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明天要上学不许去。”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凶了,不像平时跟他说话时温温柔柔的模样。她只是想到紫祎今天请假成功时笑得像一只猫一样,又娇又俏。她就不太高兴。许忌和紫祎,肯定去的是一个地方。
  许忌看着她,平静道:“晚上就回来,明天也会去学校的。”他说完就一直睨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许可。很乖。
  “你为什么要去酒吧唱歌?是因为喜欢吗?”
  其实有些事情她一直都想问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许忌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小忌,你要是喜欢唱歌,高二的时候分班可以选音乐生的,不一定要去酒吧,校规也不允许的。”
  许甄的语气缓柔,一字一句和他沟通着自己的想法,虽然这想法也带出几分家长式的指导意味和命令口气。
  许忌沉默。
  顿了一会儿,他半低头沉吟道:“这是我的事。”
  一句话,像画出一条楚河汉界在他们之间。
  顷刻间,许甄心头有涩意在蔓延,他说得像她是个外人。而在那个许甄所不了解的他的世界里,有男生女生有架子鼓吉他,就是没有她,她插足不进去。她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了,因为嫉妒。
  她心里的想了什么,身体也跟着有反应。头颅慢慢垂下,睫毛也垂着,清凌凌的眼覆上一层薄薄的灰色阴影。
  许忌看出来她的不悦,他偏头咳了一下,低声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甄不知道说什么,只摇摇头,片刻后:“我知道,我就是随意说说,我不会干涉你那么多的。你…去吧,一会儿车赶不到了。”
  话音落下很久。
  许忌凝视她,未动脚步。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里携着沙质的磁哑:“许甄。”
  许甄慢慢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聚焦不准,有点闪躲的意思。
  “我不去了。”他说得很随性。
  许甄变了变表情,眉头微拧着,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错愕,只支吾道:“你去吧,去吧。”
  他抬步往上走,楼梯一阶一阶契合他的脚步。许甄看着他的视线也从平视慢慢往上变成仰视。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不是玩笑。她想他不去那就不去了。
  “不去了。”
  许甄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半晌,手背掩着嘴,终于笑了出来,刚刚的不悦也跟着完全消散。眉眼弯弯,嘴角漾起的弧度雀跃。
  “去吧,许忌,早点去早点回来。”
  他站在她身边,沉静凝视她的面容。
  许甄抓了下落在耳后的碎发,又多说了几句,告诉他真没事:“我没怎么样,真的,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很好的,对吧。”
  关系很好的,对吧。
  他低目看她有光亮悦跃动的眼眸,淡淡:“嗯。”
  刚刚那样说,没有和她划清界线的意思,笨拙的挽回起了作用,她已然心情转好。
  许忌也抬步应她的意思,转身下楼。
  黑色吉他包跟着他的身体斜侧着,许甄看见他的领子缩进了脖子里,皱皱巴巴得拧成抹布样。
  “许忌。”她出声喊住他,伸出手去够他后颈的衣领,想帮他把领子拽明白。
  奈何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后脖子那里,眼睛没看脚下,一个踏空。身子斜着往下倾倒。
  她小声地叫出来,声音闷窒:“唔…”
  许忌回身正巧接了个满怀。
  扶手在左边,他第一反应用左手护住了她的脑袋,免得她的头撞到扶手。另一只手环紧了她的腰。
  许忌完全把自己当做人肉护垫。没有用手去阻挡下坠的力。
  直挺挺地从五六级台阶上摔下来,后背的吉他先着地,坚硬地木质结构重重摁着他的肩膀骨。
  他闷哼一声。
  吉他也跟着叫,木头撞击地面,很钝的响。
  空气寂静片刻。
  姿势缘故,他们是脚高头低的状态。出于重力惯性,许甄的脸紧贴着他的锁骨,发顶抵着他的下颌骨。
  亲密无间的距离,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满溢鼻腔。
  她急得满脸通红,又关心许忌有没有摔到:“你没事吧,小忌,疼不疼?”
  他的手仍然停留在刚刚的位置,从牙齿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没事。”
  许甄探出手,想撑着起来,结果也只有指尖虚摸到了地板。
  要起来,还得要许忌先起,或者她手撑在他身上做支力点也可以。但是她太害羞了。她不敢再多碰他。
  艰难出声:“小忌,先起来吧,你这样一直摁着吉他骨头会伤到的。”
  许忌左手摸着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柔蹭着掌心,凉凉滑滑。他们的脚还挂台阶上,从上到下,她就这样全数压在他的身躯上,绵软的线条清晰温热。
  他吸了一口冰气进肺腑,喉咙里很干又痒,声音像压抑着什么:“等一会,我缓一下。”
  许甄听话的应声:“嗯。”
  他的呼吸湿热粗重,细喷在她的头顶,麻酥酥的痒。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有某人的心跳轰隆隆响得像雷鸣,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许忌的。
  只是红着耳朵盼望这一会儿走得快点。太磨人了。
  过了很一会儿。
  许忌手抓着吉他背带,先把吉他从身下卸走,再用一手缓缓撑地起身。
  许甄也站起来,手抓着楼梯的木扶手,微微侧身,身体朝向楼上,吞吞吐吐道:“你衣领没弄好,你自己理一下啊。”
  她说完,几个快速又仓皇的小碎踏步回了楼下。
  许忌望着她慌张的背影,抬左腕抚了几下右边的锁骨,布料冰凉,与她的体温相差甚远,他轻笑了笑,声线沙窒,背上吉他出了门-
  许甄回到房间,坐在桌子前,安静了许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钟表一格一格地跳动。
  卡死的面具裂开一线,她蓦然把自己的脸狠狠埋进两手的掌心里,开始哼哼唧唧。
  啊…
  苍天…
  这身体接触也太大了吧,面积什么的…
  腿也碰到一起,脸也碰到一起,脖子,头顶,还有…胸…
  他的胸膛算不上宽厚,却有少年人瘦削紧实,然后就那么和她的贴在一起…
  啊…
  死了算了…
  她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静止不动了很久很久,才抬起热涨的脸,放空看着课桌上审题审到一半的地理题。
  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捏在了指间。她只是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着,漫无目的的。
  房间里面不透气,她起身走到窗户处,手撩开窗帘,手指卡住了凹槽。
  玻璃窗上的倒影瞬时变成窗外是景色,凉风掀翻她额前的碎发,她恍惚着,手肘撑在窗台上透气。
  一个垂目。
  楼下昏暗泛黄的路灯边,他懒靠着就这样和她不期然四目相看。
  明明离他出门至少也过去五六分钟了,然而他没走,像那根路灯一样就这样站着,伫立着,往她的窗子看,知道看不见她人也看。
  看见人了,视线就冻结在她身上。
  风住,风又起。
  隔了那么远,夜这么黑,光暗得很。
  她依然看到,许忌眼里的温柔,满到了极致。
  像一把枪上膛,扳机扣动,她的心脏重重挨下了这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