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半开的窗帘透进来一道橙黄色光束,隐隐照亮半个房间,旖旎气息有增无减。
她的视线被一张白皙清瘦的脸庞填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呼出的气息就贴在她脸上。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孱羸,相反肌肉劲瘦,纹理分明,此刻手臂正搭在自己腰际。
抱着睡一觉就跑的渣男心态,盛盏清动作异常轻缓,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位黄花大闺男闹醒。
她往后撤退的途中,蓦地瞥见他平直的锁骨之下,一小串金赭色字母。
“infullbloom”
盛开。
她心里忽然升起异样感。
本以为自己是执掌鱼竿的姜太公,可现在的情况倒像是她反遭蛰伏已久的猎人引诱,一步步踏入对方陷阱。
昨晚被她忽视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悄然复苏。
隔壁恰如其分响起的音乐,他的纹身以及他口口声声的喜欢,似乎都能连成一条线。
他知道她的身份?
但这种猜测很快被她否定,她是前CB主唱这件事除了昔日队友、苏燃,还有她的父母外,无人知晓。
盛盏清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的脸匿在阴影下,眼皮微微颤抖动几下,以至于她呼吸跟着一滞,维持着同一姿势许久未动。
但他只是换了个姿势,继而拿背对向她。
盛盏清下床后,胡乱往身上套了衣服,关门离开。
轻微的声响后,江开倏地睁开眼,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的眼神有些失焦-
苏燃在昨夜之后,断断续续地给盛盏清发去几十条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直到下午,才收到一条回复:【你这啪啪地炸过来这么多消息,要是不看备注,我还真以为自己被全网通缉了。】
苏燃发了个“嘿嘿”的表情后,【你现在还和弟弟在一起呢?】
盛盏清笑了下:【睡完我就跑了。】
苏燃直接语音通话:“电话也没给人家留个?”
盛盏清打开免提,毛巾揉搓着湿头发,一面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后悔了。”
苏燃那句“是吧”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方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我确实应该把你的号码留在那里。”
苏燃:“……”
两头沉默的环境里,盛盏清兀自嗤了声。
跑都来不及还留电话?
除却她不想和他再有交集外,她总有种预感,他们还会见面。
早知道就不白嫖了。
“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在电话挂断前,她忽然说。
当天晚上,苏燃去找盛盏清的住所找她。
房子是苏燃自己的,也是一年前她将盛盏清从三十平米的小破公寓拉出后,附赠于她的临时避难所。
这会房门正开着一条缝,苏燃心里突地一震,方寸大乱地喊了声“阿盏”。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壁灯,十五层的高度,窗户大开着,目光所到之处,盛盏清就这样半倚在飘窗上。
孤零零的月光从外面打进来,淌在她瓷白的脸上,偶尔掀起的气流将她垂在后腰的长发吹散,斜斜穿过微扬的狭长眼睑,蕴开几分潦草落魄的美感。
指尖一撮微光将消未消,飘渺的风里藏着被冲淡的烟草味。
苏燃松了口气,却不由想起某个晚上,她也是这样懒散地靠在窗上,纱幔被风抖落得窸窣作响。
在凄冷到极致的氛围里,望着远处的阑珊灯火,单薄的身形有种摇摇欲坠的怆然。
那天晚上,苏燃提议:“你这样太危险了,明天我就找人来装个防盗窗。”
“行你装,”她记得盛盏清笑着弹了下烟蒂,“我明天就搬走。”
……
苏燃下意识皱起眉。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她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她的阿盏就像被细线栓住的气球,总有一天要飞的——
而她,抓不住她。
盛盏清将烟碾灭,抬头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嗓门这么大,你是吃喇叭长大的吗?”
她听见了苏燃在门口的那声呼唤。
“大晚上的你不关门,邀请小偷跟你一起唱卡拉OK吗?”苏燃呛回去,声线里含着惊魂未定的意味。
“刚下楼去买了点吃的。”盛盏清敲了敲手表,“我看快十二点了,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就给你留了个门。”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你不就喜欢挑这个点来查户口?”
苏燃无话可说,眼皮不自然地垂落,恰好看见压在烟灰缸下的白纸,五线谱上零星标着几个数字。
“这是什么?”
真正让她惊愕的是最上方的两个字母“CB”。
她神情严肃:“CB乐队那边的人来找你了?”
盛盏清微滞,片刻后把纸抽了回去,压在吉他下,“说好了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还找来干什么?何况CB早解散了。”
“那这玩意又是怎么回事?”苏燃努了努下巴。
“突然就想写了,不过就写出了一小段。至于CB是……”盛盏清一顿,“暂定的歌名。”
她重新有了创造欲,苏燃自然为她高兴。
“怎么不继续写下去?”
