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许甄坐在沙发上。
付清清撑着太阳穴靠着扶手,握着手机,脸被屏幕的白色亮光映得油亮亮的:“你刚刚看见于大帅哥没?”
许甄刚刚头昏,又被另一个人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舞台上的其他人,在她眼里,那一首歌的时间里,就跟打了马赛克一样只看了个隐约框图。
许甄说:“我没怎么看清。”
付清清点点她冰冷的额头:“我就说要你快点,你站那么外面怎么看得见?”
付清清很顺畅地饮了半杯气泡水,拿出小镜子看脸:“你其他人也没看见啊?”
“我可还看见熟人了,我们学校的,你要不猜猜是谁?”
“我看见许忌了,还有一个女生,好像是新转来的,我在贴吧里见过,叫个什么来着,短头发,长得挺萌的,和许忌有点关系的那个…”
许甄:“紫祎。”
付清清击掌:“哎,对,就叫这个名字,你咋知道,你啥时候也开始看八卦。”
许甄心里嘀咕。
不是看的,是从赵愿牌八卦广播站那里听来的。
“真厉害,我们还在学校里待着,人家就出来组团唱歌了。”
“紫妹妹一手架子鼓打起来真是帅呆了。”
许甄低头不语。
舞台上是五个人,除了键盘老师之外。主唱,贝斯,吉他,架子鼓一个不差,而且配合默契。他们一定组团这样唱过很多次了。
这一瞬间,许甄想起江南的话。许忌在学校住宿时,经常夜不归宿,多半就是来了这里。
付清清的手机振动了,她拇指一划,接了电话:“喂,啊,我们就在这个一楼角落的沙发这里坐着呢。你们还在后台吧。哦哦…”
“二楼吗?207包厢,那个,你们有几个人啊,我小姐妹有点害羞,认生,哈哈哈哈哈,好吧,我也有点,我们可是高中生。”
“五个人是吧,好好,那我们马上就到啊。”
付清清把手机放回小包包里:“甄甄,走啦,我们去看帅哥,没事的,许忌还有什么紫妹妹也在,肯定安全,都是一个学校的。”
许甄站起身,从桌上拿过挎包时,打翻了一杯冰柠水。她在发慌。又不得不去-
推开包厢里。
里面灯火暗淡,有人举着话筒在唱歌,一个字儿也没在调子上。屏幕上歌词一行,从白色度到紫色。
付清清牵着她坐到了最左边。许甄靠着最角落。付清清的旁边是于封。
人们都在友善又新鲜地笑,不自觉打量着这两位新来客。
一个梳着脏辫戴着十个戒指的男生戏声道:“呦,于封你小女朋友来了啊,成天听你说说说的。”
声音很大,一点儿也没顾忌着付清清。
纵使,灯光色彩斑斓。
许甄也看见付清清的脸像开了特效一样的通红。果然,打游戏,每天聊天聊出感情了。
遇到喜欢的人,再活泼开朗的女生也会有拘谨害羞的时候。
于封搁脏辫隔得有点远,没回怼这个话头,像是默认。
黄毛打了个岔:“咱玩点儿什么呗,听紫妹妹唱歌听得我肾都痛。”
正好一首歌结束,紫祎放下话筒,顺道就踢了他一脚:“去你妈的,你肾不好怪我的歌。”
黄毛:“嘶。”
两人在日常性的小声争执。
脏辫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副牌,叼着烟看了看最角落的许甄。姑娘太漂亮太打眼了,想不看都不行。
他撤下烟,搭话:“你们两是四中的吧。”
付清清点点头。
许甄嗯了一声。
脏辫转目,瞄了两眼坐在另一边最角落的许忌,他正漫不经心地倚靠沙发,闲散饮酒。
“许忌,你不也是四中的嘛。”
许甄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指尖在战栗。
要搁了从前,她在酒吧碰巧遇到他。
肯定有一大通的话要和他说。
你才高一,别到这种地方。天气冷了,别喝冰啤酒。虽然酒吧有空调,也别只穿一件短袖啊,要命不要…可是,现在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被cue到的许忌捏着酒杯,淡嗯一声。
黑色帽沿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利落干净的下颌线和抿直的嘴角弧度。看不清他的眼色。
许甄却像有通灵眼一样,觉得那帽子下的一双眼很深地盯在她身上,穿过歪七倒八的酒杯酒瓶,和朦胧光晕。她可能也疯了。
付清清挨在她耳边:“哇靠,弟弟好酷啊。”
许甄牵动嘴角,僵硬附和地笑。
脏辫两手把桌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一边,洗了几次手上的牌。
咬着烟,口齿不清地道:“玩国王游戏?”
