深刻含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出来的。
  他右手来回摩挲着她的细腕,又轻轻摁了摁凸起的腕骨,看她时的眼睛深而亮,盛盏清只觉得被他探过的每寸肌肤都有烧灼的触感,脉搏飞快地跳着。
  “江开,许临越今天说我变了。”她笑说,“我觉得也是。”
  江开抬了下眉,不多时听见她说,“好像变得更爱你了。”-
  隔天,盛盏清去了趟城北墓园。
  因是私人墓园,需要登记核实亲属身份才能进去。
  盛盏清把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对方看她几眼,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会,两指捻在卡片一角,缓慢推过去,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盛盏清有些反感这样的视线,随口道了声谢后,将身份证收回口袋,顺着指路牌的方向走去。
  那人在她离开后,飞快发了条消息给朋友:【惊天大消息!Shadow来祭拜她姐了!】
  这事很快被po到微博上,没多久就上了热搜。
  盛盏清来看陆清和这件事,除了江开和盛父盛母没有人知道,手机也在下车后开了静音,自然而然地错过了苏燃他们打来的电话,也因此对网上正在热议的话题毫不知情。
  沿着花坛走了一圈,拾级而上,近两层楼的高度,停下脚步,沉沉呼出一口气后,将身子转过去。
  灰黑色墓碑蕴着一层水雾,遗像是苏燃挑的。
  盛盏清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脑海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残像里,这大概是阿姐笑得最明快的模样。
  她的心飘向很远的地方,目光跟着像缕风,漫无边际地环游,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守墓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上去四十出头,平时闲着没事也爱冲浪,所以在盛盏清进墓园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一圈外人,对于网上的真真假假,没法中肯地做出评价。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她也是个母亲,所以在知道面前这对亲姐妹儿时的遭遇后,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父母,自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还非要去剥夺一双女儿的生存权利,倘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没准这对姐妹的未来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死的死,活着的也不见得过得有多轻松。
  “盛小姐。”女人礼貌地唤了声。
  盛盏清怔了下,循声看过去,视线里对方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放着一包纸巾。
  “拿去擦擦吧。”
  一阵风吹来,脸上有冰凉的触感,盛盏清猛地一颤,下意识别过脸,对上一旁擦得锃亮的玻璃。
  里面的人跟着她在动,一张素白的脸泛着透亮的晶莹,强装的坚强在这一霎付之一炬。
  “谢谢。”盛盏清扯了扯唇。
  那女人临走前说了句,“盛小姐,你的姐姐会理解你的。”
  盛盏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在苍凉日暮里转回身。
  许久,空气里响起一道哑涩的声音,“陆清和。”
  这个名字在她唇齿间倾轧而过,然后才是,“姐。”
  逃不开,走不出,不去谅解,也不被原谅……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声烟消云散,她如释重负地松下因长时间紧绷而酸痛无力的脊背。
  “姐,对不起啊,过了这么久才敢来看你。”
  风很静,她用指腹捻去墓碑上的一小片尘埃,“对不起,当初我没能察觉到你的痛苦,丢下你一个人孤单地走完这条路。”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我能再细心点,把棱角磨得再平滑些,我们所有人的结局大概会发生变化吧。”
  陆清和笑着看她。
  她跟着破涕为笑,“你冲我笑了,我就当是你原谅我的任性和自大了。”
  盛盏清不是话痨,更多时候她更愿意安静地待着。可能是迟到了太多年,又积攒了太多心里话,现在她没有一刻想停下自己的嘴,喋喋不休的模样与平日里的自己截然不同。
  等自己反应过来,自嘲般地笑了声。
  朦胧间,她最后问道:“你同意我把录音曝光吗?”
  盛盏清知道不可能等来陆清和的回答,便只能自欺欺人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走出墓园,斜阳像晕染在天际的水粉画,云层嵌在橙红色的薄光里,显得纹路更加分明。
  盛盏清拿出手机,略过一众未接来电,给傅则林发去消息:【开始吧。】
  傅则林花了大价钱,#陆清和乔柏遥#没多久就占据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
  【卧槽!先前就觉得乔柏遥这男人可会装,没想到私底下是这德行,这算得上是pua了吧!本人不是陆清和粉丝,也都怜爱了。】
  一部分乔粉出来为偶像解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录音,就说是真的,现在互联网造谣的成本这么低了吗?】
  类似言论很快遭到专业人士打脸:【该录音无任何造假成分。】
  乔粉纷纷装死。
  就在这时候,网友发现录音开头那段歌曲,和乔柏遥在两年前发布的《夜莺》有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也就意味着,乔柏遥不仅是挥下砍刀,害死陆清和的刽子手,甚至在她死后,剽窃了属于陆清和的、又曾被他自己嗤之以鼻的作品。
  声讨大军出没,没多久乔柏遥评论区彻底沦陷,以至于这会几乎没有人再去关注“知南抄袭乔柏遥”这个显然失真的传闻,也因此,在热搜榜待了几天的话题终于被撤下。
  围观网友纷纷@盛盏清,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距离这条热搜被爆后近三小时,盛盏清发了条微博。
  @szq:不要在垃圾堆和火葬场里找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