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看着乔治安娜那慌张又无措的神情,安妮觉得倘若直白地承认自己看出了她的心思太过残忍,而达西从始至终就将二人的事情尽收眼下,乔治安娜会不会就此将达西视作一个恐怖的监视的敌人?
  安妮并不指望今天的谈话就能让乔治安娜回心转意,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达西和她都最在乎的是乔治安娜的隐瞒。
  她既然隐瞒、不敢告诉他们,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乔治安娜自己也明白,这段关系并不会轻易受到祝福?问题出在哪儿,乔治安娜并不糊涂。
  安妮思来想去,决定用一种轻快又温和的语气打开话题:“你可不是一个优秀的保密者,乔治安娜。”
  “……我、我知道。”乔治安娜低下了头,安妮眼中的洞察让她无所遁形,“老实说,我害怕这一刻,我害怕你们知道我和乔治的感情……可是,当你在我面前这样坦白地‘揭穿’我,我似乎又松了一口气。”
  无数的心思从安妮的心底流转,她站起了身,缓缓走到了门边。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了。
  “继续说下去吧。”安妮回头,说道。
  乔治安娜呆呆地坐着,似乎在思考从何说起、如何措辞。
  “说说维克汉姆吧,这些年,我们都一直生活在一起,我很少与他来往。节日时,他会寄来贺卡和礼物,这些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对他产生了那样的好感?”
  安妮坐在了乔治安娜的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不知道……安妮,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在说假话一样。可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爱?你已经敢于用这个词了?”
  “或许只是喜欢?我不明白这之间的差异,但是,我知道,和他一起相处的时候我很……快乐?他总是能瞬间察觉到我的情绪,在我无聊的时候逗我开心。我弹琴时,他的歌声是我最好的搭档。我读诗时,他和我也总是会为了同一个句子泪流满面……他的情绪总是与我的息息相关,回到彭伯里庄园的这几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乔治安娜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玫瑰色的红晕,好似生怕安妮不能领会她的心情一样,急迫地紧紧抓着她的手。
  安妮几乎要被她眼睛里的灼热烧伤——尽管她试图去感受乔治安娜的喜悦和感动,可是,理智让她无法感同身受。
  “那么,回到彭伯里之前呢?你们也仅仅是凭借书信来往的吗?”冷静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安妮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漠,她竟然还在追根溯源?
  “当、当然!我毕竟是彭伯里庄园的小姐,怎么可能……”
  这话说得反而让乔治安娜自己脸红了起来。尽管她一直深居在罗辛斯庄园,和安妮朝夕相处,可她一直向往着庄园外的人和事。
  “安妮,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彭伯里庄园的淑女,是不是就能更自由地选择我的人生?我的爱好、我的爱人,甚至我的一日三餐?我不是在抱怨——”见安妮抱胸挑眉,乔治安娜卡壳了一下,接着认命般地垮下了肩膀,“好吧、我确实是在抱怨。但是……”
  “我真不该将你保护得那样周全。”安妮叹了一口气。
  “什么?”
  “从最简单的方面说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达西小姐,你会怎么安排你的一日三餐呢?”
  “早晨吃面包,中午三明治,晚上……晚上我可以吃我最爱的小羊排!”乔治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你的面包、三明治和小羊排从哪里来?”
