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二更)
盛盏清望着那深浅不一的辙痕,直到眼底模糊成一片巧克力色,才笼回神,眼皮突突跳个没完。
苏燃甩了条链接过去,标题醒目,和盛盏清听到的别无二样:乔柏遥签约映像之作。
映像之作还特地转发了乔柏遥的最新微博,传闻因此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江开是映像的小太子,若说映像在决定此事前没有经过他的商议,盛盏清非但不信,相反,仅凭这事出现的时机,恰好在江开“被迫”暂停一切活动后,巧合到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事的主导者就是江开本人。
而映像的这一系列操作,就好像在向外界传递着这样一条讯息:乔柏遥将取代知南在映像的地位。
江开他究竟想做什么?
盛盏清沉沉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去,江开的脸被隔绝在石墨色的单向玻璃里,连轮廓都辨不清,但她知道这会他也在看她。
果然没多久,车窗降下,江开大半张脸露出来,阴影覆在他脸上,放大长时间驾车后的惫懒。
他微抬了下眉,若无若无地问:出什么事了?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听筒里的女嗓和脑海里的嗡嗡声连成一片,闹得盛盏清心烦意乱。
她看着江开,意味不明地说:“这事我也想知道。”
掐断电话,盛盏清大步流星地绕回副驾驶,车门被重重带上,目光凝过去,跟江开对视几秒后没沉住气,“乔柏遥是怎么一回事?”
她抱住双臂,故意摆冷脸给他看,江开脸上不见被质疑的窘迫,口吻轻松地说:“盏清姐都知道了啊,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狭小的空间跟着安静了会。
盛盏清冷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笑话吗?”
弃子的骂名不是这么好承受的,她早就见识过了。
她带着怒气的嗓音已经藏不住,江开却莫名觉得动听,眉眼松散一弯,认真跟她解释:“乔柏遥要名利,他的老东家给不了他太多,但这些映像都能给。况且乔柏遥不是觉得站得多高,就摔得多惨?他也是时候体会这种感觉了。”
盛盏清微怔,避开他直白的眼神,“我记得乔柏遥还在合约期内,违约金是映像替他付的?”
江开嗯了声。
盛盏清还想说点什么,被他轻描淡写的这声堵住,再说下去就显得矫情,她轻扯了下唇角,自动闭上嘴,却也不急着下车,懒懒靠在椅背上,偶尔斜过去一眼,雷打不动的架势。
差不多五秒后,硬邦邦地问,“违约金多少?”
她什么都可以欠他,这是身为女朋友的福利。唯独乔柏遥那些糟心事,安在他俩中间太膈应,所以这笔账必须得算清。
江开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半晌敛住笑意,神色诚恳地来了记灵魂叩问:“盏清姐,我说了你也还不起啊。”
她没羞没躁地来了句,“还不起,我肉/偿不行?”
“行啊。”他应得大方。
盛盏清噎了噎,“想的倒挺美。”
等人走后,江开升上车窗,笑容陡然敛住。
刚才他还少说了一点,违约金并不是映像出的,准确来说,是用他在江氏的股份跟堂哥江瑾舟交换而来的。
这笔买卖折合成人民币来看,他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但从互惠互利的角度出发,他不见得损失惨重。
与其成天被江铎惦记着自己手上那点股份,倒不如提前转让给能将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的人,两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江铎不知道从哪听说江开回越城的消息,一连串消息轰炸过去。
这事就挺稀奇,江铎对他的态度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直到江开瞥到墙上的日历,才想通这转变究竟因何而起。
上次在江家老宅,江老爷子仗着掌握财富的生杀大权,立下一条规矩:每个月江家小辈都得回自己亲爹亲妈那吃顿饭。
江开心里明白,这规矩就是给他立的,美其名曰培养父子之情。
这事和江铎下半辈子的财富密码有关,他没法不上心,威逼利诱轮番上阵,就为了让江开赴这趟培养不出丝毫父子情的约。
江开抽空去了趟澄阳别墅,路上有事耽搁,到江家时,饭菜已经上桌。
桌上两副碗筷,江铎和私生子沈言齐的,唯独没有他的份。
摆明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江开不甚在意,走到沈言齐身侧,弓身敲了敲桌板,却什么都没说。
沈言齐无措地看向江铎,后者拧了拧眉,刚要沉声斥责,被江开抢先:“爷爷让我到你这吃顿饭,可没说姓沈的也能上桌。”
话音刚落,沈言齐不等江铎给出反应,率先走到另一侧,佣人递上碗筷。
江铎吃了次憋,非得在江开身上找回点痛快,话题直接拐到最近的热搜上。
气氛越来越沉闷,像困着一道呼之欲出的惊雷,凝滞的空气终于被江铎一句“什么样的女人,也想从江家捞”割裂,轰隆的雷声一个劲地响起。
其余两人面色皆是一沉。
江开挑着碗里的米,忽而抬头,似笑非笑地说:“什么样的女人?有才有色,就是没钱没势?”
被这般绵里藏针地挤兑后,江铎脸沉到发黑,偏生没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了解江开,下一句无非是:“那你觉得我妈怎么样?”
