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有人在城口等着,他会送你回去的。”安妮微微一笑,笑容有些狡黠。
利兹听罢,只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达西敏感地察觉安妮似乎另有安排,便附耳轻声地问道:“你笑得那样狡猾,怎么?你要捉弄伊丽莎白小姐?”
安妮抿着嘴,捏住了他的嘴唇。
利兹尴尬地别开了眼睛,假装对窗外的景色很感兴趣。
很快,一行人就看见了远处伦敦城的轮廓,道路的另一头,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位绅士无所事事地在马车的不远处挥着马鞭踱步。
“兰斯!这里!”安妮在车窗中探出了头,大声喊道。
兰斯乍一听到这声音,立刻转身望向这边,过了一会儿,他便朝安妮也挥起了手。
马车很快就在另一辆马车旁停了下来,这时兰斯也已经来到了马车旁,面带微笑看着来人。
“兰斯,你能答应来帮忙真是太让我感激了。”安妮面露焦急道,“我赶着要去赴约,只能麻烦你帮忙将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送回去啦!”
“一家人不用说这些话!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您好,接下来我负责将您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兰斯说着,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可安妮从他明显更加雀跃的语调中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兴奋。
利兹跳下了马车,向他行了一个礼,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这是我舅舅的次子,兰斯·费茨威廉先生。”安妮匆匆介绍道,“不说了,我们这就要启程啦,兰斯表哥,利兹的安危就拜托你啦。”
不容伊丽莎白反应,马儿便在鞭子的催促下嘶鸣一声,朝另一头的方向跑去。
安妮的手伸出了窗外,朝他们远远地挥了挥。
“你在撮合兰斯和伊丽莎白小姐?”
“不,这可不是撮合,只是让他们有个见面的机会。”安妮眨了眨眼睛。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兰斯虽然只是一个次子,不能继承爵位和家业,可伊丽莎白小姐的出身……”
“停停停!”安妮捂住了他的嘴,“我不奢求能改变你的想法,可你也不要贬低我的朋友。你以为她是谁?她可是不得了的大作家!”
“对不起。”达西连忙道歉。
“该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
安妮想要“说教”一番,关于尊重和平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漂亮话谁都会说,而达西又不见得真的不明白那些观点,只是当他身处在其中,也许是出于自身的身份地位、也许是出于对家人的维护和担心……相反,安妮自己也不能说她就一定客观又冷静。
“多年前,在费茨威廉伯爵的茶话会上,兰斯与伊丽莎白有过一面之缘。我不敢说他们一定互有好感,但是,如果能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安妮思忖了片刻,又道,“如果他们都已忘记了曾经的匆匆一面,也是上帝的安排。”
当马车停在了一座华丽的庄园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了。安妮吃惊地张大了嘴——不为别的,而是为了那一排排等待着的马车和仆人。
“没想到亲王今日已经有宴会和安排了?!”安妮从口袋中找到了那封邀请函,确认再三,那上面并没有提及这个安排。
达西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那一辆辆马车上都刻着不同而繁复的家徽,宣告着主人的出身不凡。仆人们训练有素,并不互相自由交谈,警惕而疏离地望着其他的人。
达西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也许,亲王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重视这场会面。”
无论如何,安妮都得硬着头皮去见亲王。
达西打开了马车门,扶着安妮的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所有马车旁的仆人——无论男仆还是女仆,都难掩眼中的惊诧和疑惑,瞪着那人群的中心:一位穿着裤装的淑女。
安妮对这样的刺探视若无睹。从她决定穿裤装起,就知道,窥探和流言蜚语是不可避免的。她甚至连那些肮脏的辱骂和诅咒都已经预料到了。
管家似乎早早就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当安妮的身影一出现,便立刻从阶梯上快步迎上前来。
他面无表情,这态度与其他人的反应截然不同,似乎对安妮的穿着视若无睹:“请跟我来,里希特子爵,达西先生。”
听到这称呼,安妮挑了挑眉毛,当下便明白了亲王的态度。
国王封她为子爵的事情还没有流传开来。当初与国王的谈话中,他明确提到了爵位的条件是辅助亲王殿下,于是安妮便下了拜帖。而现在,原本应当是安妮与亲王的单独会面变成了一场大动干戈的宴会……
安妮和达西相视,点了点头,二人便跟在管家的身后,朝灯火通明的庄园里走去。
穿过长长的走道,三人在一扇雕花大门前停下了脚步。门缝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暖黄的烛光和舒缓的奏鸣曲。
管家挥手,两位男仆恭恭敬敬地行礼,推开了大门。
潮水般的钢琴声和交谈声扑面而来,当安妮和达西刚跨入这个空间时,声音又戛然而止。
安妮在心底异想天开了起来,这场景未免太戏剧化——这大厅里衣冠楚楚的众人无一例外,全是绅士,或年长或年轻,有些还是她眼熟的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安妮猜测恐怕是在布里奇沃特公爵的葬礼上见过的。
离门口最近的绅士们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率先转过身,看清来人后惊异地张大了嘴。如同潮水一般,一圈一圈地扩散了开来。
所有的绅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交谈,目光投向了这里。
霎时间被几十个人盯着实在是吓人,安妮握紧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掐在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下意识地后退。
那些人眼中的迷惑、不解逐渐变成了羞耻和厌恶,这源源不断的恶意刺醒了她。他们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尤其在下半身流连——她的半透明罩裙下明晃晃的是裤装。
“阿尔杰先生!这个场合怎么会有女士的出现?还是说,我老眼昏花,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来人是男是女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绅士中气十足地问道。
“或许真是您看错了,安德鲁,瞧,她穿着裤子呢!”他身旁的年轻绅士哈哈大笑道。
一时间,绅士们笑倒了,甚至有人不小心将手中的酒杯晃倒,打翻在了地毯上。
“真是伤风败俗!警卫呢,还不把她从亲王的宴会上抓走?!”
