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傅则林没等来宋姝团队的“合作意向”,倒先等来了“宋姝小姐因档期冲突,合作延期”的消息。
  “请问具体推迟到了什么时候?”
  对面语气也很苦恼:“这个得等通知,说不准的事。”
  好声好气地挂断电话,傅则林脸色彻底绷不住,啪地甩下手机,“全世界都得围着她一个人的档期转?敢情我们是闲得每天都在吃喝玩乐吗?你们说是不是?”
  他含着怒气的眼神扫向沙发,玩手机的玩手机,听音乐的听音乐,压根没人理他。
  “……”
  神特么吃喝玩乐。
  盛盏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机对着江开,刷起微博。
  《原创者》官博早上更新了第一期的预告,江开的脸仅定格三秒,在沉黯森冷的镜头下,残蝶被天际外投来的流光簇拥着,孤绝地停栖在他那片土地上,翅膀随镜头的晃动化为虚影,似乎下一秒,就要向你奔赴而来。
  最后一帧给了陈慕华的专属座位,那里没有人,只亮着一盏黄灯,如文案所示“陈慕华先生的唯一名额究竟花落谁家”,给足观众悬念。
  【repo果然没骗我,知南真的惊艳到我了!这颜值很难不给他爆灯!】
  【楼上笑死我吗?这是音乐节目,用实力说话,绣花枕头麻烦去隔壁《非诚勿扰》(微笑.jpg)】
  预告发布的同时,陈慕华又给出了第二道题目“生活”。
  这命题看似简单,但实际上比第一期的“童话”更难掌控。或许普普通通的一支笔,也能和生活产生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要想在三十位选手里脱颖而出,好的切入点和情感共鸣缺一不可。
  盛盏清自动将自己代入选手的身份,想了会,思绪被江开突然传过来的消息打断。
  江开:【盏清姐,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盛盏清一阵好笑:【你当面发微信消息发上瘾了?】
  对方很快回:【你不觉得很像在偷情吗?】
  盛盏清被呛住,倏然抬头。
  他歪头的姿势,迎面而来的炽热目光,让她心头突地一颤。
  不合时宜的吞咽声后,她敲出两个字:【去哪?】
  距离近,她能听到对面的不深不浅的笑声。
  五秒后:【一个好地方。】
  他补充:【明早去公寓接你。】-
  凌晨四点,卧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盛盏清睡眠浅,一下子被惊醒。以为是苏燃,就没放在心上,心大地盖上被子又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耳朵卷进深海般的回响,一下是姐姐,一下是阿盏。
  抚在她脸颊的手掌宽大,指肚有些粗糙。可能是屋里暖气的缘故,掌心被熏得滚烫。
  男人的手。
  江开不厌其烦的声音。
  这个点,再好听的嗓音都是催命符。
  起床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直起身,闭眼朝对方劈头盖脸地骂过去,骂完后,被子扯到头顶,又被人轻轻拽到脖颈处。
  睡意消了大半。
  她胡乱抓了把头发,没好气地推开他,手指懒懒一抬,“出去,我要换衣服。”
  自知理亏,江开温顺地点了下头,离开卧室时把门带上。
  门没关牢,被阳台的风推着往里走了几步,那缝越来越大,足够容下半截身子。
  江开漫无边际地抬眼,在浮光掠影里,捕获到她纤细的腰线,柔软莹白的起伏,随即被浅色文胸罩住。
  他别过身,两秒后又转了回去,白蝴蝶已经消失。
  喉咙有些干涩,他从茶几上随手抄了瓶罐头,没看是什么,单手拉环,对嘴猛灌了几口,入喉才发现是啤酒。
  在卫生间磨蹭了几分钟,盛盏清意识总算缓了过来。
  她狠狠搓了把脸,用脚勾开门,未完全消散的起床气在看到江开后再度涌了上来。
  刚想开麦,目光扫过他腰腹下的突起,眼皮陡然一跳,“你这是……”
  江开还保持着微抬下巴的姿势,听见她略带哑暗的嗓音后,搭在瓶身上的手指不自觉一紧,发出咔擦的响声。
  也就是这一声,把盛盏清难得一见的羞涩找了回来,以至于在对方问出“什么”这两个字后,下意识挠了挠脖子。
  答非所问道:“公共卫生间还能用,你房间里的衣物我也没动,你要是急的话…赶紧去……”
  江开没听懂,眼神不似往日那般清澈,有些迷茫,更加做实了盛盏清的猜测。
  她视线定在他手里的啤酒瓶上,没有起伏地说,“喝啤酒没用,降不了火。冰箱里有凉茶,自己去拿。”
  “……”-
  二月的天,黑夜长于白昼。五点的梧桐镇天色还是黑的,笼着一层薄雾,有船夫平躺在小舟上,草帽罩住黝黑的脸。
  “到底要带我去哪?”
