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按照沈恪言的原本的计划,他和池意的第一次接吻应该是在浪漫的西餐厅,在金黄色的海滩,或者是在皎洁的月光下,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至少要在他们互相表明心意,他能够坦坦荡荡地对池意说出喜欢,能够名正言顺地将他拥入怀中之后。
  而不是现在,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在池意惊诧的眼神里,在无孔不入的镜头后,他们中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他甚至连一个告白都没能给到池意。
  但是他知道自己忍不住的,不是因为那个占据了大半回忆也将永远被他当作重要的人的李阳,不是因为那些曾在他最意气的少年时光里见证过他的成长的人,也会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坦白局。
  想到这里,沈恪言又向前迈了一步,本来就靠的近的两个人更加亲密无间,而沈恪言也终于如愿以偿地让池意眼中只有他的倒影。
  池意似乎很意外,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抗拒,阳光透过月季花丛打在他的侧脸,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透明的光,和他的眼神一样清澈纯粹。
  沈恪言伸手捂住了这双仿佛能看清他一切卑劣手段的眼睛。
  然后另一只手绕到他的后颈,让池意更深的陷入自己的怀里,沈恪言就这么加深了这个吻。
  一个从动机到行为都完全没有绅士风度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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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老师,小池老师,你们好了吗?”小王驾着机器在花坛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在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没忍住喊出了声:“好像有领导来了。”
  池意应激性地把沈恪言推开,然后才想起他已经不是需要害怕领导的早恋小朋友了。
  唇角还带着明显的涨意,清晰地宣告着刚刚沈恪言有多卖力,池意强忍住用手抚唇的冲动,抬起头对上沈恪言的视线:“肿了吗?”
  眼神因为动情还带着尚未消失的潋滟,耳尖通红表情却十分倔强,仿佛想用被肆虐过的唇来引起施暴者的愧疚。
  “有一点。”沈恪言还控制着他的后颈,说着又低头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眸光深邃:“很漂亮。”
  漂亮到施暴者还想要不顾一切的吻上去,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沈恪言垂眸,敛下眼中的掠夺之意。
  池意也不是真的想听他道歉,毕竟刚刚沈恪言只是做了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但凭什么他这么害羞沈恪言还能一副坦然处之的态度?
  池意怒了!
  然后他踮起脚,伸手挑着沈恪言的下巴,在上面咬了一口,看着明晃晃的牙印满意一笑:“这样才公平。”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挂相!
  半分钟后,衣冠整齐的两个人先后拨开花枝走了出来,满脸正经地站到了摄像机面前。
  一个唇色艳红一个下巴上带着明显的牙印,小王突然开始担心自己摄像机里的东西能不能播出了
  ————
  两个人都默契地再没提起这个吻。
  又在校园里逛了一圈,拒绝了节目组去拜访一下恩师的建议,池意和沈恪言离开了学校。
  虽然这个环节可能会有很好的煽情效果,但是:“当年教过我的老师今年也刚好轮到高三,现在应该都在为该怎么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的学生‘进补’头疼,我们真要是去了他们面对镜头不自在不说,耽误了学弟学妹们的学习就太罪过了。”
  好在节目组也没有强求,一行人又拍摄了一些校园风景离开了学校。
  为了保证学生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一高建校的时候就专门选了远离商业街的地方,又是工作日除了对面的餐馆还开着门街上很是冷清。
  池意和沈恪言就去尝了粉丝推荐的小炒菜。
