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许甄休了年假从北城回了江城。
这时节,各种活动和通告连接密集,许忌一直赶工作没跟她一同回家。
江城是南方城市,二月里,也落了小雪,地面总是湿湿的,空气中氤氲着江水和烤红薯的香气。
邻居家的张爷爷送了很多自家做的排骨香肠。
许甄陪着爸爸妈妈在年前走了好几户人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拜访。
许甄过了好几天的这种在他人家里唠嗑的日子,总算捱到了过年,一家三口安逸坐在沙发上过除夕,看春节联欢晚会。
许爸一边磕着瓜子,就想起来他家姑娘说的那小子:“甄甄啊…你和小忌是什么时候谈的朋友啊,爸爸就问一下。”
许甄:“就快毕业的时候吧,不是上学那阵。”
要说是高中那阵,许爸估计要疯。
电视机里,一首四人合唱的流行歌。男的西装革履,女生穿华丽精致的长礼服,都是去年一年里微博和各大平台上常常出现的顶流明星。
许爸多看了几眼。
其实他顾忌的不是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许甄和许忌也就差了两三岁。他更在意的是许忌的职业。
他悠悠地叹息,也没有再问什么,靠着沙发背,别一下脸伸手去拿了沙发边的水杯。光影把他鬓边的白发一下打亮,通透色淡得让人心里一绞。
许甄看见他爸的反应。莫名其妙有点慌张地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张爷爷白天塞给她的巧克力糖,放在矮桌上。
她顿了下,盯着许爸,很郑重其事地说:“爸,我和许忌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您别担心了,再说我也还没结婚。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情况,还可以反悔的嘛。”
她说完,心虚地笑了笑。
还好许忌因为工作,过年来不了她家,否则被他听到反悔两个字,像上次那样,呵呵……那日子根本没法过了…
许妈倚在沙发边的藤椅上,慢悠悠吃着薯片,卡兹卡兹的声响夹杂着歌曲声交错漫进耳洞。
许爸半晌没说话,一说话,只一句:“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轻飘飘的,又重似千钧。
这天晚上。
恰好许忌给许甄通了电话。
许甄把她家里的事都说了,她知道许忌也不擅长社交,又是社恐,就替他把家长这一关的难题都提前处理清楚了。
他们暂时分居两地,有日子没见。
一个视频电话。
对面那人就一直撑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她看。
嘴里说了什么,他好像听了又仿佛没有进脑袋里去。一股脑全挂在她身上,其余的所有哪怕和她密切连接,但只要不是她,他也不甚在意。
许甄被他看得害羞,从屏幕里逃出半张脸,小声训斥他:“你听见没有啊?你到时候还要见家长的,我爸很凶。”
他懒懒散散:“哦…”
许甄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没搭理他。
那边还得寸进尺。
“你过来点,我看不见了。”
“……”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啊?许忌…”
他抬眉。
“初七,有个演唱会在江城。”
许甄支着脑袋,像在思虑什么,嘴里不自觉拖着调子应声:“嗯………”
“第二天才走,你晚上能出来吗?”
许甄很缓地一本正经地回他:“不能。”
你个色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初七。
仍然是年假。
江城的一场万人演唱会。
许甄跟着场外的小粉丝有模有样地学,买了一整套的灯牌,气球还有荧光棒。
她一个人去的。夜晚十点钟。
深冬的夜完全黑下来,舞台上的光那么耀眼。
她没刻意告诉许忌,偷偷来看他的演唱会了,怕他太得意又怕他担心。
她守了一夜才只抢到一张中排的票。
人群喧嚣,几万粉丝喊他名字的声音那么大,震耳欲聋一般。
她捂着耳朵,远远的,穿过攒动的人头和五颜六色发着光的牌和竖棒。在大投屏上看见他。
他穿着白衬衫,黑色的皮革带从左肩斜下去到腹。额前的头发碎碎乱乱微遮着冷清的眉眼。
握着话筒的手,骨骼凸起。
不经意别头,拉长的脖颈线条。
这少年,冷酷又勾人。
许甄仰着头。
她今年仍然没有看见烟花,但此刻心颅内却有斑斓绚丽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的炸。
这样有距离的看他,和近距离的看他,感觉是不一样的。
置身人海中,再一次在人群中望见他,再一次的确认,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存在。
只有他,是她想要的那个。
夜越深,激奋的情绪却在持续走高。
中场有几分钟的间隔时间。
他坐在舞台中央的台阶上,一手撑在后面,仰着面,细汗从额头滑过流至侧脸,发丝也被打湿,更衬得人黑发肤白。
下面的粉丝在叫喊。
“老公!!!”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忌神!!”
