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沉默了一瞬间后,接着讨论声乍然响起。
在场的人几乎完全忘记这是公爵的葬礼,而不是某个俱乐部的聚会、更不是八卦的沙龙。
达西翻身上马,催使马儿来到劳伦斯面前,小声地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妮见劳伦斯并非开玩笑,心下一凛,扭头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隆美尔。
隆美尔微微一笑,打开了车门,扶着凯瑟琳夫人上了马车。接着他看向安妮,伸出了手。
安妮一边扶着他的手,踩上了马车的台阶,一边小声地说道:“是因为你吗?你在国王面前说了什么?好事还是坏事,总要让我做个准备。”
隆美尔笑而不语,在关上马车门时,飞快又小声地说了一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取决于你,而不是事情的本身。”
安妮皱起了眉头,消化着这句话。
马车缓缓驶动,达西、劳伦斯和隆美尔骑马在队伍的最前方。
安妮扒在窗户旁,看向了身后,教堂前的人群慢慢散去。伯格莱姆先生和布朗先生转头相携离开,不理会其他绅士的套近乎。
艾伦·爱杰顿的脸上带着些许悲伤的神情,他站在人群的中间,从善如流地与前来参加葬礼的绅士和夫人们一一告别。
爱杰顿夫人和爱杰顿小姐站在他的身后,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爱杰顿夫人和爱杰顿小姐从来都不喜欢这位艾伦·爱杰顿先生,爱杰顿夫人向来认为,她那不养在自己身边的长子才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而爱杰顿小姐在府中竟然比艾伦还要受尊重。”凯瑟琳夫人冷哼,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冷嘲热讽,“可是,她们现在却不得不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安妮听罢,轻声说道:“艾伦不会对她们多苛刻的。”
“当然,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凯瑟琳夫人的音调微微上扬,“不过,在她们看来,以后恐怕不得不伏低做小了。尤其是……哈哈,就算她给她的女儿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又如何,难道同名就能同命吗?”
安妮想起了那位自幼刁蛮放纵的爱杰顿小姐,她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踏入社交舞会。从前她是公爵父亲的掌上明珠,前途光明,就等成年时一朝获得所有适龄绅士的追捧。然而今后,她的婚事如何,却不能忽略艾伦的态度。
——现在,已经没有人认为那个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的爱德华·爱杰顿能翻起多大浪花了。
而要命的是,前些年里,爱杰顿小姐依靠父母的宠爱、故意给二哥使绊子的地方还不少!
想到这里,安妮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些无聊的陈年旧事。
她看向了身旁的凯瑟琳夫人,问道:“妈妈,您知道今天这一出吗?国王为什么会召见我们?”
凯瑟琳夫人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她想要假装没有听到,却在安妮坚持的眼神之中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大概是知道的,不,我只是知道国王终有一日会召见我们,但不知道是今天。”
安妮挑了挑眉,试探地问:“和……隆美尔有关?”
凯瑟琳夫人脸色板了下来:“与他无关!”
她别扭又带着些许怒气的话语让安妮迷惑了起来。达西曾经跟她说过凯瑟琳夫人的身世,隆美尔是这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怎么会与他无关?
还是说,她们俩说得压根不是同一件事情?
凯瑟琳夫人说完后,便别开了眼,手不自觉地拧着手帕,忿忿地出气。
这动作和神态让安妮眯起了眼睛——凯瑟琳夫人从来没有这样扭捏过。倒像是……不自然地害羞了?
这个猜测让安妮吓了一跳。
她打开了马车的窗户,朝前面骑马奔驰的绅士们望去。
这时,隆美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与她对视,微微一笑。
与安妮设想的“王宫”不同,马车在郊外的一座华丽的庄园前缓缓停下。
安妮和凯瑟琳夫人都在途经的驿站换了一身衣服——至少不能穿着黑色的丧裙去见全英国最尊贵的人。
他们经过了不止一道的严格的检查,当守卫按照提前准备好的名单清点、不能放名单以外的仆人等进去时,安妮才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带上杜丽。
三位骑马的绅士翻身下马。
庄园前,早早就站着一位年长的女官,她衣着制服,可料子明显不是普通女仆能穿的。仔细地打量,安妮发现,那是菲尼克斯前两年出的款式。虽然不是最新最好的,但它们仍然是贵族们平日里会用来制作常服的最佳选择。
达西握着安妮的手从马车上跳下,安妮顺势挽上了他的臂弯,朝劳伦斯走去。
而凯瑟琳夫人因此不得不站在隆美尔的身侧。
安妮斜眼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不自然必须由她带着疑惑、特别注意才能看得出来,可安妮此前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现在却越看越觉得……有猫腻!
女官带着一行人朝庄园内部走去,她面色冷峻,似乎并没有和客人们闲聊的意愿。
安妮拽了拽达西的手臂,当达西微微弯下腰后,贴耳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隆美尔有没有告诉你?”