  第四次拍摄到此结束,节目组的人按照原定的行程离开,池意带着沈恪言往相反方向走去。
  “走吧,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
  池意带着沈恪言回了自己家。
  “有点小,也很乱,希望没有让你失望。”池意打开门带着沈恪言进了客厅,他爸妈提前知道他会带沈恪言回来,还专门准备了新的拖鞋。
  和沈恪言以往住过的任何房子相比,甚至和池意在清远租的公寓相比,这个房子确实都算的上小。
  简单的三室一厅,站在玄关处就可以直接把整个家里的布局尽收眼底,厨房和客厅用一扇玻璃门隔开,沈恪言觉得这个距离如果在家里做饭的话,客厅肯定不可避免的会染上油烟。
  沙发、茶几、书柜、电视、冰箱这些能入眼的家具家电从样式和牌子看就知道已经上了年纪,却因为被精心照顾所以看起来还不算旧,茶几上和餐桌上都摆着新鲜的百合花,电视后面的墙上摆的满满当当,中间一张大大的全家福,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奖状还专门用了玻璃纸盖着。
  窗帘、桌布、沙发布都是可爱的小碎花样式,沙发后墙挂满了相框,从两个人到三个人,从只能待在爸爸怀里到比爸爸还高的池意,仅仅是一个客厅就能让人清楚地感知到这不是一个房子,这是一个家,一个温馨的能给人幸福的家。
  “很温暖。”沈恪言说。
  池意笑了笑:“走吧,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池意带着沈恪言来到一扇蓝色的门前,指了指对面的卧室:“这是我爸妈的房间,旁边那个是书房。不过我爸妈不经常在家办公,所以里面大多都是我的东西。”
  房子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两个刚开始工作又没家里支持的年轻人省吃俭用了两年才终于攒够了一个小房子的首付,他们都没什么亲戚所以根本没想着留客房,连书房都是池意长大了之后用储物间改造的。
  一百平的房子三个人住其实不算小,不过父母都是这样,总想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听说同事给孩子设了钢琴房他们会考虑换大房子,等池意上了初中觉得孩子大了需要更大的空间了也想过换房子,后来听说池意这么大的男生都喜欢游戏室也想过。
  但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是靠近了一高买的,后来清乐的重点初中也建在了附近,误打误撞正中学区房,于是二老就想着等池意上完高中再说搬家,谁知道池意高三突然决定去学表演表演,他们就再没动过换房子的念头,满心满眼都是攒着钱给儿子留后路。
  池意收回乱七八糟的感概推开了房门:“欢迎来到我的过去。”
  知道他要回来,他爸大概又熬夜给他收拾房间了,房间里干净整洁,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随便坐。”池意指了指地上的小型榻榻米和书桌前的椅子。
  沈恪言坐在了他的床上。
  池意:
  也行吧,反正重点也不是这个。
  想到这次来的重点,池意舔了舔唇莫名其妙有点局促,他其实还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讲起。
  “我先来吧,”沈恪言淡淡开口:“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这跟池意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原本的计划是他将自己的过去完完整整的告诉沈恪言,然后趁着沈恪言心疼的间隙哄骗他坦白自己的秘密,但是看沈恪言这个态度,好想早就做好了要跟他坦白的准备?
  池意眨了眨眼,看着沈恪言走出卧室又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
  “这是我的,病历本。”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要把自己剥开来给池意看的时候,沈恪言还是不免开始紧张。
  “原本是打算节目结束之后找个机会告诉你的。”那个时候沈恪言想,池意虽然演技好但到底还小,担心他不能好好掩饰自己的情绪在镜头前露出马脚,所以干脆等节目结束再告诉他。
  要留要走随他的意,至少这个节目能成功起到给池意铺路的作用。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与其藏着瞒着让你自己一点一点去查,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如果你难过,我还能抱抱你,如果你想走,我还有机会挽留。
  池意看着被塞到自己怀里的病历本:“你知道了?”
  “猜的。”沈恪言笑:“是看到我吃药所以怀疑了吗?”