盛盏清瞥她一眼,“没有后续灵感你让我怎么写?你便秘的时候能拉出屎?”
“……”
苏燃翻了个白眼,“怎么说你也算是半个艺术家了,说话怎么比我还粗鄙。”
两人插科打诨好一阵,苏燃才想起今晚来的目的,“你下午在电话里说做错了一件事,怎么说?”
盛盏清把小方桌移到一旁,示意她坐上来,半晌说:“我不该学人玩一夜情。”
苏燃愣了愣,差点笑喷,“睡都睡了,跑也跑了,你跟我在这来什么马后炮呢?”
“弟弟虽然年轻体力好,但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我这一把骨头差点被他弄到散架。”说完,盛盏清追悔莫及地叹了声气。
苏燃笑到不行。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不太妙的预感。非得形容的话,就像盛着一潭死水的心,突然被人丢下了一块碎石子。”
盛盏清将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就这么小的石头,但好像也能泛起波澜。”
沉默片刻,苏燃半开玩笑地说,“看来‘做/爱做着做着就爱了’这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盛盏清摇头:“没有爱,连喜欢都算不上。”
“那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她意味深长地说,“他让我产生了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
“听你说话,为什么老能给我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苏燃扒拉着塑料袋,找出两瓶啤酒,笑着递过去,“分明是你小我七岁,可我怎么感觉自己才是那个23岁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那是因为你幼稚。”
盛盏清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昨晚的场景,他身上有着沁凉清冽的薄荷味,可他的唇是炙热的,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肌肤上,像滚过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你知道那天我在后巷见到他的第一秒,在想什么吗?”她猝不及防地挑起新话题。
苏燃拉环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第一秒,得到他。”
盛盏清迅速转换语气,笑容凉薄,又带着几分至死方休的残忍,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阴暗面挑出来。
“第二秒,毁了他。”
她单手支在大腿上,稳稳托住下巴,指尖不紧不慢在脸颊轻点着,数秒后无关痛痒地说道。
“可惜啊我这人实在心软,到最后也只是睡了他。”-
被睡的弟弟这会刚回自己公寓。
室友许嘉阳,也就是苏燃口中追着她说要赔偿的冤大头,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百忙之中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今晚又不回来了,刚才林哥到咱们这找你来了。”
江开顿了下,极低地应了声,双手交叉自上而下脱去T恤。
这一幕,恰好被许嘉阳捕捉到。他扔下手机,视线在对面的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后,不怀好意道:“这位姐姐,挺生猛啊!”
江开和主唱姐姐睡觉这事他本来不知道,昨晚刚踏出酒吧大门,就收到这哥们的信息,要他立马到XX酒店X房间。
在手机里江开语焉不详,但许嘉阳怎么说也算是见过不少猪在自己眼前瞎跑,一晃神的工夫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放完歌后就走了。要是知道战况会这么激烈,说什么他也要多留会。
江开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支烟。
蒙蒙的烟雾里,散出来一道倦怠的嗓音,“昨晚谢了。”
许嘉阳头一次收到江开这逼王的致谢辞,虽然语气不是那么真诚,但足以让他心花怒放好一会。这会也就没说话,在一边窃喜。
抽完一支烟后,江开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朝许嘉阳抬了抬下巴,“你过来,闻一下。”
半路许嘉阳脚一崴,刚才的喜悦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你有病啊,把自己当香妃娘娘了,我没事闻你干什么?你要搞基可千万别拉上我!”
“……”
“我身上烟味重不重?”江开懒得跟他废话。
知道自己误会了,许嘉阳尴尬地抓了下脸,走过去极为细致地嗅了几口,“还行,比你之前淡不少。”
江开淡淡嗯了声,想到什么说:“我记得兰亭那套公寓你还没转卖出去,钥匙借我几天。”
“你想做什么?”
“趁热打铁。”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许嘉阳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江开不答反问:“我是好人吗?”
“你是狗男人。”不带犹豫的回答。
“……”
“开个玩笑。”许嘉阳想了想,“你不阴人的时候,是个好的。可惜,你没有一刻不在阴人。”
江开嗤了声,这才回答许嘉阳最初的问题,“趁热打铁,趁热做尽坏人该做的事。”
回房后,江开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打开微信,正准备给林哥回条短信,目光一眼定格在自己昨晚连哄带骗拐来的微信号上。
那人发了条朋友圈。
【愿世界再无tzj。】
江开顿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三个字母可能代表的意思。
童子鸡。
“……”
斟酌措辞后,他点开和盛盏清的对话框,【盏清姐。】
头顶挂着很长一段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
江开又发过去:【盏清姐,你有东西落我这里了。】
【消息已发送,但被对方拒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