“快把她带走!”
“世风日下!”
达西的呼吸加重,他愤怒极了,就要上前,却被安妮拉住了。安妮坚定地抓紧了他的手臂,将他按在身旁。
“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里希特’!”一人忽然高声嚷嚷了起来,“那日在老布里奇沃特公爵的葬礼上,她忽然出现,还往逝者身上泼脏水!”
“里希特?那个里希特新发明公司?”
“正是她……她竟然自称是里希特,简直太可笑了。里希特的大名出现在伦敦时,她才多大?我甚至在今年的社交舞会上从来没有见过她!”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位‘里希特’刚成年,或者甚至还没有成年。
一时间,里希特的名字在四处响起。
安妮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当哥伦布真正到达新大陆之前,只有智者坚信那真实存在、并且会带来巨大的财富;而愚者只会喋喋不休地重复那些老掉牙的偏见和谬论,并自以为智慧。”
“嚣张无礼的年轻人!”
“一个女人,竟然敢自比哥伦布?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安妮眯起了眼,脸微微朝达西的方向转过,高声道:“亲爱的,人们管那些蔑视事实、坚信谬误的人叫什么?鸵鸟?还是乌龟?”
“这样的比喻实在有辱那些无辜的动物。”达西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涨红的脸上扫过,眼神冰冷,“不过是睁眼瞎罢了。”
“这又是哪个无礼的臭小子?!”老绅士举起了手中的手杖,气得直哆嗦。
“他来自德比郡的彭伯里庄园,我没有说错吧?达西先生?”亲王的声音忽然从人群的最后响起。
一时间,众人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缓缓散开,露出了一条小道。
亲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安妮和达西的面前,他脸上挂着笑,大步朝二人走来:“喔!你们的到来让寒舍蓬荜生辉!”
他快步来到了安妮的面前,殷勤地伸出了手与她相握:“里希特子爵,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上一次在父亲的别院和你们匆匆见面,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您能答应我的邀请前来,实在是太让我高兴了。”
亲王的声音刚落,厅内一片鸦雀无声。
安妮瞧着那他与身份全然不相符的殷勤的笑容,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明明是她递上的拜帖,怎么在他的口中,变成了自己是受邀大驾光临的?
安妮当然不会拒绝亲王给她的面子,她猜测亲王一定是有事拜托她,就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冲着里希特而来、还是冲着安妮·德·包尔而来。
安妮客客气气地与他握手,亲王转而又与达西互相握手。
“里希特子爵,我有事需要单独与您交谈。”亲王忽而压低了声音,说道。
尽管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那音量也足以让身旁的绅士听个清清楚楚。安妮从善如流地点头,跟着他走了两步后,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亲王殿下,达西先生是我的……”
“喔,当然,达西先生,也请一起过来。”他和善地点了点头。
达西这才眉头舒展,大跨步地来到安妮的身边,跟亲王一起消失在了另一边的门背后。
三人的身影一消失,厅内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声。绅士们的主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名字——
“里希特子爵?!她竟然真是里希特?而且竟然是子爵?”
“她是从哪里继承的爵位,就算她能继承爵位?!”
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忽而从角落里传了出来:“她来自肯特郡的罗辛斯庄园,她的父亲就是那位路易斯·德·包尔爵士。”这人正是布里奇沃特公爵家的艾伦·爱杰顿。
一时激起了千层浪。
可是,即便如此,一个女人,继承了爵位?
国王又发疯了?
绅士们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而在另一头,安妮和达西已经在亲王那极尽奢华的书房坐了下来。亲王一走进书房,脸就挂了下来,如同那日在国王的避暑庄园里相遇时一样。
门被关了起来,两位男仆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直到二战后,女性才逐渐开始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裤子。
我这章写得挺难过的,其实文中的措辞已经是含蓄很多了,甚至二十世纪还有女人因为穿裤子被投入监狱,直到女权主义者集体抗议她才被迫释放。
我写的两篇关于傲慢与偏见的同人,其实都表达了我关于“女性权利”的观点——关于事业、家庭,甚至只是女人能否穿裤子,能否工作。这也是奥斯汀女士的里都表达过的,只是由于时代限制,还没有到达现在的程度。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女性作家简直吾辈楷模。
_(:з」∠)_哎说这么多其实有点冒险,还是希望大家能宽容理解吧。感谢在2021-01-2401:25:36~2021-01-2601:0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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