关于李云枝的任何事,他都没法聊下去,中途撂碗离开。
江开这趟回来,准备把李云枝留在江家的东西全部搬到自己的住所,快走到二楼,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等等啊,哥。”
沈言齐不疾不徐地上了几个台阶,停在江开身侧,两个人个高腿长不相上下,仰视直接变为平视,“哥哥,合作吗?”
他语调慵懒随意,全然不见和江铎同在饭桌时的小心翼翼,反而因这声“哥哥”徒增怠慢和讽刺。
死寂的氛围在落地钟的摇摆声里,显得拖沓冗长。
这段不合时宜的沉默,给了江开足够的时间去捋顺沈言齐抛来橄榄枝,寻求所谓合作的目的。
要么为了财,要么为了情。
可惜江铎这人无情无爱,自私到了极点,沈言齐想从他身上捞点真情实感的父爱,无异于痴人说梦。
对于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言,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只有钱才能掩盖身份带来的自卑感。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算得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账,江开不仅不会拦,甚至巴不得沈言齐能去掏空江铎的底,明争也好,暗斗也罢,最好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好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享与江铎彻底划清界限的渔翁之利。
暗自消化完这简明扼要的五个字后,江开散漫地倚靠在扶手上,灯光切过他瘦削的侧脸,唇角跟着光线微微扬起,显出比对方还要漫不经心的骄矜。
“你想干什么和我没有关系,至于你想对付的那个人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目光轻飘飘地从上而下掠过,友情提示了句,“还有,我不是江铎那睁眼瞎,虚情假意那一套就别拿出来恶心人了。”
他收回沉冷的目光,往上走了几步,沈言齐的声音再度从背后亮起,凉飕飕的,像一群蚂蚁扛着碎冰茬在他脊背上缓慢爬行,“真的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吗?”
江开不爱听“哥”这个字,沈言齐偏要说出口恶心他,“哥,你可不能否认,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江铎养的狗。”
高兴的时候赏口饭,不高兴的时候就关在没有人知晓的笼子里任打任骂。
沈言齐神色寡淡如水,“狗可真是可怜,不管主人对他有多恶劣,它那颗衷心只会让它继续摇摇尾巴,死皮赖脸地求个恩宠。”
都把自己当成狗了,拿什么去赢?
江开讽刺地弯了弯唇角,曲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约莫响了十下,才听见他的声音,比寒霜还要冷冽,“你要是自己想当狗,就继续去他跟前晃尾巴,别用尝过屎的嘴在人前喷粪。”
沈言齐面色微僵,随即被他掩饰过去,“那就打个赌吧,我赌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当江铎走狗的命运,”他一顿,刻薄地笑了下,“因为你比我更需要他的爱。”
回他的是一个冷硬的背影,两秒后那人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不赌啊,真没劲。”沈言齐啧啧两声。
“不是不赌,”江开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去,疏淡的声线随之而来,“是没必要。”-
整理完行李,江开收到盛盏清发来的消息:【给你个马上就能见到我的机会。】
江开愣了下,揣测道:【盏清姐来接我?】
一下子被猜到,盛盏清撇撇嘴:【你可真没意思。】
很快又回:【我在别墅区门口,这边不让停车,你赶紧从那破地方出来。】
盛盏清两手支在方向盘上,没多久视野里拐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摁了下喇叭,将那人的注意力引来后,降下车窗,伸出一条手臂,在半空晃了晃。
江开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拉开副驾驶车门,“这车是苏燃姐的?”
“就不能是我新买的吗?”盛盏清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对她“你现在都负债累累了,哪来的闲钱买车”的质疑,不再打肿脸充胖子,“我承认,确实是问苏燃借的。”
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身子侧过去,目光长久地在江开脸上游离,
“很好,这一趟没让你少鼻子少脸。”
江铎这狗东西,盛盏清不说知根知底,但也从傅则林那听说了不少辉煌事迹,知道他对江开做的那些狗逼事。
这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亲人二字。
于盛盏清而言,千万人的责难,不及阿姐的不告而别,也不及盛明尧一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孤儿院里带出来”。
这些酸涩不堪的记忆,足以让她知晓此刻江开心里的伤。
即便他已经自我欺骗了一万遍,用“江铎早不是江开父亲了”这样的话麻痹那颗创痕遍野的心,也无法斩断血缘间的层层羁绊。用尽力气爱过的人,哪能这么轻易改口说不爱。
江开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后,变成:“我没事。”
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三个字顿时让盛盏清心软了大半,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在逞强,这种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
“要不要——”她手指轻点他的唇角,笑说,“接个吻?”
江开贴过去,吻轻柔地落在她眼皮处,一路向下,堵住她的呼吸。
密密匝匝的气息像野火燎原一般,烧得盛盏清心口有些烫。
车快开到小区门口,想到什么,盛盏清说:“我去买点酒。”
“我去买。”江开戴上口罩帽子,让她把车停到路边。
人走出去没多久,盛盏清一抬眼,看见街角一道黑漆漆的影子,镜头对准他们的方向。
她脑袋倏地一转,看见江开隔着半开的车窗朝她挥了挥手,浸润在日色下的身影,干净又清爽,是她最爱的模样。
可能是心疼被江铎伤害过的江开,也可能是她骨子里的占有欲在作祟,她忽然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她的恋人。
盛盏清摁了摁额角,赶在江开进便利店前叫住他,喊的却是“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