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赵凌月在来美国之前,已经把岳斌的照片和资料看了好几遍。
岳斌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十八岁之前都生活在上海,打小就展露出非比寻常的音乐才华,从小到大无数高端国际奖项拿到手软,后因出色的才华被国外数一数二的艺术名校录取,从此定居美国。
岳斌在繁华的曼哈顿里拥有一个工作室,他的工作日程堪称日理万机,他的本职服务于纽约百老汇剧院,许多名剧都出自他的手笔为花滑运动员们编舞只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爱好。
资料是赵凌月自己查的,除去搜索引擎上能检索出来的信息,还有一部分是林泉提供的。
岳斌的生平,以及他参与的剧目,还有他曾编排过的运动员们的长短节目,她都有仔细浏览,尤其是最后一部分。
他仿佛熟透每一位运动员的风格,编排出的花滑节目与个人风格相当吻合,甚至能将原本能打十分的技术发挥至十二分。
赵凌月为不久之后能见到这一位堪称艺术界的鬼才的人感到兴奋。
她点开微信,又看了眼席嘉树给她发的照片。
她仔细辨认着岳斌的五官。
男人生得十分儒雅,单从相貌看来,压根儿看不出已经年近四十的年龄,他穿着深色西裤,搭配着白衬衣和灰马甲,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隐隐能见到喷薄而出的胸肌。
从照片的角度看来,是偷拍。
岳斌正在舞蹈室里纠正一位拥有漂亮金发的美国小妞的动作,紧皱的眉头可见不言而喻的不满,那一位美国小妞似乎有些害怕,照片里都看出七八分的紧张与不安。
而男人显然是发现了有人在偷拍。
舞蹈室里四面八方都是镜子,赵凌月一眼就发现了偷拍照片的人是席嘉树的表姐景语。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偷拍被发现,眉眼间透露出几分侥幸来。
……
赵凌月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滑冰俱乐部。
听席嘉树说,滑冰俱乐部的老板是岳斌,在运动员过来学习编舞的时候,俱乐部的夜晚都只归于私人用途。
席嘉树在纽约练习新编舞的时候,俱乐部几乎等于他的私人冰场,有充分自由的练习时间。
而日理万机的岳斌则会每晚空出两个小时,进行编排的教导。
滑冰俱乐部的冰场自然不能跟首钢体育园里的相比,毕竟后者是能够承担起世界级5a赛事的场地,但作为练习场地,也是绰绰有余。
她到达的时候,俱乐部空无一人。
岳斌和景语是踩着点到的。
偌大的俱乐部里只有三人,脸盲如赵凌月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两人。
她上前打招呼,不卑不亢地道:“岳老师,您好,我是赵凌月。”
岳斌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气质不错,”仅仅一句,便又对景语说:“放音乐。”
景语说:“是……”
岳斌又说:“在我换衣服的时间里,你听一遍曲子,然后告诉我你的第一感想。”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仿佛每一秒都在赶时间,充满着大城市的快节奏感。
说完,他径自往一边的更衣室走去。
须臾,冰场上空的音响传出了一首曲子。
赵凌月微微一怔。
……是《红磨坊》。
俄罗斯名将阿加塔曾在世锦赛里取得最佳个人成绩的经典之作,彼时为阿加塔用《红磨坊》编舞的则是瑟琳娜。
如今岳斌竟打算也用一样的曲目来为她量身定制编舞吗?
不过经典曲目的演绎,凭靠着不同的音乐剪辑,照样令人惊艳之效。
赵凌月闭目凝神,曲终时,不由再度感慨岳斌的音乐鬼才之名,明明是一样的曲目,但在他的剪辑之下,却有了更丰富的层次,和跌宕起伏的故事节奏。
她睁开眼时,心底充满了佩服。
景语站在她的身边,感慨地说:“岳老师在音乐上的才华真的挑不出毛病,不过其他方面要挑毛病就容易得多了,”她笑了笑,说:“有才华的人脾气都古怪吧,哦对,他还有洁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碰触,换衣服特别慢,你可以再听一遍曲子,他起码还要五分钟才能出来。
另外,你如果回答不出他心底满意的答案,他会给你摆脸色看……”
似是回忆起过往,景语惆怅地说:“岳老师非常严格,严格得可以称呼一声变态。”
“变态”二字,景语特地压低了声音,做贼心虚般的瞅了眼更衣室那边,见还没出来才松了口气。
果真如景语所说,又过了五分钟,在赵凌月听完第二遍曲子的时候,岳斌终于从更衣室出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纯白的体操服,手里还拎着一双冰鞋。
赵凌月有些诧异。
资料里只提过岳斌乐感极佳,舞蹈动作的设计一流,深谙花滑赛事的技术打分与艺术展现,但并没有提过岳斌懂得滑冰。
不过转眼一想,虽然岳斌不像瑟琳娜那样,前身是花滑运动员,但想必也是对花滑项目烂熟于身心,不然又怎么能编出世界一流的长短节目?