黄毛:“随便。”
于封:“成啊,就玩这个呗,惩罚国王说,还是抽牌?”
脏辫笑笑:“国王说吧,凡事好商量。”
脏辫洗好牌,放在桌上,看着付清清和许甄,沉声问:“你们知道规则吗?”
付清清赶紧说:“知道知道。”
许甄用很轻地声音,疑惑地嗯了一声。
付清清贴着她耳朵细声快速解释,害怕拖他们玩游戏的时间:“就是抽牌,然后抽到国王的可以随意点两张牌做什么事,一会儿边玩我再跟你说。”
许甄点头。
第一轮,国王是付清清,点了四和五两张牌,对视十秒钟。
脏辫和黄毛成功踩雷。
眼露嫌弃地看了对方十秒,然后不约而同做干呕状。
“你能脏辫真够脏的,都能养虫了。”
“我他妈还有密集恐惧症呢,瞅瞅你满脸的痘,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轮是脏辫抽中了国王。
正好点到了于封和付清清。
老套的男上俯卧撑。
付清清躺在沙发上,脸红得可以拧出血水来。
周围人一个劲儿起哄。
第三轮。
是于封抽中的国王。
“那就六和七吧。”
许甄看着自己手里的六,心里暗自祈祷,是女生,是女生。
“六和七在哪啊?”
许甄摊牌在桌上,那个心心念念的方位角处,同时也落下一张牌在桌上。
是七。
许甄呼吸都乱了,好死不死,正好是他。
于封瞥了一眼许忌,若有所思笑了下:“那就真心话吧,我这里有三个问题,让六提问七。”
他从桌下掏出一个扯谎器,测谎仪是红色的,像一个大型的鼠标,有五指凹槽。
黄毛笑喷了:“你搁哪淘的啊?”
于封:“放屁,这酒吧里本来就有。”
于封:“那就这个了,要是有一个问题出来是假话,你两要打个kiss,一分钟。”
“欧呦~”众人哄闹,连付清清也跟着凑合,激动地在她腿上摸来摸去的。
许甄的脸色白了。接过那张问题纸。
她压着紧张到快要爆炸的心脏,轻颤声音念出第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空气很安静。
许忌闻声,慢悠悠把手按进测谎仪里,五指契合,冷白的皮肤和红色的塑料外壳对冲很强烈。
和年龄不符,他有一双骨感禁欲的大手。
许甄等待着回答。
她感觉自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问着过线的问题而不在意,仅仅是因为她知道更过线的东西已经发生,也有可能马上将要发生。
“有。”
他平淡回答,没有一点停顿。
于封蹲在桌旁,按了测谎仪,小灯一闪一闪的,最终停在了真话键,显示是绿色,他没有说谎。
许甄深吸一口气:“初吻还在吗?”
不敢想象,她几天前,还跟许忌在实验室里寒暄聊天。看见接吻的场景,他淡然地提醒她,非礼勿视。
这一定是梦。
这指定是梦。
许忌仍然很淡定,语调也平坦无波:“不在了。”
小灯一红一绿,一绿一红,停驻在干净明朗的绿色。
最后一个问题还没开口。
黄毛打趣道:“正人君子啊,都是实话。”
黄毛显然不关心他的回答,只关心问题是真还是假。只有假了,大家才能看见热吻。
黄毛说这话,是在调侃许忌不说假话,不想白占人便宜。
许甄感觉自己脸上的肉真的绷了个紧,和脑袋里的神经一样。生怕暴露点什么出来。
他们在很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才让一切情绪只在波澜不惊的水平面下,汹涌澎湃。
最后一个问题。
“你初吻是什么时候没的?”
他抬腕抚了一下帽子,而后微偏头,眼凝视她:“上个星期。”
四目相对。
许甄的心猛地一跳。
测谎仪转啊转,最后灯就没亮了。
于封歪着脑袋研究开关,过了一会儿才好。
他又按一遍,停在了绿色键上。是真话。
黄毛双手枕着后脑勺:“没意思,我还想看打波儿呢。”
紫祎嚼着泡泡糖问:“是谁啊?上个星期的话,那应该是学校的人了,江城人。”
他们中只有紫祎关心问题的内容。
许忌轻嗯一声,无更多解释。
紫祎满眼好奇,她快速洗着牌,说:“快快快,再来一把,我想知道是谁?”
