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五感被弱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她狠狠搓了把脸,提神后挤出两个字音。
被酒烧灼过的喉咙哑到不行,周遭的音乐声也不小,江开从她口型里推测出她问的是:“你谁?”
这两年来,许临越的长相算不上大变,但气质像被淘洗过一番,祛除了颓唐萎靡的衰败景致,只剩下向生活妥协的不必要乐观。
以至于江开一时没认出他就是CB的贝斯手。
江开带着敌意的视线,不遮不拦地从许临越脸上划过,撂下一句“你男朋友”后,拂住在高脚凳上左摇右晃的女人。
许临越低低笑了声,等对方收回视线后,才肆无忌惮地看过去。
帽檐压得很低,口罩挡去大半张脸,半截挺直的鼻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用来装饰的平光镜。
全副武装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出街。
“放屁。”盛盏清对准他胸口,一掌拍下去,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感受不到丝毫痛意,就像在心上挠痒。
“狗东西装个GPS吧,省得连自己定位都摸不清。”她竖起食指,囫囵一圈,最后定在洗手间位置,“趁我没发脾气前,赶紧滚。”
“……”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江开贴着她耳朵,恶狠狠地压粗嗓子,“和陌生人就敢喝成这样子,盏清姐你胆子大了啊。”
那声盏清姐被他压得瓷实。
盛盏清听得耳朵有些不适,铆足了劲推开他,接着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捶打他的肩。
江开忙着替她收拾东西,定在原地由着她无理取闹。
他的无动于衷,助长了盛盏清嚣张的气焰,一下觉得不过瘾,又往他肩上拍了两下。
第四次挥过去,才被人在半空拦下。
江开包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人往怀里拢,“行了,这里不方便,回家再给你打。”
他稍侧脑袋,给了许临越一记余光。
苏燃看戏看足瘾,才插进来打了声招呼,“江开弟弟,来得可真快。”
不走心的夸赞后,她指了指另一边也在看戏的男人,“介绍一下,这位是许临越,你知道的吧,CB前贝斯手。”
江开愣了愣,面无表情地抬起食指顶高帽檐,等音乐停歇后,才摘下口罩,“江开。”
他迅速戴好口罩,短短的几秒钟,足够让许临越认清他的脸。
许临越微微点头示意。
江开把帽檐压回去,转而对苏燃说,“苏燃姐,我先带她回去了。”
苏燃嗅了嗅盛盏清身上的酒气,装作不知情,夸张地抬高音量:“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行赶紧回去吧,记得替我照顾好她。
江开应了声,替盛盏清拢好外套,把人背起,临走前又看了眼许临越。
苏燃半边身子靠在吧台,手肘拖出下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弯了眼睛。
“这两人可真配,就是暧昧期太长,磨磨唧唧的,我看着都急。”
“那是知南?”许临越沉声问。
“没错。”苏燃肯定道,半晌咦了声,“原来你也认识啊。我还以为你退圈后,不会再去关注圈里的动态了。”
“是没关注了,但我看了《原创者》。”许临越眼里的温良霎时消失,只剩下冰冷,充满攻击性的眸光。
“他怎么会和阿盏一起?”
苏燃眼睫微微一颤,只言片语带过:“恰巧遇上罢了,正好两个人有共同爱好,一来一去,就混熟了。”
“这人可靠吗?”
说话的腔调跟娘家人审讯似的,苏燃失笑,“放心,人是好的,现在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她想了想,接上:“忠犬。”
许临越还是不放心,挑明了说,“你在她身边多看着她些。她和清和一样,容易轻信别人,我不想她受伤。”
他语气里没有太大起伏,可话里的内容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沉重感,被搅乱的空气让苏燃失了分寸,忍无可忍地将按捺一晚上的话吐出来,“阿盏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小姑娘了,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成熟。我想这也是你和清和最想看到的。”
她抬起眼皮看他,“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往前看,有些事情,该忘的就得忘。”
“如果每个人都把她忘了,那她就真的消失了。”许临越缓慢说,“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但我希望我会是那个陪她最长久的人。”
苏燃喉咙一梗,笑着笑着便花了眼睛,心里暗骂:一个两个的,全是疯子。
她眯眼,目光划过他的银戒,微滞后移向他的眼。
深如墨,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很久以后,苏燃才明白,他谋划的这场暴雨对准的并非是乔柏遥,而是他自己-
醉酒的盛盏清老实了一阵,江开趁机将她抱到床上,用湿毛巾简单给她清洁了下。
冲了个凉水澡出来,就看见盛盏清已经蹬开被子,七扭八歪地斜在床上,身上只穿了内衣内裤。
江开闭了闭眼,用被单裹住她莹白的肌肤,漫长的吸气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盛盏清热得难受,突然又贴过来一个大火球,抗拒地挣扎起来。
这会力气倒不小,又踢又打,拳头砸在江开鼻梁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抓住她的手臂,箍在头顶,腿牢牢压住她不让她乱动。
“别打了,再打毁容了。”
这一声后,她手脚动作安分不少,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天真的像个孩子。
江开用带着蛊惑的腔调哄骗他的大孩子,“乖阿盏,晚上和你喝酒的男人是谁?”
盛盏清眉头皱起来,如临大敌:“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即便处于醉酒状态,她戒备心依旧不减,江开松开她的手,抚平她眉毛,继续连哄带骗:“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冰淇淋。”
“……”
她咬牙切齿,“做个人吧,江开。”
江开愣了下,笑说:“还能认出我啊。”
“有鼻子有眼的,为什么认不出?”
这话说的倒一点不像醉酒的人。
“盏清姐,他蹭了蹭她的脖颈,“你喜欢过那个人吗?”