“他的嘴很紧,什么也不肯说。”达西也学着她的动作,用吐气骚扰着她的耳朵,“不过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我相信你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和妈妈的……‘身世’有关?”安妮的耳朵有些发痒,爬上了粉红的印迹。
达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这时,他们穿过了一道长长的走廊。迎面而来了一位中年人,他气势很足,身穿华丽又繁复的礼服,靠近时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也许他并不是刚刚饮酒,只是在长时间的酗酒下,他身上已经俨然被酒气浸透了。
安妮却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他领口和袖口露出的贴身衣物是菲尼克斯最新一季的新品——特供王室的新品。
所有人见到他时,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劳伦斯与他见面行了礼,安妮才从他的话中得知,这位便是尊贵的亲王殿下。
威尔士亲王似乎刚刚见过国王,可是他紧皱的眉头和阴鸷的眼睛表明,他与国王的交谈并不愉快。隆美尔倒是与他多说了两句话,看起来有些交情。
安妮此时已经不敢大惊小怪了,隆美尔此人的人脉实在是神通广大、让她琢磨不清。
寒暄完,当亲王疑惑地看向跟在隆美尔身后的人时,隆美尔这才装作刚刚想起的样子,介绍道:“这位是凯瑟琳夫人和她的独女,安妮小姐。”
他没有说姓氏。
可安妮在行礼时却发现亲王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安妮的错觉,她觉得亲王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的时间尤其长,那目光谈不上友好,却也并非敌视。
这时,女官忽然恭敬地小声提醒了亲王,国王正要召见这一行人。亲王面不改色,与隆美尔告别离开了。
等他走远时,安妮悄悄地吐了一口气,达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乔治又回来了?”苍老的声音在画廊尽头响起,“他想明白了?卡洛琳的传言……”
“亲王已经离开了,隆美尔先生与费茨威廉伯爵携凯瑟琳夫人、安妮小姐以及达西先生请见。”女官朗声说道。
画廊尽头那人缓缓转身,女官带着一行人走进了大门。
国王眯着眼睛,不确定地看着来访的人。隆美尔率先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向他行礼。
而当凯瑟琳夫人上前时,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哑的呼唤:“凯瑟琳……”
安妮在母亲身后微微一愣,立马扶住了母亲的手,发现她也有些僵硬和不知所措。
“陛下,凯瑟琳夫人对那些往事并不知情。”隆美尔站了出来,“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守口如瓶。就连费茨威廉伯爵去世时,他都仍然坚守自己的承诺。”
国王微微一愣,视线久久地定在了凯瑟琳夫人和安妮的脸上。
凯瑟琳夫人不知所措紧紧咬着嘴唇,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猜想难道错了?
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
安妮挽住了她的手臂,支撑着她,不让她继续后退。
国王移开了视线,他缓缓转身,看向了一旁的画像。
安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画像上是一位年轻雍容的夫人,她身穿洁白的长裙,珍珠是长裙上唯一的装饰,层层叠叠地隐藏在裙摆之中,胸前坠着一颗巨大的宝石。她嘴角带笑,眉目含情。她的面容即便是透过绘画也能看出,与凯瑟琳夫人有六七分相似。
当画中人与国王对视,安妮发现,这二人的眉目如出一辙。
画像的右下角是淡淡的字迹:致我的妹妹、我的天使,凯瑟琳。
达西曾经跟她说过那个来自普鲁士皇室的传说,有一位神秘的、来历不明的尊贵的夫人在皇宫生下了一个婴儿,从此就消失在了欧罗巴……
画廊里气氛诡异,国王不说话、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隆美尔冷眼旁观。
劳伦斯虽然现在是费茨威廉伯爵、但已经不是当初真正干涉的那个费茨威廉伯爵了。
达西置身事外,他早就已经猜测到了真相,并通过它换取了安妮的安心、化解了她的心病……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还会有揭露的那一天。
达西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也让安妮从震惊中醒来。
既然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要告诉她们真相?
安妮有些疑惑,这样的事情向来是捂得越严实越好。然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由地让她多想……一个猜测在心中慢慢清晰成立。
安妮缓缓抬起了眼眸。
“她是谁?”安妮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廊里无比清晰。
国王将浑浊的目光投向了她,少女毫不惊慌,与她四目相对。
“凯瑟琳,她是凯瑟琳。”
“她的姓氏呢?”
国王陷入了沉默。
安妮握住了凯瑟琳夫人的手,发现她手一片冰凉。
“她没有姓氏,对吗?”安妮轻声说道,“因为她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该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
话音刚落,国王忽然脸色涨得通红,呼吸急促了起来。安妮吓了一跳,就见女官立刻走了上去,扶住了他,小声地一边说着什么、一边顺着他的呼吸。
国王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凯瑟琳夫人也要离开,却被女官叫住了:“凯瑟琳夫人,请您留下,陛下有些话要与您说。”
她的声音温和又慈祥,凯瑟琳夫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扶着一旁的画框站住了。
安妮一只脚刚跨出了大门,就听见背后传来陛下的声音:“请安妮……女爵去花园里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晚更的理由只有一个……作者撑死在瓜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