许甄感觉她真绷不住了,再来两把,她就要原地升天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找了个托子,礼貌地说:“时间好像有点晚了。”
脏辫:“那要不送你们回去,我送。”
许甄挽着付清清的胳膊,无视了她的那句,再玩一会儿嘛,柔声:“不用了,我们住得很近,不用送了。”
他们互相又道了几句别。
就推门离开了。
门关上时,许忌隐没在黑暗中,没有动。
紫祎玩着扑克,用很低的声音,喃喃自语:“真好奇到底是谁?”
于封在一边听见了:“你好奇干嘛?你喜欢许忌啊?”
紫祎摸摸自己的耳钉:“喜欢啊,不是那种喜欢,是崇拜的喜欢。”
她和许忌认识已久。
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不过,你咋想出来这种问题的,还有这个测谎仪,我以前在酒吧从没见过。”
于封愣了一下:“你才来多久,这玩意儿很久以前就有了。”
紫祎转着弯地嗯声。
于封垂目,没说话了。
他很少见许忌那个样子。
从他自音乐会回来,和许忌炫耀自己认识了一个叫许甄的大美女后。
今天请她们来玩游戏,抽牌的手法,真心话的问题。一半,都是许忌交代的。
像是在别扭地表白,还她妈装酷装不认识。
真是见了鬼了-
公交车转了一个弯,许甄的身躯跟着左靠再回正。
左耳挂着付清清塞进来的耳机,放着刚刚酒吧里许忌唱过的歌。
伍佰的一生中最爱的人。
“你用你独特的温柔狠狠地刺痛了我/证明你已不爱我/你的干脆你那用心的依偎/普通朋友的相对以为我都没感觉…”
她手软在扶手上,手掌心向上,慢慢张开五指。
然后先弯上拇指。
许忌有喜欢的人。
再弯上食指。
初吻没有了。
再弯上中指。
初吻是上个星期没有的。
许甄望着车窗外,一个红灯的时间,车辆都停下,像排着队的甲壳虫。
小路上,有在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寒风凛冽,一对情侣买了一根,你吃一个我吃一个,腻歪着从她的视界里变小,消失。
许甄握紧手掌。
她不是傻子,万分之九千的可能性。
许忌…喜欢她。
付清清靠着她纤瘦的肩膀,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甄甄,你觉得于封怎么样啊?帅不帅?”
许甄还没回答。
付清清抢先一步顺着自己的问题,自问自答:“我感觉挺帅的,我还以为今天唱歌的会是他,结果就在后面弹吉他。”
“于封是挺帅,不过跟许忌比还是差了一截。果然要唱歌,还是得看脸啊。”
“不过于封也很帅了,比我们班上的男生都帅,又高又瘦,又会弹吉他,打游戏也厉害,声音也好听。”
她说着说着,就把眼睛落到了许甄这里:“哎,我问个问题哈,你还跟他…有联系没啊?我就随便问问,我记得他当初还是先找你要的微信。”
许甄:“没有了。”
“哦哦,我主要就是觉得男生第一眼都是看脸嘛,于封也是看脸才先找的你…”
许甄悠悠地接:“但是你的人格魅力太大了,他就甩了我去喜欢你了。”
许甄是怕付清清和于封好了,心里也会一直有个疙瘩想这件事。所以才这样说。
“哈?不是你对他爱搭不理,他才跟我聊这么多的嘛。”人总这样,想要听什么也喜欢反着说。
许甄控制不住倦意,闭下了下眼睛,喃:“没有,他喜欢你,我看出来了。”
付清清耳朵红了,别了一下脸颊:“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甄冷静:“他喝酒的时候会仰头,仰头的时候会看你一眼。侧脸的时候余光也在看你,玩游戏的时候对上眼睛,他就不挪开了…”
就跟许忌一样。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傻瓜。那么明显的事情,她到现在才注意到。
许甄的头靠着玻璃窗,跟着公交车颠簸,很困顿,也冷。
付清清的声音也渐渐舒缓又细软:“真的啊,我都没注意…”-
她们在车站告别。
两个人其实住的算近的了。走路也就十分钟。只不过,并不是顺道,下了车,一个往南方向,一个往北方向。
付清清和她分开之前,看着她这深蓝色的大卫衣,还打趣一样说:“你小心点哈,你这衣服颜色虽然不咋显眼,皮肤颜色就挺显眼了,尤其是月黑风高夜…”
许甄笑着背过身子,跟她挥了挥手就走了。
道路上,干枯落叶累积在台阶的夹缝处,她脚不经意踢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在秋季夜晚听着惬意舒心。
直行大道旁的商店里,她买了一盒薄荷糖,打开,倒出一颗放进嘴里面。
茉莉味夹着薄荷味在舌尖散漫开来,脑袋里坐车堵车还有重金属音乐弥生的晕眩感一扫而空。
她缓慢踱步,一路走到大道的尽头,左拐进了那条没有路灯的小巷道。
她心不在焉,并没有怎么看路。
正常情况下,她不是那种怕鬼的人。但是因为有人给了心理暗示,有异声异象出现的时候,就跟联动反应一样。开始惧怕,胆颤。
她默不作声地走。