  沈听白还没来得及联系池意,但池意的确拿着他的“糖”去了心理咨询所,不过他是怎么暴露的并不重要。
  沈恪言蹲下身和坐在榻榻米上的池意平视:“不要怕,我在呢。”
  池意眸子轻颤,打开了手中厚厚的病历本。
  第一页来自十八岁的沈恪言,视线刚刚落定,池意就被那句“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刺得双眼通红。
  耳边传来一声喟叹,沈恪言温热的手陷入他的发间,下一秒他被拥入熟悉的怀抱:“没关系,都过去了。”
  沈恪言第一次知道自己有病是他十三岁那年生日。
  那个时候庄妍已经被沈琮的冷暴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外遇逼到几近发狂,沈恪言每天最担心的事就是自己一个不注意她不知道哪里又会多一道伤痕,更怕她身上再也不会有机会多一道伤痕。
  他眼睁睁看着明丽温柔的母亲变得狂躁不安,变得陌生又狰狞却毫无办法,那个时候的他除了是沈家族谱上唯一一个孙辈好像没有任何优势,什么成绩优秀什么多才多艺什么温柔妥帖在那个每天除了争吵就是嚎啕大哭的家里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能靠着沈老爷子的疼惜给自己和母亲争取一点自由。
  但是后来沈老爷子也去世了,沈琮更加肆无忌惮。
  沈琮和庄妍就是单纯的商业联姻,最简单不过的利益关系,沈琮爱玩是圈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刚结婚那几年还忌惮着庄家有所收敛,面对了几年庄妍不冷不热的态度之后就连收敛都不屑了。
  庄妍不爱沈琮,所以对他的一切漠不关心,一心扑在儿子身上。
  沈琮也不爱庄妍,但对她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他要对庄妍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从她一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到她吃了什么东西每道菜动了几次筷子。
  连带着沈恪言也处处受到监视,十岁开始,在学校也好在家里也好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传到沈琮的耳中,他却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对沈琮的厌恶,因为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反噬到庄妍身上。
  沈恪言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也会比同龄人更加骄矜,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将软弱摊开给任何人。
  所以在外人眼里,哪怕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冰冷,一天比一天更不喜欢同人接触,但沈恪言依旧是沈恪言,处处都比所有同龄人优秀的沈家大公子。
  “那天沈琮最喜欢的情人查出了身孕,他很开心又害怕外面的人照顾不好直接把人接到了家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所以和宋骁偷偷溜出去的我根本没人在意。”
  沈恪言语气淡淡:“那场生日会很热闹,宋骁为了让我能开心一点请了很多同学,我也确实很开心。”
  那天沈恪言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怕疼又爱美的庄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因为皮肤被划开的那个瞬间真的很刺激,看着鲜艳的红色从身体里慢慢流出,就好像那些焦虑、不安和恐惧也在慢慢脱离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躲在KTV的厕所隔间里,冷眼看着白色的地板慢慢被染成红色,十三岁的沈恪言清晰的认识到,他有病。
  他跟庄妍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柔的,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但放在自己身上就不一样,有病就是有病,沈恪言不会给自己任何委婉的说辞。
  他一度爱上了这种快感。沈恪言的聪明不仅体现在学习方面,他的伤口总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刀口又快又准地划过皮肤,却每次都会适时清醒过来给自己上药,他还不能死,因为庄妍还被沈琮折磨着,如果他死了庄妍恐怕真的没救了。
  十三岁到十五岁,沈恪言瞒着所有人隐秘又放肆的病着。
  直到他舅舅庄楠回国,从他五岁起沈琮就开始毫不掩饰地玩女人,这么多年庄家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不过是因为不敢管。
  庄氏还要仰仗和沈氏的合作,他们心安理得地看着庄妍受罪,但庄楠不管这些,他直接冲进聚会把沈琮暴打了一顿,带着一群人砸了沈家大门把庄妍和沈恪言一起带回了庄家。
  那一刻起,沈恪言知道,庄妍有依靠了。
  沈琮虽然从没想过当一个好父亲,却把沈恪言当成最好的接班人,沈家书房从来不会对他上锁,所以他掌握了不少沈氏的机密,确定庄楠靠得住之后,沈恪言完完整整地把他知道的东西告诉了对方。
  到底身上流着沈琮的血,他最知道沈琮的痛点在哪里。
  庄楠大刀阔斧地对沈氏下手,短短两个月就给沈氏造成了不小的动乱,沈琮终于意识到不对,主动开口提出了谈判,庄楠也没客气,狮子大开口让沈琮放了次血,然后提出让庄妍离婚和争取沈恪言的抚养权的条件。
  “离婚还算得上顺利,舅舅很快安排了心理医生给我妈,脱离了沈家那个牢笼她也慢慢有了好转。”
  执念消失,沈恪言对自己的伤害就更加肆无忌惮,但他一向掩饰的很好所以没有人发现,直到他十八岁那年宋骁回国。
  怀里的人已经泪流满面,沈恪言低头吻着他的眼角:“别哭,都过去了,而且你不是看了病例,我在慢慢好转了。”
  “别哭。”
  沈恪言语气轻柔,像是早就已经不在乎那段时光,可他越是不在乎池意就越是心疼。
  十几岁的沈恪言应该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吧?
  不知道被多少男生女生当作男神一样喜欢仰慕着,可是却被最亲的人伤害,把伤害自己当作解脱,那么久,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常,哪怕是早一天呢,哪怕只是让他少了一道伤痕呢?
