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算多的狡猾。
闻言,许甄举着棉签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就这杯姜汤,她劝了三次,才肯喝一小半。冰汽水,劝了,连听都没听。这人,仿佛是在故意试探她的底线一样。
她仍然浅笑着,平静道:“耳朵不来,手来。”
小孩可以哄,不能惯。
许忌疑惑。
许甄看看他的左手,哼了一声,声音柔韧,像用非人类的语言示意一只小狗伸出你的爪爪。
许忌缓缓伸出手,薄眼皮微掀,淡淡睨着她。
手掌忽然横着落下一根棉签,像一道结界,将他的掌心肉一分为二。
棉头的部分伸在外面,木棍的部分躺在手心。
许甄看着他,似交代一个重要的任务,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自己涂。”
他低目看着那根细棉签。
无言。
仿佛有哪个地方出错了,他思忖着。
许甄就这样安静坐在他面前,抱臂静候他的下一步举动。
许忌想了一会儿。半晌,他唇角微扬,忽然想到了什么,淡定道:“我看不见。”看不见就涂不了。
像推拉,他知道第一个,就懂得第二个。
许甄严肃的表情变了,她缓缓露出一个有几分得意的甜美笑容。伸出手掌,看着他手里那根棉签,四指朝自己卷曲几次。
娇声道:“看吧,还是要我涂嘛。”
他默不作声地把棉签递还给她,转身,侧头,把左边的耳朵完全袒露在她的眼底,以一种抗拒过后更显温和的姿态。
许甄俯身,挨近他。
发烫的耳朵突然被湿湿凉凉的东西触碰,他感觉后脊背瞬时蹿上麻意,条件反射偏了一下脸要逃开她的手。
不巧,正和她温柔又近在咫尺的目光合上了。那股麻意还没散去,绵长的,丝丝缕缕缠住他,一时分不清,是她的眼神带电,还是蘸了酒精的棉签太凉。
就一秒钟不到,许甄用食指推了一下他的下巴骨,摆正了他的脸。
温柔劝说:“还有一点,马上就好。”
他眼前的画面从她纯净皎白的脸,瞬间变成墙上死气沉沉的装饰摆件。他一刻失神。
许甄看着他净白的耳骨上一竖排的耳洞,忍不住问:“小忌,为什么打这么多耳洞?”
她甚至想象不到,小忌会去一家鱼龙混杂的小店里,开口说,我要打耳洞,七个,这句话。
“想打。”
“疼吗?”
他顿了下,声音暗哑:“有一点。”
许甄听了心疼他,薄斥道:“那还打。
他沉默。
“好了,把姜汤喝了你今天任务就完成了。”
她退开一尺,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许忌盯着杯子,没动弹。
许甄:“你答应我了的,要喝到这里。”她伸出手指,在那个之前约定好的刻度上停留着。
许忌突然没头没尾道:“你讨厌有耳洞的人吗?”
许甄心里一动,以为是自己出于好奇的询问,还有刚刚的指责,被他曲解成了厌弃,赶紧说:“不讨厌,一点儿都不讨厌。”
“我觉得有耳洞的人超级酷的,耳洞越多越酷。”
“唇洞呢?”
啊…对,小忌还有唇洞。
管它什么洞,在许忌身上就是好看,一百分,一万分的好看,酷。
她理所当然:“唇洞也不讨厌啊。”
许忌的嘴角微不可察提了一下,他抬臂拿起那个杯子,仰头,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了。
杯子落在桌上。
许甄哑然,看他快速离开的背影,一句不知道内容的话,封印在嘴内。
她看看那个完全空了的杯子。只用喝一半,他怎么把自己要喝的也喝了。
果然人都是不禁夸的对吧,看来许忌很喜欢别人夸他酷啊…男孩子,原来是这样嘛。看来今后可以多夸夸他。
回到房间,门锁上。
他坐下在书桌前,佯装随意的拿出作业册。他一只手的手背掩着嘴,另一只手执笔,几次想让自己专注在作业,像那杯姜汤只是一件芝麻粒大小的微末事情。
冷白的脖子肉却生理性的浮出绯红色,一点点漫上脸颊,游进眼珠里。
他像在忍耐什么。没一会儿,他撤下手,咳了好几声,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咳了起来,眼里像可以滴出血泪一样。
却仍然努力压抑着声音,害怕被谁听见一样。
他是一点点辣都沾不了的人-
晨光熹微,一束浅金色的阳光射进屋内。许甄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更舒适的侧卧姿势。
她忽然感到身上有点重,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还有手在捏她的脸。
迷迷糊糊中,她眼睛微眯,眼前画面是虚化的。隐约中,她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白肉肉的一张小脸,碎发乌黑。
要不是身上的重意清晰,她还以为这是在梦里,而眼前是小时候的许忌。
“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晒屁股,晒屁股,晒屁股…”
她在一遍遍重复一句话的软糯小奶音中逐渐清醒过来,手揉揉眼睛:“许晓安,你别坐我身上,重死啦。”
她跟小孩儿说话,音调很自然变得跟他一样绵柔稚嫩。
“你快起来,睡得和猪一样。”
许晓安是她堂弟,二叔家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五岁,还没上小学,在幼儿园里上大班。完全继承了许家人的大眼睛,白皮肤,瓜子脸,下巴小小尖尖,但他还太小,两颊的婴儿肥严重,瓜子就变成西瓜子,可可爱爱。
别看长得跟奶团子一样无害乖巧,皮起来吓人,像有多动症加多言症一样,根本待不住。
许甄坐起来,捏捏他的肉脸,手感简直不要太好,又滑又软:“你一个人来的?”