树影婆娑。身后有小石块落地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猜想是风吹的,或者有老鼠猫咪。
紧接着是一阵人声,市侩的中年男人,声音粗噶,仿佛隔了一栋楼,从她的后左侧慢慢逼近。
许甄静止脚步。
细听。
是江城的方言,她老家是蜀地的,听不太明白地道的江城话,只知道这人,很凶,很吓人。
声音此起彼伏,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越来越近。这巷子很偏,平常她从这里过,基本都不会遇见人的。
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眼睛落在很远处巷子口墙壁的小灯上,没顾看脚下。蓦地绊到一块石头,她踉跄着往前软了几步。
神经敏感时,加上被绊到,她出了冷汗,草木皆兵。小跑着,有些狼狈。
余光里,她看见身后墙上有一道影子,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脚步不歇。
手机在荷包里振动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可以给付清清那个大嗓门打个电话,出了什么事也有个保险。
屏幕亮起。
一行字浮在最上头。
【是我。】
像护身符,她被定住了。
好一会儿。
她把手机放回原位,对着黑空和银月哈了一口气,一朵雾白色的小蘑菇冒出又不见。
楼上住家户的灯,从上头微薄的打了一点,映在墙上,很暗淡的黄光。
她侧了一点脸。
看见离她很远的身后,墙壁上的那道影影绰绰的影子。
清瘦很高,看见她此刻停下他也跟着停下,很安静,像不会说话一样,她不走,他就能一直守着。
知道一个人暗恋自己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先是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得意,然后是少女的羞娇和悸动。
因为是许忌,这复杂的感情里又微妙的混进了罪恶感和别扭。这情绪太过强烈,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男女的喜欢。
只是因为被震惊到了才会如此牵肠挂肚。
她想,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
此刻,这狂跳的心脏和烧红的耳朵。
还有那个吻。她闭上眼睛就会生出画面的吻,像魔咒一样缠绕她。
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陌生与震惊。
她那么自信地下了定论。
冷风穿巷而过。她拥着领口打了个冷颤。
光影中,他上臂处有一个方形的轮廓伸了出来,是袖口的形状。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是穿的短袖。
风刮去她身后,那人的衣袖翻飞,单薄轻然。
像是在故意惹她心软,勾她回头。
许甄忽然很气恼他。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她这样想,拨脚快走起来。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都晓得,这一天后,就不存在姐弟,只存在的是两个青春年少的男女。
她再有的,所有的好意和关怀也都很清楚的只会指着一个方向走了。
每一次的心软,每一次的心动。都明明白白,不再有面纱遮挡,也不扯什么友情亲情。
她轻叹一口气。
许忌啊,走快点吧。回家。家里就不冷了-
地理老师讲,江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寒冷少雨。然而江城的天气却常常不按套路出牌。已经是农历的冬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一楼的教学楼三级台阶都漫上了水。走在校园里,来往学生,布鞋变破布,跑鞋变小船。
食堂特开了冬至窗口,专门卖饺子。
许甄和付清清还有白棉,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就循着节日,去食堂吃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白棉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已经下了好多天雨了,我们寝室衣服都晾不干。”
付清清一口咬了半个饺子,含糊说:“还好我是走读的。”
许甄浅笑着附议:“还好我也是。”
白棉的勺子在汤里晃了两下:“真好,我也想走读,我们寝室每天晚上洗衣服都挤着洗的。可惜我家住得太远了。”
“你们住很近吗?”
