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天气预报滚动播报着一场暴雪。
凌晨三点钟。
许甄坐在窗边的木地板上,拥着厚厚的毛毯,眼睛倦怠地望着外头,不知道为什么,也睡不安稳,就干脆起来看雪。
六角雪花纷纷扬扬,昏暗路灯下,它们亮得透明,无重力一般落在地面,覆盖了人们白天的足迹,厚积的白雪被光一打变成银灰色,干净无暇。
许甄手指攥着毛衣袖口,半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声音细弱。
第一个周末还能和闺蜜出去玩玩,下这么大雪,出行不便她就只能待在家里。
寂静的夜晚,时间的空隙被无限地放大,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想到爱的人,她也一样。
她抬手摸着耳朵,为了防止耳洞闭合,银耳钉嵌了一排,金属质地微凉硌着细嫩的指腹。
她想到什么,嘴角带着笑,昏昏沉沉地靠着墙壁,半闭上了眼睛。没有入眠,只是牵挂,想念-
“叮—铃铃铃—”
“叮—铃铃—”
许甄昨晚睡眠严重不足,生物钟直接失效,一觉睡到了十点,提醒每日运动时间的闹钟都响了,她还没醒。
脑瓜子里面嗡嗡的,她翻了几次身,揉揉眼睛,缓缓睁眼。
窗外天空白得像纸,如被地面的白雪反照一样苍白干净。
她坐起来,慢吞吞穿好衣服,下床。
付清清正在客厅的落地窗那边拍照,举着手机,摆得各种清纯,无辜,萌萌哒的小表情。
她看见许甄出来了,手机微从面前降落一些,打量了许甄几眼,说:“你昨晚打仗去了吧,黑眼圈快落到下巴了。”
许甄呆呆坐在沙发上,抱着腿,口齿含糊道:“没睡好。”
付清清看看她,放下手机,也坐到沙发上,问:“你饿不饿啊?我想吃披萨,要不要一起点。”
从不吃早饭的懒惰年轻人,午饭饭点的时间一般都在十点左右。
许甄的小脸俯在膝盖上,声音嘶哑无力:“都可以,但是我不吃榴莲的。”
付清清听她说好,打开某app,拇指上下滑动菜单:“培根的咋样?还有水果的。”
许甄:“培根。”
付清清快速下好单。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网络电视。
家人人少的时候,开电视有时候不是为了看,是为了热闹。
“天气预报…未来三日北城市区持续有中到大雪。低温,冰冻,下雪天气对城市交通运输,行人出行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许甄的手指抠着后脑勺,闷闷地自言自语:“啊…我脑袋好痛…”
付清清含着不知道从哪儿找的棒棒糖:“叫你昨晚熬夜,从来不熬夜的人,一熬肯定受不了。”
许甄换了一个姿势,侧枕着手臂,闭着眼,没讲话。
嘴唇没有血色,眼下有浅浅的黛青,脸色惨白,看着不仅像缺觉,还像大病中。
付清清盯了她一会儿,暗叹一口气:“你昨天几点睡的?”
许甄像机器人一般回答:“好像四点钟吧。”
付清清摇摇头:“你是不是相思病啊…我看你上个周末,这个周末都没去你男人哪儿嘛。”
许甄:“他出差了。”
付清清一副果然如此地脸:“看吧,我就说,你熬夜肯定有原因的。”
付清清凑近一些,很认真地提建议:“你可以跟他打视频电话啊,让他哄哄你。”
许甄:“他工作时间很乱,打不了电话。”
而且有时差,他工作时间又没有规律。她也不愿意打扰他工作,所以这十几天虽然也发消息,打电话,但是少。
付清清悠悠:“相思病。你男朋友啥时候回来?”