岳斌言简意赅。
“感想。”
《红磨坊》是一个结局是悲剧的故事,美艳的歌妓爱上一穷二白的作家,却被有权有势的公爵阻拦,最后死在心爱的人怀里的爱情故事。
赵凌月自然是看过这部歌剧的,阿加塔花滑长节目中演绎的美艳歌妓更是把她的一生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岳斌剪辑出来的《红磨坊》展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番感觉。
他简化了故事悲剧的本身,就连悲惨壮美的结局也因为音乐的剪辑手法变成了烘托主题的背景。
他更突出的是美艳歌妓追求爱情的那一份勇气。
哪怕我明知你不适合我,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喜欢你,去爱你;哪怕我预料到了我们不会有好的结局,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和你一起走,跌跌撞撞一路流血也不要紧,单纯的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
我喜欢你,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功利和金钱,就是纯粹地喜欢和你在一起。
赵凌月表示:“充满了幻想的爱情。”
岳斌:“嗯?
仔细说。”
赵凌月说:“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干净又纯粹的爱情,难道不是充满了幻想只存在艺术作品里的爱情吗?”
岳斌问:“你信吗?”
赵凌月是不信的。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想起了那个傻傻的少年,改了口:“我不知道。”
岳斌没有表态,他“嗯”了声,坐在一旁穿上了冰鞋,说道:“我演示一遍,你集中注意力看好并记住动作,”一顿,却是看向她身边的景语。
景语说:“岳老师,录像准备好了。”
岳斌应声,进入冰场。
景语压低声音对赵凌月说:“你记不住也没关系,你还可以看等会的视频,另外你的回答,岳老师是十分满意的。
如果他不满意,这会表情已经不能看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景语的话,冰场边沿的岳斌不咸不淡地望了景语一眼。
……
《红磨坊》音乐响起。
已经热身过的岳斌开始在冰上滑行。
……
赵凌月看得目不暇接。
出乎她的意料,岳斌的花滑技术相当专业,即便年纪大了,有些动作无法到位,可是仍能管中规豹,能依稀见到年轻时的岳斌是一位多么优秀的花滑选手。
可是不管是搜索引擎,还是林泉教练,都不曾提及过岳斌滑得这么好。
上了冰的岳斌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此刻,他就在演绎为赵凌月量身定制的《红磨坊》。
……
赵凌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出来,内心异常兴奋。
岳斌在编舞上果真也是一流,与瑟琳娜为阿加塔编排的《红磨坊》不一样,他的《红磨坊》更具挑战力,衔接的动作充满了高难度,可是却与音乐配合得刚刚好,仿佛到了这个节拍,就该做这样的跳跃,这样的滑行,这样的旋转,方能展现《红磨坊》的真正魅力。
……
一曲结束,他重重地喘着气,滑行至边沿,问赵凌月:“记住了多少?”
赵凌月问:“我可以上冰试试吗?”
岳斌说:“可以,我听林泉说你能跳阿克赛尔三周跳,刚刚的二周跳部分可以尝试改成三周跳,但你的三周跳不稳定的话,还是用二周跳,免得拖慢后续部分的节奏。”
赵凌月应了声。
她上场热了身后,开始演示岳斌的编排。
动作并不难记,但第一回演示,雏形虽然渐出,但难免有些不尽人意。
不过那几个高难度的衔接,赵凌月都挑战成功了。
然而,岳斌并不满意。
赵凌月结束练习的时候,她见到了景语口中脸色极其难看的岳斌。
岳斌皱着眉头,问:“你念书的时候学什么专业?”
赵凌月微微一怔,说:“新闻系。”
岳斌:“花滑技术不错,但毫无乐感,缺乏舞蹈功底,最严重的问题是,你的花滑没有灵魂。
前面两点可以修正,但没有灵魂的自由滑,我无法承认是出自我手的编舞。”
说完,岳斌离开了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