  车上颠簸近四十分钟,现在又没头没脑地走了近半小时,盛盏清彻底失了耐心。
  江开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前面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她刚要甩开,余光撇见另一侧,一老汗躬身推着陈旧的木质三轮,轧过石板路上的枯枝,缓慢消失在灰蒙蒙的尽头。
  在路尽头拐弯后,是个小型的露天菜市场,嘈杂声声入耳。
  江开在街角停下,缓慢松开手,“到了。”
  盛盏清唇线微微上扬,皮笑肉不笑道:“你凌晨四点把我叫起来,就为了来菜市场看人卖菜?”
  病得不轻呢?
  路灯昏暗的光洒了下来,缀在两人身上,地上的剪影瘦削。
  等到影子淡到没了棱角,早市也跟着散去。
  盛盏清抱着双臂靠在电线柱上,恹恹地打了个哈切。
  片刻,从卫衣兜里摸出烟盒,敲了支烟出来,吞云吐雾间,看到江开走到一个花贩前,半蹲下身子。
  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所有的花都跑到了江开手里。
  隔得远,盛盏清看不清这花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值得他买下这么一大捆,直到他走近。
  “这花,不怎么好看。”她掐灭烟,扔进垃圾桶,顺手拨了拨蔫干的花瓣,中肯地评价。
  江开不甚在意地笑笑,“卖花那老婆婆跟我外婆认识。”
  盛盏清愣了下,回忆起他口中那位四年前去世的外婆。
  “你家就在梧桐镇?”她抿嘴。
  江开淡淡应了声。
  说得再准确点,是他外婆家。
  李家和江家家世不对等,当初江铎不顾众人反对,为了娶李云枝,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江盛。江老爷子最重门楣,心里虽不情愿,最后也随他去了。
  不明真相的人只用眼睛看到了江铎的深情,却忘记在心里称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究竟有多廉价。
  李云枝死后,江家给了李母一大笔钱。
  披着补偿金外衣的封口费。
  李母一分没拿,全部捐给孤儿院。
  在梧桐镇的那几年,日子清贫,可只有在那时,他才是江开,或者说是李知南,而不是江铎用来逃避责任的弃子。
  ——弃子等同于棋子。
  “外婆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去摆过几次摊。一来一去,也和这老婆婆熟悉了。可能是这梧桐镇太小,容不下她的子女,这几十年都是她一个人过的。没钱,就来摆摊卖花,但种的花也不够吸引人,拿来多少朵就带回去多少朵。我外婆说,能多照顾她就多照顾她。”
  盛盏清怔了下。
  她看不透面前的少年,还一度觉得他是豪门养出来的奇迹,没那些少爷小姐的骄纵脾性,天真的表象下有窥探不到的城府。
  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那张只有对着她,才会展露的人畜无害的面容下,藏着一颗对大多数人都纯善的心。
  说到这,江开抬起手,薄而瘦的掌心朝上,“盏清姐,给支烟吧。”
  盛盏清没应,“小孩子,抽什么?”
