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
只需一刀便切开鳗鱼的肚腹,将里面的脏器扔掉,刀尖一挑一划便卸下一副完整的鱼骨。玛丽行云流水的刀法叫雷诺兹太太看傻了眼。
“我发现你特别擅长拆骨,玛丽小姐。上次那只鸡也是。”雷诺兹太太啧啧感叹,“要练就这样的刀工肯定非常不容易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熟能生巧而已。”玛丽微笑,将鳗鱼切成小段,撒上葡萄酒和香料腌制,然后处理洋葱。
洋葱的味道太熏人了,她一边将它们切成丁一边流泪,大滴大滴的泪珠挂在脸上,衬得她双颊似水晶一般剔透。再加上她娇小的身材与柔和的五官,看上去真是太惹人怜爱了。即便知道是因为洋葱的缘故,雷诺兹太太依然放下手里的面团,关切的说道,“还是让我来吧,玛丽小姐。你去客厅休息就好。”
“发生什么事了?”达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阴沉着脸问道。玛丽转过头来看他,尖尖的下巴还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达西的瞳孔被这一幕刺痛了,他大步走进来,用指尖温柔地摩挲她湿漉漉的脸颊和下巴,用严厉的目光朝雷诺兹太太看去。
雷诺兹太太差点就要举手投降了。这还是小主人第一次向她发火。他在意玛丽小姐的程度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我没事,全都是洋葱惹的祸!”玛丽撅着嘴抱怨,一手拉住他衣袖轻轻摇晃。她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娇憨,像一只寻求主人慰藉的小猫。
达西阴沉的脸色迅速被温柔取代,掏出手绢替她擦干眼泪,卷起袖子说道,“切洋葱是吗?我来帮你。”
“不需要,请你出去。”玛丽用手推搡他强健的胸膛。虽然英国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规矩,但她觉得厨房是女人的领地,男人不应该踏足。他们只会碍手碍脚!
达西完全不敢反抗,举起双手连连后退,一直被她推到厨房门口才停步。
“好吧,我马上离开。恳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流泪的场景了,那会让我心碎。”他压低嗓音,用严肃的语气说着火热的情话,对脸颊通红的少女略一点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不知不觉竟养成了逗弄她的习惯。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我以前绝对无法想象达西先生挽起袖子切菜的模样!为了你,他至少翻阅了几百本罗曼史。瞧瞧,他现在多会说甜言蜜语啊!”雷诺兹太太戏谑的眨眼,凑近玛丽低声询问道,“看情形,你们应该是在热恋吧?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主人打探一些内-幕消息,这将成为他的求婚指南。
“我们没有热恋,求婚更是没影的事。”玛丽揉揉快要燃烧起来的脸颊,心虚的否认。
见她实在害羞,雷诺兹太太不忍再逗弄,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刀,放入冷水浸泡,然后利落的将洋葱切成丁。她可不敢让玛丽小姐再流泪了。
虽然食材不丰富,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玛丽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她烤了几张咸酥饼,将熬烂的洋葱牛肉酱均匀的涂抹在上面,裹几片生菜叶子固定成卷。鳗鱼没有做成鳗鱼冻,而是用黄油煎炸,撒上酸辣酱和芝麻。土豆打成泥,用小碗定型反扣在餐盘里,添几株迷迭香作点缀。
这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谁能想到它是用几便士的廉价食材做出来的?雷诺兹太太深刻地认识到了主母持家的能力,哪怕是贫穷的小日子,她也能过得有滋有味。与她结合,达西先生一定会非常幸福。
玛丽在二楼的阳台设了一张餐桌,一边用餐一边观察巷子里的情况。按照约定,女招待应该带莉迪亚过来了。她的钱只剩下四先令,完全无法支付旅馆的账单,只能来这种几便士一个月的廉价贫民区租住。
“我恳求你认真进食好吗?你的叉子好几次差点伤到自己。”达西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提醒,并夺下她手里危险的刀叉。
“你吃吧,我来帮你看。”他伸手,将粘在她腮边的酸辣酱抹去,语气里满是无奈。她刚才差点没把自己的脸颊戳个洞,那迷糊的样子可爱又可恨。
“对不起。”玛丽眨眨大眼睛,做了个求饶的表情。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达西亲昵的举止。
达西撇开头,叹息道,“快吃吧。”他拿她毫无办法,只需一个眼神,她就能叫他冷硬的心融化。
达西快速用完晚餐,站在阳台上眺望。十多分钟后,他向玛丽招手,“她来了,过来看看。”
玛丽连忙用餐巾擦嘴,拿起两个单筒望远镜跑到阳台上,与达西一起观察。莉迪亚与女招待缓缓行走在脏乱的巷子里,脸上满是嫌弃和恐慌的表情。女招待将她领到一处非常破败的平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莉迪亚打量四周的环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拉住女招待的手,急切的说了些什么,女招待边回话边耸肩,又朝不远处更破败的房子指去。
莉迪亚不停摇头,忽然伸手指向了玛丽的住处。这是整个普丁巷最好的房子。
唯恐她看见自己,玛丽连忙放下望远镜后退,不慎撞进了达西宽阔的胸膛。他的手臂自然的环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别担心,这样远的距离,她无法看清我们的脸。”
莉迪亚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亲密的贴合在一起,应该是一对夫妻。她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与女招待交涉。女招待比划了一个数目,她思量了片刻,沮丧的摇头。那样的租金她完全付不起。以前买一顶帽子或一条纱巾也不止这个数目,然而现在,哪怕是一便士对她来说也极其珍贵。她从来不知道生活竟然这样艰难!