  “怎么这么能哭,”沈恪言干脆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将池意整个人环到怀中:“看了医生之后真的就好了,其实我对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没那么抵触。”
  是因为觉得无所谓吧?好不容易有了关心自己的人,听听他们的话又能怎么样呢,是这样想的吗?池意心中一恸,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怨恨的情绪。
  池意埋头到他的颈间,语气轻颤:“不喜欢去医院,是因为怕身上的伤被发现吗?”
  温热的湿意让沈恪言的心猛地一颤,预设好的说法就换了一套。
  “只是单纯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沈恪言尽量挑轻松的方向说:“那段时间我妈每天都要请家庭医生,靠各种各样的药活着,我讨厌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就连带着讨厌医院和药了。”
  “庄家请的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我又很配合所以病情稳定的很快,后来之所以会继续治疗这么久是因为进了娱乐圈。”
  演员是一个随时需要情绪刺激的职业,沈恪言又是体验派的演法,刚出道的时候会容易失控,所以一直和医生保持着联系:“你看我现在其实已经很好了对不对?”
  他口中的很快稳定也用了三年。
  “很痛苦吧?刚接受治疗的时候。”三年,每个月都要进行两次痛苦的心理咨询,明明很不愿意,却因为怕身边的人担心所以乖乖地亲手把自己的伤口撕开再缝上,因为重复这么多次所以现在才能这么淡定地讲出来吗?池意觉得自己像一个刽子手。
  何必一定要知道真相呢,何必要逼着他坦白呢,就算不知道不是也可以好好的走下去吗?
  “没有很痛苦,而且我遇到了你啊。”
  沈恪言说的是三年前的岁岁平安,池意却理解成了现在。
  “我应该早一点出现的,”池意抽着鼻子在他下颚蹭了蹭:“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如果能遇到十八岁的沈恪言,他就可以陪着他一起度过那些痛苦的岁月,如果能遇到十三岁的沈恪言,他就可以阻止他自我伤害,如果更早一点
  “我却觉得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沈恪言失笑:“我十三岁的时候你七岁,还在上一年级吧?见到那么恐怖的我说不定只会想这辈子都要离那个人远远的;我十八岁的时候你十二岁,正是中二又热血年纪,也许会因为同情对我很好,那我肯定会忍不住动心的,但是我总不能对对成年下手吧?”
  “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十四岁”
  “十四岁的我也在经历和你一样的痛苦,”池意替他把话说完:“那个时候相遇的话,我们可能只会互相伤害。”
  “你也知道了对不对?”
  池意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笃定,按照沈恪言的个性,如果不是知道了自己想要坦白的是什么,何至于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将伤疤袒露在自己面前。
  他在用他的伤口安慰他,也用这道伤口试探他。
  安慰他不要为了过去的事情难过,试探他对他的心疼足不足以让他冒着拥有一个情绪随时会爆炸的恋人的风险留在自己身边。
  池意伸手环住了沈恪言的脖子:“我承诺。”
  承诺满足你的所有愿望,承诺留在你身边,承诺给你心疼和联系,也承诺我会爱你。
  池意太过赤忱,让他的卑劣无以遁形。沈恪言想起他刚出道那年,所有人在夸他的演技的同时都会提一些小的瑕疵,但他的第二部电影上映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几近消失,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会说他是名副其实的影帝。
  一个名副其实的影帝,不仅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台词,也早在一次一次角色演习中学会了如何揣摩人的心思,知道怎么样的坦诚会给对方留下余地。
  而沈恪言不想给池意留退路。
  哪怕是出于怜惜和心疼,他想让池意永远留在他身边,所以他选择把自己放到这场坦白局的主导位置,先一步撕开自己的过往,把所有的残忍毫不掩饰地展开在他面前,问他:你可怜我吗?
  池意如他所料地心疼了,可对方也很聪明。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他阴暗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却又明明白白告诉他:我知道你这里有多脏,但我想在这里种花。
  沈恪言觉得所有的刀尖也同时双倍扎在了自己的心脏,让他几乎快要窒息。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沈恪言,能遇到十四岁以前的池意该多好。
  他一定会用尽所有的温柔和爱意,掏空所有的温度去拥抱池意,告诉他:“我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