  “厨房做的呀。”
  “你没有钱,也就没有厨房、没有厨娘、没有女仆、没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去镇上看过吗?那里的人们可不会餐餐有白面包、肉和蔬菜吃。”
  “……那我也可以吃黑面包!乔治曾经给我带过一块,虽然有些硬、有些干,但也还能吃……”乔治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生活。
  乔治安娜天真善良,但也太过单纯。
  这不怪她,任何一个出嫁时至少能有五万磅嫁妆的淑女都不会关心这些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她们的心思只有如何将自己打扮成最精美的礼物,优美的歌声和琴技是装点的花纹,优雅的仪态和审美是最漂亮的蝴蝶结。
  她很少为了生活发愁,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忧愁或许就是布莱克太太、凯瑟琳夫人、达西和安妮对她的管教。
  她是凯瑟琳夫人心中理想的乖巧淑女的样子,可她却也流着达西家族那反叛的血液。
  “我很羡慕你有那样炽热的情感,乔治安娜。”安妮坦然地微笑,“但是,它也是一把双刃剑。它会助你斩获他人的爱,也会变成刀刺向自己。我并不否定你的感情,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可是,我却想给你一个建议,在举起这把双刃剑时,适当地磨钝那对着自己的一面。”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乔治安娜嗫嚅地说。
  “试着冷静一些,用第三人的视角来审视罗密欧吧。”
  “这很难!安妮,当我与他对视时,我总是……总是容易头昏脑涨、无法呼吸!”乔治安娜脸一下子通红,好像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漂亮又深情的眼睛。
  “我不苛求你立刻从爱情里走出来,乔治安娜,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爱上了一个人,这是很美好的事情,也是很多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但是,试着,看一看达西眼中的维克汉姆、妈妈眼中的维克汉姆、甚至其他姑娘眼中的维克汉姆。
  当你的眼睛被蒙住时,借他们的眼睛看一看吧。”
  安妮话音落下,卧室里弥漫着一阵寂静。乔治安娜红扑扑的脸颊渐渐退去了不自然的血色,眼中的疑惑和忧虑却越来越深。
  “……是哥哥让你过来的吗?”沉默许久后,乔治安娜问道。
  “不,这完全是我们姐妹之间的谈话,亲爱的。”
  “可是他也知道了我和维克汉姆的事情。”
  这下,乔治安娜管他称作维克汉姆、而不是乔治了。安妮松了一口气,她这么长篇大论推心置腹的谈话不是没有一点效果。
  “是的,他知道,可任谁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唯一的妹妹不管,这一点我和他是同样的心情。”安妮下意识地要为达西说些好话,“他爱你,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让你受伤害的人。”
  “……可是,这么多年,哥哥都没有回来看过我。”
  乔治安娜的声音忽然有些隐约的哽咽。
  安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乔治安娜对维克汉姆的感情并非单纯只是她和达西所想的那样,对年轻英俊的绅士的好奇。
  “这是他的不对,乔治安娜,我支持你去向他要个说法!竟然把我们都抛下了!”安妮用了一种欢快的语气调侃道,“至少还能要到一个礼物作为赔偿,可不能让他敷衍过去!”
  “你说得对!”乔治安娜拉住了她的手,“我们一起去!”
  “???”安妮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安慰好乔治安娜,安妮让她好好休息,替她掖好了被子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安妮刚关好乔治安娜的房门,转向自己房间的方向时,就看到了一道黑影忽然压了过来。
  “啊!”安妮惊呼出声,下一秒,她的嘴巴就被捂住了。
  安妮瞪大了眼睛,正要反抗,却忽然闻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和维克汉姆常常喜欢在身上涂上各种香水味道不同,这气味既没有刺鼻的香气、也没有常见的男士烟草味,干干净净,也许夹杂着一丝枪/火味道。
  这个人影将她带到了她的卧室里,刚一进去,就松开了手。
  “你怎么像是做贼一样?这可是你的家。”安妮戳了戳他的胸口。
  达西握住了她的手指,说道:“我虽然并非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可我确实那么做了——在听到你们谈论起维克汉姆的时候。”
  “啊!”安妮惊讶地低呼,接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掌心抽离。
  达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动作,顺势松开了手,将手背到了身后。
  ——他的手指在身后雀跃地跳舞,又握紧了。
  “那我这次便不责怪你这不绅士的做法了!”
  “十分感谢您的宽容,德·包尔小姐。”达西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绅士礼,接着,他又换成了操心的兄长的语气,“也感谢你对乔治安娜的关心和劝解,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起那些……”
  “乔治安娜也许只是一时沉迷。”
  “可没有人去点醒她的话,我不敢说,她究竟会被诱惑着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和朱丽叶一样,私奔?不不不,那样太可怕了。”
  “对她有点信心吧,达西先生。”
  “不,这是我的合理猜测,亲爱的。她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痴情和……疯狂。”
  达西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些许喃喃的痴意,又好像蕴含着如同困兽般的挣扎。
  安妮抿起了嘴,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她还是没能逃离,眼前的人俯下/身来,轻柔地将她揽入了怀中。这个怀抱极轻,安妮几乎感觉不到他臂膀的力量,整个人却被牢牢地锁住了。
  “谢谢你,安妮。”
  也许是那个拥抱太过暧昧,暧昧到连安妮都觉得,自己心底的石头似乎松了开来,一颗萌芽几乎就要破土而出。
  潜在的意识在呐喊,他可是你的表哥!