他抬腕弄了一下耳返。
举着话筒到唇前,偏头想说点什么,又没有开口。
细哑的喘息从话筒递至大音响,携着一点点电流的杂音。
“啊!!!”
“哥哥说话吧!!!”
“新年快乐!!”
“穿多一点,要穿秋裤,冷死了!!!”
他应该是听到了前排粉丝的喊话,不自觉笑了一下,沙沙的声音骚动耳膜。
“啊啊!!!”
“我男神竟然笑了!!!卧槽!”
他垂下头,后颈到后背有一段微弓的曲线。
过年了。
他想他的女孩。
因马上就能见面,此刻更想也更兴奋。
他低淡的声线漫不经心说着他此刻最想最念的事。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我有一个很爱的人。”
忍不住想让全世界知道他的宝贝,又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名姓她的脸庞。
因为在爱里喜欢炫耀,又病态地贪恋独自占有。
他这句话一出。
“啊啊啊!!!”
许甄被刺得捂耳朵的姿势快速改换成食指捅进耳洞的样式。
眉毛蹙起。
这分贝,粉丝是疯了吧。
他听不见一样。
手撑一下台阶,站起来,看着远处江城的江滩方向。
慢慢抬臂,用手在夜空中画了一个圈。
“假如我这么多爱。”
“我想把所有的都给她。”
他从来没有在屏幕前表现过任何对异性,恋爱的兴趣。禁欲冷漠得能让人一直安心地没有威胁感地肖想他。
这些话对他的粉丝无疑是利刃捅心。
底下有人已经在哭了。
工作人员用耳返在低声提醒他,赶紧找个托子,把这些话圆回去,不然明天的热搜榜就你是头一名,一夜就得掉粉几百万。
他还是当没听见。
他过去年少叛逆,现在也一样。
“今天这场演唱会,接下来的每一首的歌,都只送给她一个人。”
他从出道以来,唱过无数次歌。为粉丝,为公司,为自己。
这一次,他想在舞台上只为她一个人唱歌,唱很多很多首。
许甄被尖叫和嘶吼吵得头晕眼花的,埋着头看着地上被人随意扔弃的汽水罐头。
舒缓的前奏响起。
他薄唇轻启。
清透慵懒的歌声像一叠放置在课桌上的白纸,风一吹,它们翩然翻动。像时光倒流时的潺潺声响。
她像听见神秘的魔咒,慢慢放下手。
听人们的鸣叫。
听女孩的哭泣。
听他深情又干净的歌声。
一整夜。
他唱到喉咙嘶哑。
拜来江城开演唱会的福,两人隔了快一个月终于能见了面,虽然也只有一个下午。
江城四中校门口有一条绿道,很宽,两边种了梧桐树,去年又移植过来几棵樱花树。春天里,才开花,现在只能看见黑色的枝桠。
许忌背着她一直走。
许甄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窝里呼吸他的味道,清列干净,有冰雪的味道。
许忌被弄得有点痒,偏头轻笑。他唱歌的嗓子还没好,干哑得像个老人。
她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温柔摸着他冻红的耳朵。
她问:“唱这么久累不累?”
他回:“不累。”
她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有点重。
她说,不能隐瞒,没有说谎和逞强。
许忌轻笑一声。
“累,给你唱这么多歌,累得我肺都疼。”
她又摸他的头顶,好像在无声地说,好乖,真听话。
天空又飘下雪了。
许甄闭上眼睛倒在宽阔的后背。他侧过脸吻了一下她柔软的发。
她缓缓睁开眼。
还是那张清冷干净的脸庞,漆黑的瞳仁像不见光的深潭水,从前空洞冷漠,现在满是温柔爱慕。
他说:“晚上约吗?小妹妹。”
他又使坏。
她弯起唇角,娇声:“不约…”
这拒绝像撒娇。
他眼尾垂下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在细雪中走。
路过江城四中的大门,光荣榜上仍然挂着她的名字。
一念甄甄。
噩梦就醒来。
他似乎又看见她坐在江城四中的校门口了,穿着白色的衬衫校服,胸前鲜红的标牌像一只红玫瑰别在衣襟。
她摊开的掌心接住他所有的伤痛与不堪。
拉他出地狱的手。
是曾经崩塌的信仰又重新建立。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跌宕腾飞。
他们亲吻。
仿佛春天一瞬来到,樱花便落满了江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