付清清:“就五六站地铁的样子,不过每天还是要起很早的。”
白棉:“起多早,我也愿意在家。”
谈起这个,她又到一些更远的事情。
“你们高考志愿打算填哪儿啊,离家近还是远?”
付清清犹豫一下,停下勺子,难得闲聊时候也认真地思考:“我应该南方城市吧,我怕冷,不想去北边。”
白棉点头:“哦,许甄呢?你成绩这么好,应该去一线城市的。”
许甄耸耸肩:“还没想这个,看高考考多少分吧。”
真神奇,一个数字,可能就决定了今后好几年要待的城市和要遇见的人-
学期末一到,学生会的干部就要换届了。
许甄吃完晚饭后,还剩了一点点空的时间,过来学生会教室,把文档里的文件都规整清楚,还有一些她手头工作的交接。
下一任学生会会长是个平刘海戴眼镜的超级学霸。高二的。自我推举要来接任的人很多,但最终还是集体投票决定的,最后决定的是她。
当初,许甄参选的时候,也是被投票投出来的,她性格好成绩好,又有能力。
学长学姐选人的时候,她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当选。学生会待了两年,也是时候该让位子了。
一股韭菜饺子的气味从远到近漫过来,真是不见人,先闻其手中食之味。
赵愿一手拿着个内里油兮兮的塑料袋子,袋里一个金黄油炸的大饺子,一边啃一边坐下在许甄身边。
“学姐要走了啊~我也要走了的。”
许甄推开一线窗户,透透气:“你走个头,还有半年呢。”
“啊噢…我都迷糊了,高二还得做到底。”
赵愿在学生会里熟人不少,但是她刚进学生会实习的时候,许甄还不是会长。两人是一带一的师徒关系,最亲也最好。
许甄要走,她有点舍不得,最近常来活动教室里跑。
赵愿安坐着,像平常一样,说天说地,讲八卦:“陈虎,你知道不,就舍曼那前男友…哈哈哈,我上次跟你说还是男朋友的,这几天被分手了,变成前男友了。”
“八中那个。”
许甄想起来了。
当时因为佘曼和许忌的绯闻,口口声声说要揍许忌那个八中大佬。
赵愿:“我前几天看他在校门口堵舍曼来着的,堵着了就直接被甩耳光了,啧啧,这两人恋爱谈的也是够狗血的。”
“我觉着哈,天气这么冷,陈虎再蹲估计就不是舍曼了,是许忌。”
许甄敲完一行字,转了一排,开口:“这跟天气冷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哈,你喜欢等人吗?坐在椅子上等和站着等是两码事,一个人愿意站着等你,或者在很冷很热的天气等你,说明是真心,有执念。”
“陈大虎同学对佘曼同学是真心。分手了,他过不去,想偏一点,就要找小白脸秋后算账!”
许甄淡定冒出两个字:“很扯。”
赵愿被她气笑了:“爱信不信,我昨天都看见那一帮人了。佘曼都改住宿了,他们还蹲那儿,不是找许忌是找谁?”