  他们不知道近亲的危险,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不觉中,安妮已经将远离达西的理由悄悄地做了置换。那情感上的抗拒和排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像海面上的冰川一样融化了浅浅一层。
  安妮不着声色地避开了一切与达西相遇的场景。她在彭伯里住了几日,对于达西每日的行程几乎了如指掌,便总是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躲开。几天下来,那颗石头似乎只是松快了一下,又压了回去。
  布莱克太太一收到彭伯里庄园的信,就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赶了过来。当乔治安娜从病榻上走下后,表姐妹俩就开始了来自布莱克太太的训练——跳舞。
  安妮要参加舞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乔治安娜虽然不一定会参加,但是也许会有不那么隆重的场合有她露面的机会。布莱克夫人是一个公认的舞蹈高手,她不仅能跳出最轻盈的女步,也能将男步跳得优雅又流畅。
  在乔治安娜的钢琴伴奏下,安妮与布莱克夫人在舞厅里翩翩起舞。安妮虽然不擅长弹钢琴,却因为很早之前便有锻炼身体的习惯,体力倒是完全跟得上,动作也还算标准。
  布莱克夫人感慨道:“你在艺术上终于不算完全的无知了!你曾经让我无比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直到我开始教导达西小姐!”
  安妮对此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我必须说,德·包尔小姐,您最好找一位男士和您一起跳舞练习,最好是您将来的舞伴!否则当您习惯了我的身高和提醒,需要临时配合对方的身形调整姿势时,可就很容易闹出笑话啦!”
  回忆起那一日达西凑近的面容和克制的拥抱,安妮浑身一僵。
  “继续跳吧,只要我记住了动作,总能跳好的。”安妮别开了眼,朝布莱克夫人做了一个邀舞的动作。
  布莱克夫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日,达西竟然一改从前早餐后就回书房的习惯,早早地骑马出去了。
  安妮正在窗口下看顾芬里尔的伤势,刚站起身就在窗口看到他骑马疾驰而去的背影,好奇道:“达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今天有客人要来,达西先生似乎很看重他们,要去纽屯的驿站亲自迎接。”杜丽在一旁解释道。
  “客人?是参加舞会的客人吗?这么早就来了?”安妮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次客人众多,维克汉姆出去散发请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雷诺兹太太这两日正是最忙的时候。安妮除开跳舞和晨起散步,都很少在庄园里四处走动,以免耽误了仆人们四处打扫卫生和干活。
  杜丽没有作声。
  安妮奇怪地扭头看她,只见她欲言又止,在安妮的眼神催促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是一户叫宾利的人家。听雷诺兹太太说,老宾利曾经和达西先生有些交情,但是与他相比,达西先生和年轻的宾利先生称得上挚友了。老宾利现在卧病不起,老宾利夫人早早离世。这一次,来彭伯里庄园参加舞会的是宾利先生以及他的姐妹。”
  “原来如此。”安妮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闷热,伸手推开了窗户。
  “德·包尔小姐……”杜丽犹犹豫豫地喊了她一声。
  “怎么?”安妮转过头来,“你今天有些奇怪,想说什么就说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秉性?就算你要骂我一顿,我都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你。”
  杜丽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只是,我听雷诺兹太太说,那位年轻的卡洛琳小姐在多年前与达西先生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了,彭伯里庄园的主人即便不在,她也年年以个人的名义送来圣诞礼物。仆人们都猜,她对、对达西夫人的位置势在必得……”
  杜丽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的神情。
  安妮只怔愣了一瞬间,便敛下了眼眸,语气不明:“那便看她的本事了,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安妮的情感松动了,但是被现代科学打败了!哈哈哈!(叉腰笑,这个是我开文前就想写的点了!)
  *虽然在那个时代是可以的,但是在我前面有一章的作话里也说过,隐患是不能存在滴!这也是不能宣传滴!这也是我写了那么多奇奇怪怪阴谋的原因之一,我的私设目的就是要把这个血缘关系打破。(虽然不能以现在的价值观评判过去人的行为,但是……)
  *最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更适合写感情流(?)一写到感情戏份打字手速都起飞了,难道我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质的偏差?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剧情流写手啊Orz
  *教员生日快乐!
  *预祝考研的姐妹们都顺利上岸!
  感谢在2020-12-2504:25:41~2020-12-2605:3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berlulu15瓶;MK7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