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走廊的一排窗子上起了雾气,朦胧不见窗外的情状,白棉伸出细白的食指在窗子上画出一个爱心,穿过透明线段,望清外面的云,像一副眼镜。
“甄姐,这周五又数学考试吧。”是来数学课代表许甄这里探听消息的同学甲。
许甄从厚实摊开的题册中从抬起头,一手转着笔,如实相告:“对,周五下午,数学考试。”
那人表情苦涩:“卧槽,上个星期才考了的,又要考数学,就不能换一个考,考个语文啥的。”
旁桌一人接:“语文还要写作文呢,快算了吧…”
“一天到晚的考试…”
许甄转的笔卡住了,她重新转了半圈,过到手中是执笔的姿势,闻言无奈地弯唇笑。
后面的白棉拧开热水瓶,热白气冒了出来,她吹了吹:“真考试啊,甄甄,我这里卷子都比书还厚了。”
许甄:“嗯,而且下个星期也考,下下个星期也考,下下下个星期也考…今后每个星期都要考。”
白棉哈了一口气,很哀伤,看着窗外。
带转弯的走廊能看见下面几楼横向教室的动向。那里门户打开着,有男生在后门的门框处做着引体向上,旁边有人凑热闹拍手叫好。
扶栏那里也有男生女生在打闹,望进教室鲜少有人看书刷题,悠哉悠哉。
白棉情不自禁感慨:“我好想回高一啊,也没那么多考试,楼层也低。”
许甄静了一下。
白棉撑着下巴继续喃喃:“而且他们周四周五好像活动,还有露天电影可以看,不用上晚自习,真是舒服啊…”
许甄低下眼帘:“嗯,毕竟要元旦了,学校组织活动嘛。”
一般节日学校都会组织一些活动。汇演或者看电影,春游,远足,班里开派对之类的。但这些活动大部分都不会把高三的囊括进去,因为学校把升学率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走廊里忽有喧闹人声,应该是有结伴的男生经过在打闹。她跟着声音侧头。
想,高一和高三果然是有距离的吧-
江城四中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课。应国家要求,为中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一般会有一两次自习课是自由活动时间。
因场地和运动器械数量的限制,大活动课一般是分班级分时段上的。就跟分批吃饭是一个道理。
每周三是高三和高二的单数班上。
这天是星期三,绵绵冷雨终于停了一天。下午时候,出了一点太阳,稀薄微凉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枝干,跌在人们身上,深冬季节,不温暖但心里安逸。
羽毛球场地。
付清清一个大跨步接住了球,脚在水泥地上磨出一道白痕迹,灰尘拥聚到她脚尖。她软着膝盖一时站不起来。
球携纯白的羽毛以一个过于险峭的角度飞跃过白网。
对面两人严阵以待。
许甄站在付清清后侧都做好了替前方接球的准备。
结果对面二人脚都蹭出火星子了,也没接着。
付清清站起来,耍酷一样转了两下球拍,炫耀道:“看看,看看,我这球接的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对面的龙秋解了两颗衣扣,她们也打了有将近半个小时了,饶是这么冷的天也有了热意,背上出了些薄汗。
龙秋垂着手,握着球拍,隔了老远跟她们摇头,要打退堂鼓:“不行了,我累了,我去坐一会儿的。”
她身侧的白棉也疲软地微曲着下腰杆:“哎呀,我也想休息一样,果然是老了,太久没上体育课了,净去考试去了…”
两人就这样像晒萎了的花骨朵一样,走到了羽毛球场外围的台阶上坐下。
付清清又转了两次球拍,转目看着许甄:“要不我们两个打,打一对一的?”
许甄虽然也累,但也不想坐下休息:“可以啊。”
她握着羽毛球拍往那边走。
那头出现两个人,同样的羽毛球拍被握在手上,不是校服,穿着靓丽,很显眼。
舍曼:“刚好我们四个打吧。”
许甄停下脚,回顾看着付清清,她是个粗神经,性格也好,论事不论人。
许甄觉得,打场球的事,付清清绝不会说不。
果然。没有。
一场战局就这样拉开。
佘曼和白棉她们不同,打个羽毛球打得又狠又快,扣球时一脸嚣张跋扈的样子。捡球的时候撇着嘴,又慢又懒。
没几个来回,许甄就有点手软,她真是想结束战局,赶紧去吃晚饭。
看着付清清越发来劲儿的后脑勺也没好意思举手卡停。
佘曼其实跟许甄没有私仇。不过,一个学生会会长,一个是大姐头,穿衣打扮,课堂纪律什么的偶然会起冲突罢了。
以前没私仇,不代表现在没有。就凭她看见许忌背着许甄,她舍曼就对许甄不爽。
就有一大篓子的坏话和火气逮着机会就想发。
一个高抛球过来。
许甄倒退了两步,用力拍了过去。
佘曼扣球,力道用了十成十。
许甄接球的手腕颤了一下。她脚步也跟着向左偏斜,再一个抬头。
球正好砸中眼睛。
手上的球拍摔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的左眼一直冒着眼泪,疼痛尖锐刺心,她狼狈的蹲下。
只有右眼能迷迷糊糊看见地面上的灰尘,和水泥地磕磕绊绊的起伏。
“甄甄,是不是砸到眼睛了!”