许甄拔出u盘。
关了电脑。
黑屏上倒映出她的脸。
她和许忌很久没说话了。
听到他的一切信息,仍控制不住的仔细倾听-
晚自习下。
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从下个学期开始,放学时间还要调到更晚的九点半。
雨已经停了,路面很湿润,黑黢黢的在路灯下泛出橘黄色的亮光。
她路过校门口的大道,经过八中的时候斜目看见了陈虎那一堆人趁着晚自习的时间出来学校,缩在角落处抽烟。他们也是住读生。
许甄不经意间和他们对视了几眼,有点不自然地转开目光径直往前走。
走出一截路,隔着八中校门口有点距离之后,她侧着身体,视线在身后的人群中梭寻,驻守。
只等两件事。
许忌。
或者陈虎进校。
她很缓地倒退着走,左脚忽然斜着陷了下去,她重心不稳地半蹲着回身。
是地上的废弃下水道的通口,竖长方形状,因为废弃了,通口并不规整,比好的要大一些,她脚又小,左脚就这样斜着卡了进去。
她暗道一声,完蛋。
许甄站着用力拔了几次,纹丝未动。
旁边人来人往,快步行走。只有她被这个破烂下水道封印在了这里,还是以这种一只脚长一只脚短的别扭姿势。
她没办法,只好蹲下来用手拔。
地上很湿润,白色的鞋面染了湿意,周围一圈的布都成了灰黑色。她没在意,指尖也湿了,又脏。她只想从这个尴尬社死的情况里赶紧解脱出来。
“那个,同学,要不我帮帮你吧。”
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许甄转头。
是她们学校的男生,和她一样的是高三的,是隔壁二班的副班长江翼。长得清秀干净,偶然听班里人说起过他,温和负责,成绩也好。
那人看了一眼许甄,玉白面孔,乌黑的瞳仁雪亮干净,像绘在古画中的端妙女子,纯净空灵。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注意力转到她的鞋子上。
难得的挺身而出,搭话认识的机会。
即使江翼不是暗恋许甄的人,也是知道听闻过她的人。很漂亮很温柔学习也好。
机会来了,他就想认识一下她。
许甄蹲着,脚发麻地用她用手扶了一下地,指腹沾上泥灰。
江翼自顾自地握住她的鞋子,一手在鞋尖,一手扣在鞋帮处用力。
许甄无言也没拒绝。
一道冷淡人声飘下来。
“许甄。”
地上的两人慢慢抬眸。
他穿着秋季的蓝白色外套校服,下面是宽松的牛仔裤,高高瘦瘦,单肩背包。目光很沉寂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因为他是站着的,天然而成,许甄感觉他的视线里有压迫威慑。
就只是喊了个名字。
江翼看见许忌,也本能反应地收回了放在许甄脚上的手。那个眼神,很冷,有浓重的警示意味。江翼感觉到了。他有些尴尬地说:“那我就先走了,你朋友应该也能帮你的。”
许甄看着江翼快速离开的背影。有一种尴尬场里唯一的解救可能也消失的感觉。
现在,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了。
还是以这样一种她蹲他站,她被卡脚,他悠哉而立的姿态。
路灯下,他瘦削的眉骨微伏,冷峻清隽。
“鞋脱了,我背你回去。”
他说地很平静,像只是提供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许甄在为难。
许忌不是江翼。
不会蹲在她身边拔一只拔不出来的鞋子。
他只会站着,说出他要说的话,然后要她来做选择。就像那个吻。
许甄还想挣扎一下:“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可以弄出来的。”
她放在鞋上的手暗自用力地拔了两次,一样的结果,仅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拔得出来的。
她急得耳朵通红,脸上也开始发烫,脚麻得生出细细密密的刺痛。
眼前,他的脚仍然在原地。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垂目凝视她的一切。
许甄静了半晌,麻意蹿上来。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说,抬目看着他,安静了几秒钟:“…”
意思很明显。是妥协了要他背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就开始解鞋带。
这双鞋还是许妈给她买的,就这样被这下水道的盖儿带走了。
她细白的手指在鞋面上微动,另一双手从她指间的空隙出钻进去。帮她解着鞋带。
许甄抬眼。
他点漆的眼眸里有专注温和的光,掩在浓密的睫羽下。她看得有点失神。他手指很凉,碰触时,却引得她耳根子更烫。
鞋带都解开了。
她踉跄着站了起来,把脚从鞋子里脱离出来。
粉白袜子暴露在冷空气中,脚趾不自觉缩在一起。
周围大多是八中四中的学生,有的甚至认识她。看热闹一样的向这边投来热切的视线。
她脸上绯红。刚刚说好的,她现在有点想反悔了。
许忌站在她面前,看出了她的窘迫和犹豫。像是预料到什么,声音冷冷:“要背吗?”