房东终于打开了房门,是一名三十出头、形容憔悴的妇女。她穿着脏污不堪的围裙,手里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小婴儿。婴儿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正一抽一抽的啼哭。房东不停拍打他的背部,看上去也快哭了。
发现来人是女招待,她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侧过身让她们进屋。窗户大敞着,没有钱置办窗帘,屋内的情形处于玛丽的视野当中,用望远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玛丽用指尖掐达西的胳膊,小声说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达西先生?”
达西依依不舍的放手,后退两步,一本正经的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玛丽脸红红的瞪他一眼,重新拿起望远镜眺望。这回她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薄纱窗帘的背后。
莉迪亚看过自己的房间,在妇女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勉强点头,掏出10便士递给她。她比划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连连向莉迪亚鞠躬。女招待亲吻啼哭不止的小婴儿,挥手向她们告别。
“这户人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达西放下望远镜问道。
“有点特别。那女人是艾西斯太太,她的丈夫艾西斯先生是一个赌棍,半年前两人拥有了第一个孩子。艾西斯先生整天混迹在赌场里,赢了就去招女支,输了就醉醺醺的回家对妻子拳打脚踢,不但不承担家庭责任,还要搜刮妻子每天辛苦劳动为儿子赚取的奶粉钱,每隔几天还有债主找上门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那孩子最近一直在低烧,艾西斯太太没有钱给他治病,丈夫却对此不闻不问。”玛丽皱眉叙述,末了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莉迪亚不是哭着闹着要嫁给威克姆吗?我就让她感受一下嫁给赌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这个教训绝对算得上深刻。”达西由衷欣赏玛丽的智慧。
玛丽斜睨他一眼,粉嫩的唇角微微翘起,暗藏得意的模样可爱极了。达西不由自主的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她脸颊烧红才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两人再次拿起望远镜。
莉迪亚与房东太太正准备用晚餐。由于房间太过狭窄,她们将客厅当成了餐厅使用,没有正式的餐桌,用一个破旧的小圆桌代替,上面铺了几张泛黄的报纸。房东太太正用汤匙喂小婴儿喝牛奶,小婴儿还在哭闹,根本吃不进东西。
莉迪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母子两,然后对着餐盘发愁。餐盘里只有一块干硬的面包、一勺鳗鱼冻、一团土豆泥。她试着吃了一口鳗鱼冻,表情非常古怪。
看见她扭曲的面孔,玛丽低笑起来。
所谓的鳗鱼冻是将鳗鱼切成段直接扔进水里煮,煮熟后放凉就成了鱼冻。这是一道相当没有技术含量的菜,除了浓重的腥味,任何味道都没有。经过玛丽非凡厨艺的洗礼,莉迪亚要是还能吃得下这种食物就奇怪了。
她梗了梗脖子,艰难的将口里的鳗鱼咽下去,拿起手边的牛奶灌了一大口,然后迅猛的喷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房东太太的表情非常精彩,连小婴儿都忘了哭,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她。
玛丽捂嘴,肩膀不停耸动。
“她怎么了?”达西好奇的问。
玛丽抬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她喝的牛奶是馊的。新鲜牛奶非常昂贵,艾西斯太太只会给自己的儿子喝,儿子喝不下的直到放馊了才舍得自己喝。”
达西了然,感叹道,“这个体验可真叫人难忘,我现在就开始同情莉迪亚了。”
“还有更难忘的在后面。”玛丽语气淡淡,拿起望远镜旁观莉迪亚如何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