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张妈收拾好了厨房,脱下黄碎花的围裙,掸在一旁的立架上,转身说:“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许甄舀粥要送进嘴里的勺子顿住,放回碗里,白瓷碗和白瓷勺子磕碰出细声,她声音似晨光轻柔:“嗯,您慢走,下午回来的时候帮忙带点那个…”
  许甄瞄了一眼许晓安,用嘴型无声的讲话:“糖。”
  和小孩子吃饭的时候,最顾忌提起零食和玩具。因为一让他想起来,说风就是风,他马上就能撇下饭碗,兴奋地去找玩具和糖。
  张妈领会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笑。出了门。
  “我中午要出去一下,下午才能回来。”许甄动了动碗里的勺子,淡定的交代着自己一会儿要出门这件事。
  饭桌上的另外两个人却都跟耳聋一样,对她的这句不带问号的陈述句没有丝毫回应。
  许晓安的小嘴一张一合地咀嚼米粒,两边的奶膘跟着动作一鼓一松。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四顾张望,猛不丁看见橱柜里的一个兔子娃娃,就一直跟被钉进一样,只留了个后脑勺给许甄。
  许忌安静地坐在一边,靠着椅背,一手握着手机,干净冷白的指节拨着键盘。懒洋洋地,不时拿起喝到一半的冰气水,闷一口,面前的热牛奶原封未动。
  他面容有倦意,沉静冷淡,和身侧那个写满好奇和兴奋的后脑勺放在一起,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许甄看似淡定地目视着这画面。
  从某种层面上讲。
  她觉得这两个人都挺难搞。
  她清清喉咙,没人搭理她,她开始指名点姓:“许晓安,转回来,吃饭。”
  这种指令对一个五岁大,有点皮的小孩,只说一遍,效果基本是零。
  许甄:“许晓安——快吃饭——”
  “许晓安——吃饭了——”
  “许晓安——”
  一连四五遍,许晓安才慢吞吞地转回身,笨拙地捞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碗里的稀饭,像玩水一样。
  许甄眼睁睁地看着,哀叹了一口气。时逢高三每晚要刷题到深夜,天蒙蒙亮就得起床上学,她都不敢想,还有七天要跟这个小祖宗待在一起。
  许甄:“小忌,我中午要出去,你能……”
  说到一半,后话还没冒头,她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生怕带孩子这几个字还没出来,他就提前预判,然后说不。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角。许忌带小孩,应该不会出人命吧。
  “你能…”
  他平静地问:“去哪里?”
  许甄呆了一下。
  重点不应该是,你能后面的内容吗?怎么问到她头上了。虽然不太合她的逻辑,她仍然温和回答。
  “张爷爷过生,我要去,就中午饭,下午晚饭之前,应该就回来了。”
  他微点头。仿佛话题就这么了了,后面是什么,他一点儿不在意。
  许甄看看许晓安嘴边流淌的稀饭,拢了下耳边碎发:“小忌,我一会儿出门了,他就交给你了,你…能行吗?”
  他很缓地侧脸,不带丝毫感情的眼,清冷异常,淡睨了一眼许晓安,一字一顿:“不能。”
  “啊……”
  这就尴尬了。
  他果然不愿意带孩子。
  许甄在心里思考出了好几个解决方案,带许晓安也去寿宴?或者把他送去张妈哪里?不管怎么样,都是麻烦别人了。
  “我给他放动画片,你就在旁边坐着玩手机,可以吗?”