“我妈妈送我来的啊。”
“你妈呢?”
“回家了。”
许甄:“……”
日常性串门是亲戚间都会有的但日常性借住就真的很不日常了。
这么不正常的事,二叔一家人是经常干的。主要是许晓安特喜欢她这个堂姐,两家人住得也超级近,关心也不是一般的亲密。
所以,许晓安借住事件,在她这里是正常的日常,发生频率大约为一个季度一次,持续时间估摸为一次七天。
一来,一住最少七天。
许甄呆呆坐着,头靠墙,瞄了几眼在玩她床单上的熊图案的许晓安。
唉声叹气地喃喃:“二叔是不是不知道我高三啊……”
她想想还在南半球旅游的许妈许爸,觉得,不晓得她高三的人,仿佛不止二叔。
不知道该说是他们对她太信任,还是该说他们心大。
“你妈就把你放下就走了?”
“没有啊,她把我交给保姆妈妈然后,才走的。”
他说的应该是张妈。
许甄:“保姆妈妈还在吗?”
“在啊,她让我来叫你吃早饭,她要出门买菜拉~”
许甄拍了几下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乱糟糟,洗漱过后牵着许晓安一路去了客厅,用餐桌前。
穿着围裙的张妈在洗锅,看见两人,热络又亲热:“两个小祖宗过来吃饭了。”
许甄给许晓安拉了椅子,让他安坐其上。
早饭是蔬菜粥和豆浆,还有几碟子小菜,看着可口,咸香味扑鼻而来。
许晓安坐在椅子上,两只小短腿半悬着不住得荡,不时好奇的环顾四周,像一只来到新地方的小兽。
他的专注力显然一点点都没有放在早餐上。
许甄看看他,知道让他吃饭估计又是拉锯战,她交代:“张妈,你先看着他,让他吃两口饭。我去叫叫小忌。”
“您一会儿要出门是吧?”
张妈:“嗯,家里没菜了,要不我把饭给他喂完再出去。”
许甄想了想:“没事,我来吧。”
她说完,上了楼梯。
二楼走廊处,拐角,她转身时,手下意识撑了一下墙沿,阻了点力,没让正好过这个拐弯的许忌和她,正面撞上。
“我正要去喊你呢。”
天气凉下来,他穿了一件纯黑的外套,敞开着,里面也是黑色。平常他都穿白,清俊干净。今天穿黑色,也不和他的气质违和,反而是有些冷清的酷和帅。
他垂着眼帘,唇色过分的浅。
许甄:“许忌,你说句话。”
让她听听嗓音,要是哑了,就有要感冒的嫌疑。
“许甄。”没头没脑的,不是打招呼,不是叫姐姐,而是她的名字。他唤的自然,仿佛他们是一点不差的同龄人。
许甄没在意内容,只听见他声线半哑。
她担忧地颦眉:“你嗓子哑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感冒。”
是咳哑的。
许甄:“那你给我摸摸。”
她像从前一样半举着手,停住在他额前,五厘米远。他不应允,许甄就不敢落下。
他抬眸,看见她的手心,是如雪一样的白嫩。不是纯粹的白,皮肉下有青紫的细血管还有血气丰盈的人才会有的红晕,像一朵被晚霞烧上身的洁云。
她仰着面看他,驻候的眼眸很亮。
今时不同往日。
许忌抿抿唇,很轻地应:“嗯。”
就当补偿。
补偿还没下来,被一道清亮的奶音生生截断了。
“姐姐。”
许晓安手拿着一只小黄鸭,在张妈收拾厨房时,一溜烟蹿了过来。
他嬉笑着,扒拉着许甄的腿,激动地往上蹦了好几次。
许甄没有犹豫地把他抱了起来,手亲昵地环住他整个软软的身体,另一手托着屁股。
许晓安看见这空间里,还有一个他不熟识的异类,好奇又警戒地问:“他是谁。”
被cue到的许忌没应答,冷冷地看着他的手,撑在她上半身一个很微妙的地方,甚至因为质地绵软的关系,他的小手陷下去了一点。
许甄浅笑着,在许晓安耳边轻声说:“他是哥哥。”
孩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通过表情。所以,想和一个小朋友在最短时间里打好关系,只要冲着他笑一笑,他就会觉得你很好。
然而许忌没有笑。
许晓安歪头看了他一会儿,挨着许甄的耳朵,用奶奶的气音悄声说:“哥哥好吓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