许甄没有停顿:“今天晚上。”
付清清侧头,望着窗外连电线,屋顶都白茫茫的一片。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那你应该明天就能见他…了吧…”
付清清的这个吧字,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其实并不太行的感觉。
付清清说完后,暂停了半分钟,又开口:“甄甄,你要不要来看看地上的雪,好深啊…
她嘴角漾出荒谬又调侃地笑容,手指定在窗玻璃上某一个点,戏声道:“就那个大爷,我刚刚在这里自拍的时候,就看见他刚进小区门,到这会儿,走了快十分钟了,还没到地方…”
雪里走路,跟在泥潭里行走一样,阻力大,又粘脚,还冻人。
她们住的小区相对地段有点低,雪下下来,积得就深,足能到人的膝盖以上。
出了小区,有一个长坡,上坡之后,是大马路。马路那边的雪比这边就浅了七八成。
付清清捏着下巴,盯着大爷蹒跚地脚步,眉头微拧。
她考虑完别人就开始担心自己。
“我觉得我明天我得七点钟起,要出小区还得带个铲子…上个班走了半条命…”
许甄低垂着头颅不语。
耳朵却把付清清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虽然,但是,还是想马上就见到他啊。马上-
闲闲的一天,一晃眼到了夜晚。
付清清以美人醉卧的妖艳姿势侧躺在客厅的地毯上,背抵着沙发。
许甄就半靠着沙发,拿着手机试写节目文案。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偶然付清清就提到了许甄的耳洞。她到现在都还是想不通。
付清清:“你干嘛打七个耳洞啊?一把年纪的人了,突然追星这么疯狂。”
许甄不言。
付清清:“你认识许忌吧,以前跟我们一个学校的。我记得我们高三,他高一。”
“他以前在酒吧唱歌,我们去酒吧不是还在一个局上遇到过。虽然也没讲什么话。”
“你是不是,突然发现他的好了?才学别人打那么多耳洞。”
许甄拖着调子:“是…啊…”
“他挺酷的,唱歌好有味道,长得也好看,当时应该多聊几句的,就光顾着跟于封说话了。”
提起往事,付清清就想起她和于封那段不清不楚的短暂的暧昧关系。来的快去的也快。
于封不是学生,只是个酒吧的吉他手,工作自由,工作环境复杂,前女友异性朋友都挺多的。
高三还没毕业的付清清跟他实在处不来,火热地聊了一个寒假,一开学备战高考,就再无联系了。
许甄打着字。
手机里忽然蹦出一条消息。
是许忌发的。
她眉眼微抬。
果然,是人回来了吧。
她点开消息。
【回来了。】
许甄心里一喜。她想了挺多。比如问问他现在在哪,雪这么大,顺利到家了没。想半天,千言万语还是先回了一个字,带着一串留有余味的符号。
【嗯……】
【看看窗外。】
她动作僵了一下,有某种期待一直在蠢蠢欲动,看见他这句话时,仿佛飘在空中的期盼落下定,变成了她心心念念所想的真实。
她起身,急忙理了几下头发和衣领。
客厅的落地窗把冰天雪地的城池圈成一副冷色调的油画。
他站在雪中,像画里的人走了出来,又像画外的人走入了画里面。
漆黑的天,漆黑的衣衫。
他冷清清的眼凝望她,很深。耳朵鼻尖都冻得发红,他那么高,膝盖也没在雪中,身后是他走出的一条路,像一个隧道。
只是两个星期不见面而已,他也发了疯的想。一下飞机,辞了公司会议,就来找她了。车进不来的地方,他就用脚走,很远。
时差都没倒过来,迷迷蒙蒙的,死白色的雪地看得人眼睛发花。
但看见她的一瞬间。
零下几度的寒冰夜风滚过来,浑身被冻住的血液像攀附着风燃起了无边际的野火,一直烧。
想她的体温。想狠狠地深吻她。
甚至想抱住她不穿衣服的躯体,把她死命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许甄感觉空气中的氧好像都变稀薄了。只是看着他,没有触摸亲吻。都呼吸困难,心跳攀升。
付清清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细响。紧接着,是鞋柜的老旧木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付清清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正在快速换鞋的许甄:“你干嘛?你不会要出去吧?这都几点了,而且外面雪这么大…新闻里都说了不要到处乱跑…”
回应她的是,许甄敷衍的嗯嗯声和大门落锁的声音。
“砰——”
付清清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廊,和许甄留地板上横一个竖一个的棉拖鞋。
半天回不过来神。
付清清低头想了一会儿。
也走到许甄刚刚久久伫立的窗边。
雪早已又覆盖了白天的足迹。
只是有一条路那么清晰。
从小区口,一直到她们的单元门口的三阶楼梯上。
付清清看见。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很高的男生让许甄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手紧抓着她的两腿。
他半陷在雪中,她裤脚干燥。
许甄的手放在他的耳朵上,像是在用手心的温度暖他冻僵的耳朵。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带她回家。
来得时候那么困难,有她的时候就不难了。
他们好像在说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雪地,雪花,雪的风。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加起来似乎都比不上有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