许甄说:“我觉得其实不…”
她话还没说完。
许忌转身就走。
“哎,许忌…”
许甄的心里罪恶感一瞬间上来。刚刚明明是她自己答应的,就半分钟前,现在又说话不算。
她单脚蹦着往前了两步,身形一个不稳,眼前没鞋的那只脚就要落地。
他的手及时紧握住了她的小臂,力气不小,她瞬然有了倚靠,不再没有重心地摇动。
“我…”
许甄对上他漆黑静默的眼。
“还是麻烦你背我…”-
从这里到公交车站只有十分钟的路。
她不自在地半趴在许忌的背上,也不敢把头安然放在他的肩膀上,背也是绷着的,很累。
她不敢让自己和他的身体有太多的接触。
许忌感觉到了她在努力让自己的前身和自己的后背保持距离。他也感觉到,那件事情之后。许甄也在和自己保持距离。
像画出了一道线。
做还是不做,对他好还是不对他好。她都选了后者。明晃晃的答案。她已经选了-
公交车上,他们坐在靠左的后排。许甄坐在里面,许忌坐在外面。
她不自然地假装在看车窗外的风景。
许忌安坐在一边,沉默。
偶然,车拐弯。
她一只脚不在地上,手也没来得及抓扶手,就这样倒了几秒钟在他身上,再慌张抓着椅背立起身体。
许忌只是坐着,把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淡定的没有任何动作。
今天,是感受他温度最多的一天。
他不像电视里说的,男生冷天时候身上也是烫的。许忌身上很冷,冷得让人想紧紧地抱住他。
有那么一刻许甄也很想。
事实却是,她在故意地渐行渐远。
在惧怕一个偷吻她的十五岁少年。
“许忌…你最近晚上回家从那个仙女街绕一下吧。”
“为什么?”
“八中有人要找你麻烦,我听我闺蜜说的。”
“不想绕。”
“…”许甄哑口无言。
她觉得眼前这人比以前更冷漠了。
“就绕二十米的路。”
她比了一个二出来,眼瞳很亮,有点从前拼死拼活关心他的样子。
“不想绕。”
他声音半哑。
许甄嘴角的笑容滞住了一下。
许忌的眼神沉,冷说:“别多管闲事。”
许甄缓缓收回手:“哦…”
许忌没看她。他想。要么就一直关心他,要出事了才来找他,算什么。救死扶伤的正义使者嘛。
许甄的手软绵绵地在自己大腿上锤了几下,气氛说不上来的尴尬。
“我们最近要模考了…很忙,所以我…才很少把时间放在你身上…小忌…”
找借口。
许忌不言,唇线抿紧。
“过了一月份就好了,啊…你寒假是不是要回家里了?”
许忌嘴角扯了一下。
“你想我赶紧走。”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许甄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一般人过年不都得回家嘛。
公交车停了两个红灯,转了八次弯,停在他们要下车的那一站。
许甄握着前排的椅背艰难而立,跳着走了两步,身体就突然腾空了。
“唔……”
许忌把她横抱了起来,他看着清瘦,抱她却丝毫不费力,很轻松。
她声音里有羞赧,脸也瞬间热烫:“你…小忌…你说了要背的…”
许忌没搭理她的反抗。
他们在夜路上行走,人流熙攘,不同于学校门口,关注他们的人并不多。
“许忌…”
他的手卡在她的腿弯,整个胸膛贴着她身侧。
她脖子都憋红了。
“你放下我,你说要背的…”
许忌没听。
用那么别扭的姿势待在他背上,最累的人是她自己。
夜色朦胧。
她的手不敢放在他的肩膀上,只能收在胸前,目光不动的盯着他胸前的衣服。
就这样走了很久,快到家时。
她看着他,提话的眼很认真:“还有一点路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跳着回去的…”
许忌定住脚步没动,家门廊的小灯就近在眼前了,温馨和蔼。进了这个门,她就不会再和他说话了。
他顿了下,明知道如此。
一秒后。
她的脚还是落了地,为保持重心,她一手撑扶着墙壁,一手缓慢往前跳。动作笨拙,没顾上走在她身后的许忌。
她扎了一个很低的马尾,蹦跳间,皮筋就松了,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膀,在月色下泛出绸缎一样柔滑的光泽。
她哀叹一口气,用手拢过左侧的头发,挽在耳后。
微抬头,寒风掀起她肩颈的长发,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
她忽然想到什么。
不期然回顾。
他就安静地在离她三四步远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看见她回头,才慢慢抬眸,寂静的眼瞳像深潭水,无波。
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白卫衣,很眼熟的款式,是她给他的那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么冷漠孤僻的许忌就完全接受了她。
他不是那种轻易会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所以一旦进入了他的世界,就要做好永远不出来的准备。
他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给过了,失败了。也仍然在给。因为她是许甄。
许甄握紧了手,手心湿热。她知道现在迈出的每个实质的一步都完全不同于过去了。
她心跳怦然,舔了干燥的唇角,歪头,柔声和他说:“许忌,我一会儿要和妈妈打电话,你跟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