  虽然知道他也抽烟,但他的瘾还不深,这东西不好戒,她不想他被瘾吞噬。
  “也就比你小了三岁。”他笑着跟她打商量,“我抽一根,咱俩就扯平了,你也不必再亲我一口作为惩罚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她把整包烟拍到他手上。
  江开点起一根,平静地吐出烟圈,看过去。
  人群散得差不多,没人清理的地面上横卧着不少被踩到发黑的菜叶,混在尘土里,杂乱无章。
  “你别看我现在把花都买下,这钱她不会拿来自己花,连卖菜的几块钱都不会舍得。”
  盛盏清怔了怔,等她跟着看去,老太太已经提着用来装花的空篮子,蹲到烂菜废墟里,仔细挑着勉强还能入嘴的菜叶。
  这或许是她今天的温饱。
  “镇上的人都不富裕,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凤毛麟角。”
  他高挺细长的身形塑在将明未明的晨色里,目光平静又柔软,“小镇生活虽然清贫,但却是我最无忧的一段时光。在我还没成为知南前,我就想着总有一天会以他们为原型,创造出一首属于他们的歌。我理解中的音乐价值就该是这样。”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这种奇怪的感觉连着她的四肢,将她的手贴到他的脸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盛盏清。
  你这没出息的,又被男色给蛊了。
  啪的一声,江开有些懵。
  上一秒还温柔抚摸他脸的女人,甩了他一巴掌。
  “哦你脸上有虫子。”她冷静地抽回目光,两手攒进口袋,眼神飘忽不定。
  昭然若揭的心虚,却是另一个人满心的欢喜。
  江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眼睫染上轻薄的水汽,将眼里熹微的晨光映了出来。他抬手过来,柔软的指腹顺着她睫羽来回揩拭。
  不知怎的,盛盏清忽然觉得,站在她眼前的少年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稳稳妥妥地套住了她,没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便将拉绳收紧。
  时间缓慢流逝着,她周围的氧气变得稀薄,连呼吸都是碎的。
  “你干什么?”她回过神来,挡下他的手,本能地退后几步。
  “睫毛上有东西。”他依样画葫芦地回道。
  “……”
  天色渐明,起初只是一道飘忽的光晕,而后不断蔓延,贴在脸上,是炽热的骄阳。
  肚子不解风情地打断旖旎的风光,盛盏清面无表情地说,“饿了。”
  江开带她去了常去的一家早餐店,就在学校附近。
  四年过去,老板娘还认得他,“知南回来了。”
  “回来看看,”他偏头问,“想吃什么?”
  这一声,让老板娘注意到他身侧的女人,顿了顿,笑说:“交女朋友了啊,姑娘真漂亮。”
  盛盏清看菜单的目光滞了几秒,装聋作哑没回答。
  在梧桐镇走了一天,准备离开前已经过了九点。
  末班车九点半,挺赶,但盛盏清实在走不动。
  她耷拉着眼皮,一路上打了十几个哈切,显而易见的困倦。
  他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宽厚的脊背对向她。
  盛盏清及时刹住车,“干什么?”
  “盏清姐不是累了?上来,我背你。”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
  盛盏清往四周扫了眼,夜晚的小镇冷清,行人少得可怜,没人注意到他们。
  她犹豫了几秒,扭扭捏捏地攀上他的背,两手交叠搭在他脖子上。
  温热又清冽的气息密密匝匝地裹住她,她倏然弯了唇角。
  没多久,笑意滞住。
  他现在的头发又短又硬,扎得她脸疼。
  盛盏清歪着脑袋近两分钟,脖子僵硬得难受,摁在后颈转了一圈,又被扎到。
  她戳戳他的背影,“弟弟。”
  江开微侧。
  “姐姐送你个东西要不要?”
  他愣了下,半晌脑袋被毛绒绒的东西桎梏住——
  是盛盏清将兜里的毛线帽严严实实地罩了上去。
  她把脸蹭了蹭,试了把触感后,心满意足地把脸埋回到他肩窝。
  “舒服了。”
  “……”江开闷声笑起来-
  第一期节目结束后,陈慕华通过助手,私下与江开交换联系方式。
  陈慕华是乐坛的神,江开对他的崇拜,仅次于盛盏清。
  这种认知,多少有些让江开局促无措。两个人基本没聊过,临近赛前,他才犹豫着将demo发过去。
  几小时后,陈慕华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不错。】
  江开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话让他平安降落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开拢了拢神,敲过去:【您说。】
  陈慕华答非所问:【这场比赛你想赢吗?】
  说不想就显得太虚伪。
  江开:【自然是想的。】
  陈慕华:【那就趁还有时间,换歌吧。】
  江开明白陈慕华的意思,这首歌调子没什么大的波澜,不适合放在快消式的竞技舞台上同人比拼,结局注定会输。
  理智告诉他应该听从陈慕华的建议,偏偏手指不认命地回道:【可我还是想用这首歌。】
  在前辈面前,这态度未免过分狂妄自大。发过去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但他又矛盾地不想撤回。
  对面隔了近十分钟才回:【那就按你自己的来。】
  陈慕华给江开提了几点小建议后,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意见,歌是你自己的,你有绝对的掌控权。不管这场结果如何,表达出你心里最想表达的东西,你就赢了。】
  片刻的空白,江开问出了折磨他一周的问题:【先生,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