“没事吧!”
她真的没法说一句没事出来。要不是她还能看见一点,她肯定会以为从左眼里流出来不是生理性的泪水,是血。
“没事吧,你眼睛睁一点我看看…”
她强忍着痛楚,睁开了一线。
“卧槽,里面都是血丝…全红的,快,我陪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治不了眼里血块,许甄直接去了医院,医生说了个老长的名字她也没听见,就知道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把眼里的血块洗干净。
手术安排在了周三的凌晨。一场手术结束,两三个小时,天也已经亮了。陪她来医院的张妈放任她睡了一整个白天,到傍晚才给她送了点清淡东西吃。
她左眼打着纱布,还需要住院三天,观察后才能正常回校返家。做手术的时候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单人间的病房很安静,有一个很大的窗户。医院大门口的火炬雕塑在月色下严肃庄重。
张妈送过晚饭就走了。
她一个人开了最大档的灯,用独只剩一只的好眼睛挑灯夜战,写卷子。
没算错,他们班今天已经考完一场数学考试了,这种感觉很奇妙,要考的人不想考。只你一个真不考的话又心里慌。
心里慌的许甄就这样央求她的小姐妹把书包卷子都搬了过来,深夜自己补进度。
一题接着一题,医院的药味和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
她很累了,心里疲劳,右眼更疲劳。完全的专注和一只眼睛的视觉消失状态让她丝毫未察觉来人。
“别写了。”
他声音冰冰凉凉的,有夜晚的暗哑味道。
许甄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到,猛地抬头。很有点惊讶,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惊异更甚。
七点半。
学校晚自习下课时间是七点四十五,而且从学校到医院还需要时间。这代表这人是没上晚自习过来的。
而且,根据过往的江南同学的证言,许忌不是会乖乖请假的类型。
她这样想,就这样问了:“你逃课了?”
许忌慢悠悠坐下,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懒懒道:“没逃课。”
他没穿校服,身上是黑色的外套,没有背包,仿佛只是路过进来看看她,很随意。
许甄太了解他了,惯会钻空子说话。她淡定说:“哦…没逃课,逃电影了是吧,我记得你们今天晚上看电影来着。”
许忌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
许甄从鼻子里哼气,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就是逃课,许忌,你…”
她想想时间,现在让他回去也为时已晚了。
“你为什么要来,又不是周末,而且我眼睛已经没事了…”
他平静交代:“电影没意思。”
许甄:“哦!”
电影没意思,来医院看她就有意思了。
他们相视静了片刻。
许甄现在只有一半的视力,看他的时候视野也很窄,他的眼睛他的脸庞就聚焦更清楚确切。
许忌的目光缠着她,没动。
她有点面热,移开眼睛,无波无澜地和他说一句:“我要刷卷子了,你待一会儿就回家啊…”
她没想过要让人守夜,又不是什么会让行动不便的病症,而且也就住三天,恢复的好,可能后天就能出院了。
许忌沉默。
许甄就当是他答应了,埋着头继续写题。
她昨夜做手术,几乎没睡觉,白天补觉作息又不规律。面孔很惨白,唇部干燥,右眼下又有黛青,病房的冷白光一照,憔悴得像个女鬼。
她才写了几个字。
一道声音低沉认真:“别写了。”
许甄脑袋里已经在演算题目了,分不开神,随意答话:“等等…我把这张写完…”
他望着她:“不好。”
她眼睛都这样了,需要休息,而不是学习。
许甄没听,仍然垂着头,眼睛焦灼在题目上。
过分严肃地陈述:“不行…下个星期这张卷子,老师要讲的…必须得写完…这是高考的模拟卷…”
她嘴里还在嘟囔。
一只手直接盖住了题目。
手很大,指节干净,掌骨浮出。
他说话慢,一字一字,透着凉:“不准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