盛盏清的意识间歇性复苏,她一把推开他,“有病吧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欢他了。”
江开的笑刚挂到一半,听见她改口:“不对,我是喜欢他。我哥,我能不喜欢?”
江开没听说她还有别的哥,“许临越是你哥?”
“认的不行?”她眼睛凉凉地睨过去,“又不是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被称作家人,他可比我亲爸亲妈对我还好。”
“只不过,我和阿姐对他一点都不好。”
听她说到这,江开理清了她今晚苦闷情绪的来源。
盛盏清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江开愣住。
某种意义上,哭是缓解情绪的良药,他也劝过她难受就哭出来,可等她真正践行,手足无措的却是他。
“你别哭。”他背手去探床头柜上的抽纸盒。
“谁哭了,”她立刻止住声,“我这是干嚎。”
她一把将他拽过来,“看清楚点,我有眼泪吗?”
她眼里确实没有泪,只有明明灭灭的亮光,像童年时代玩过的玻璃弹珠,一半是澄净,一半是黑暗,极致的美,也是极致的诱惑。
江开想起临走前苏燃拉着他说,“我这姐妹喝断片后可有意思了,且行且珍惜啊。”
他唇贴过去,亲了亲,又被一把推开,差点撞上柜角。
始作俑者眯眼问:“你谁?”
看来又昏头了。
“你哥哥。”江开笑起来,“你得叫我哥哥。”
“哥你妈。”盛盏清报复性地在他脸上反复揉搓,“江开,你在这骗谁呢?”
“……”
盛盏清卸了力气,头垂得很低,下巴都快和锁骨连为一体,她温吞地说,“你怎么在这?不是和宋姝约会去了?”
“谁?”江开没听清。
“哥哥。”
江开有些懵,下意识嗯了下。
她忽地改口:“宋姝。”
随即重了语气,“你能不能别老和她待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后知后觉,自动略过这句话,解锁手机,逼她再喊一遍。
盛盏清不听,把头埋进被子,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嗓。
“你再叫一声,我就答应你不再和她见面。”
江开低垂着眉眼,而后看见黑暗里弹出一个脑袋,琥珀色的瞳仁很亮。
“哥哥。”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
他无可奈何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才会承认喜欢我?”
没等到对方的答案,只等来不轻不重的呼吸。
江开戳了戳她的左脸颊,听见瓮声瓮气的喃喃后,玩心大起,又捏了捏她的鼻尖。
盛盏清睡得昏昏沉沉,只觉得有只烦人的苍蝇一直在耳边晃,挠得她脸有些痒,最后苍蝇飞走了,变成了小恶魔,顽劣地堵着她的呼吸。
梦里还有像风一样清柔的嗓音-
宿醉过后,头昏脑胀。
盛盏清两眼发直,对着天花板发了老半天的呆,才慢慢找回神游在外的意识。
房间里很静,似乎除了她外,没有活物。
她一寸寸地支起身子,倚在靠枕上,托着昏沉的脑袋,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记忆还没找回,下垂的余光瞥见身上的吊带睡衣,倏地愣住。
客厅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谁在?”
发出来的声音又低又哑,外面的人没听见。
她掀开被子,两手撑在床沿,艰难站直身子,踉跄地往门口走去。
在看到苏燃时,浑身的劲泄了大半,“是你啊。”
苏燃循声抬头,见她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切,“没休息好,就回去再躺会。”
“几点了?”
“快中午了。”
“不躺了,再躺要骨质疏松了。”盛盏清搔搔头发,神形俱疲地挪到沙发边,“你怎么过来了?”
苏燃递过去一杯蜂蜜水,半开玩笑地说,“不是江开弟弟,就让你这么失望?”
盛盏清差点被呛住,借着微消的酒意,没脸没皮地怼回去,“清汤寡水的一夜,可不就是失望死了吗?”
她随手抹去唇边的水渍,听见苏燃接下去的话后,手突地顿在半空。
“不一定是清汤寡水,谁知道你俩昨晚发生了什么。”
盛盏清拧眉问:“什么意思?”
苏燃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会,啧啧出奇,“酒精把你海马体熏坏了吗?昨晚是江开把你送回来的啊。”
“……”
苏燃补充道:“我来的时候,他刚走。”
盛盏清扯了下嘴角,半晌指向自己的睡衣,“衣服谁给我换的?”
“别怀疑。”苏燃笑着将她垂下的肩带提了回去,“以你喝醉酒后接近婴儿的自理能力,是没法给自己换的。”
“……”
“你俩都上过床了,这会还怕被看光?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苏燃细致地在记忆库里搜剐着有效信息,“就上次喝断片,你拉着一光头,非要给人家洗头,结果最后倒了他一脑袋的五粮液。”
“……”盛盏清揉揉发疼的额角,“姐,求求你了,赶紧给我闭麦吧。”
苏燃这番添油加醋的说辞,让盛盏清在羞耻有余的同时,好奇心被激了出来。
还没下定决心发消息旁敲侧击一顿,江开先打来电话。
他说的那些,盛盏清一句没听进去,快挂电话,才咬牙问:“我昨晚有说什么梦话吗?或者梦游?”
她把失智行为全部归咎于做梦。
“我想想啊。”手机那头的人拖腔带调的,“大概是有的。”
盛盏清嘴角一滞,“我干什么了?”
“干说不上。”江开笑意不减,“但盏清姐你叫了我挺多声——”
话音一顿,“哥哥。”
盛盏清脸皮裂开几条缝,被江开气的。
“你看我信吗?”
“早料到你不会承认。”人声消失,几秒后是有些模糊的录音。
“哥哥。”一遍遍重复着。
盛盏清彻底呆住,不留神咬到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