  “许忌,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玻璃窗外,清晨阳光,澄澈干净。她亮亮的眼瞳被折射后的光线眷顾,透明似水晶。皮肤白到有透明感,估计是为了去寿宴,她特地穿了一件红色的薄毛衣,衬得人更加肤白娇媚。
  许忌安静看她,没说话。
  许甄抓住这个空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啊…”
  她笑眯眯的,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像极了那天拎着行李箱要全球环游,把小忌扔给她的许妈许爸。
  许晓安转头,目露警惕地凝视他。
  许甄解释:“安安,这是许忌哥哥。”
  这是和安安说的话,她的语气语调都像小孩,软糯绵软。
  许忌…哥哥…
  他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微按进去了一点-
  “啊!!无敌战甲激光,钦—钦—”
  电视机里,一部动画片放到最关键的高潮时刻,许晓安激动地两只小脚踩在软软的沙发上,用全身去模仿动画里的英雄人物。
  所幸,他还是脱了鞋的。
  一集放完,自动跳转到第二集,许晓安看了个开头,奶声喃喃:“这一集我看过啦。”
  再下一集,仍然是:“这一集我也看过了。”
  他无聊地荡着短腿,歪头冲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许忌眨了眨眼,声音糯糯:“我想玩游戏。”
  许忌没理。
  许晓安猛地蹦下来,跑到许忌跟前。两手撑着他的膝盖做支力点,身体一个劲原地弹跳。
  嘴上鬼畜循环:“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
  许忌有点不耐地甩了手机,冷清清的眼望着他。
  “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小孩的恐怖之处在于重复。鬼畜一般,挑战着每一个
  大人的忍耐极限。
  许忌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两颊,似乎是想让他住嘴。
  许忌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
  许晓安脸上的肉肉都挤在了一起,嘴被捏得撅了出来,仍是艰难地说:“捉迷藏嘛,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
  许忌松了手:“不玩。”
  许晓安:“你不玩我就扒你裤子。”
  他手正好按在许忌的大腿上,说完,肉短的五指攥起了一团布料,握成了一个拳头,许家特有的抓布法。
  这种举动真像某个人。
  许忌忍不住笑了一下。是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逗笑的。
  时间已经到四点钟了。
  不出意料,许甄也快要回来了。
  许忌懒靠着沙发背,随性说:“你藏吧。”
  许晓安的眼睛亮了:“那你去楼上,数一百个数,然后你下来找我。”-
  许甄从酒店里回来,路上还是清醒的,一点事儿都看不出来。
  到家后在沙发上没坐两秒钟直接躺下去了。
  为表热情喝了两杯白酒。这会儿上头上脸的厉害。
  今天宴席上喝白酒,完全不是电视剧里那种装逼装□□,闷一小杯,都吹上天的画风。而是北方出生的张爷爷和他的北方亲戚喝白的跟喝水一样自在的白开水式画风。
  虽然没一个人要求。她也成年了,没好意思,就跟着喝了两小杯。
  客厅里,窗帘紧闭,暗暗的,很适合小憩。
  许甄迷迷糊糊地软在沙发上,脸上热,眼皮重。这一倒,没一会儿她就真迷过去了。
  玫瑰似的红衣缠绕着雪白的肌肤,她乌黑的发很凌乱,几缕贴在殷红的唇上,萦萦绕绕,还有几丝蜿蜒在玉色的脖颈间,小青蛇一样溜进衣内。
  像一副不被应允在古代出售的美人图。
  勾得玉面冷清的公子哥也转不开眼睛。
  他静静地站在沙发前,垂目,冷淡看着躺在沙发这人红得不正常的脸,和微蹙的眉头。
  再简单不过的答案,酒。
  许忌蹲下来,捡起地上她落下的钥匙,和一个手提袋,放到了沙发前的矮木桌上。
  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明明她出门前,最不放心的是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许晓安。
  而他也一直在等她回来,把许晓安这个麻烦再交回给她。
  现在的情况却是,麻烦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空气寂静。
  他手腕闲搁在膝盖上,再无顾忌地盯着她,像在思考后续,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她睡得不太自在,慢悠悠侧了个身,手在裤子口袋里摩挲半天,闭着眼睛抓出一把糖恍恍惚惚地停在半空中,然后松开手。
  糖哗啦啦地都落在地板。
  合着她以为这里有个桌子。
  许忌目睹了她这种醉酒行为,哭笑不得。
  “给我弟弟带的…”她细声含糊道。
  她再次松开手,糖落进他的掌心。
  “哪个弟弟?”
  “我弟弟…”
  “哪个弟弟?”他很固执。
  她没回话。手从裤子口袋里艰难又慢吞吞地掏出最后一颗糖,横臂,松手,她声音像雾般朦胧;“许忌的糖。”
  她松开手,糖落在浅灰色的毛绒地毯上。圆滚滚的,西瓜泡泡糖。
  是一个答案,在两个弟弟里,她说了许忌,原因仅仅是因为要照顾许晓安的牙,不能吃太多的糖。
  许甄没再呢喃,手无力地垂在地毯上。
  他凝视她,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把手里之前接下的糖果搁在木桌上。
  她脸上热烫得厉害,冷凉的手指微动,蓦地抬臂想用手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行动时,手腕上不知道是手链还是什么东西挂了一下红毛衣的下摆,掀开一截月色锦缎似的腰肉,细致,纤柔。
  她的手如愿以偿落在了脸颊上,冰敷降温。
  像无声绽放一朵缱绻的花,馥郁浓烈,因无心而更加招摇。
  昏聩里,他微沉的目光落在那她腰间露出的那段冰肌玉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