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微暗的灯光下,他面容冷峻,瘦削的眉骨微伏,瞳如点墨,寂静漆黑,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对着她的提问,似乎极为漠然,不情愿也懒得回答。
  许甄放下手机,握了几次拳才让自己稳下心神,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了,那把油纸伞就是他折的,寝室的门也是他锁的。
  他现在这样,就跟被抓到干了坏事的叛逆少年一样,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就是一脸,是我干的又怎样,的表情。
  许甄:“为什么这么做?”
  他淡淡说:“看他不爽。”
  许甄努力回想着许忌的好,才没让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一个做姐姐的温柔和理智:“你不能因为讨厌一个人,就这样对他。”
  她絮絮叨叨,像亲和的老师在教一个小朋友做人的道理:“我也有讨厌的人,但是…”
  他偏过脸,唇线抿直,眼神中是不耐和厌烦。
  许甄停住了口,看来她说的这些他不仅不爱听,而且反感至极。
  这人。
  乖的时候特别乖,叛逆起来也吓人。
  许甄觉得她不能这样讲道理式的好言相劝了,她声音放低了一些,有严厉的语调:“这件事你做错了,去和江南道歉。”
  许甄余光里,看见桌上的消息仍然一条接着一条的弹出来,大有一种事情收不了场的架势。
  她赶紧拿着手机,低眼看。
  太阳穴直跳,一会儿的节目又缺人,江南被锁在七楼寝室里现在都没出来。
  许甄再抬眼时,许忌已经不在原地,休息室的大门开了半边,漆黑的暗如浪涛汹涌入室。
  无名火冒出来,她跟着出门。
  走廊昏聩,尽头是一处窗,窗里升起一轮死白的月亮,月色碎了一地,像残肢断骸,诡异可怖。
  许甄:“许忌!”
  她快走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角。
  许忌回顾,视线冷冷落进她身上。
  他抬臂,让她的手脱开自己的衣袖:“别碰我。”
  许甄的手臂撇下,她攥了下衣角:“你和江南不是室友嘛,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应该把他锁起来,还有那把伞,我妈妈的花,我知道你还小,有叛逆冲动的时候,但至少,冷静下来你要知道去弥补,认错。”
  他声线淬冰:“我不知道。”
  她看着许忌清瘦干净的脸。
  忽然想到江南曾经说过一些许忌的坏话。事情还需要追根溯源,而不是还未了解原因,一味指责他。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了不少。
  “你为什么讨厌他?你跟我说,要是他欺负你或者怎么样,我可以和你们班主任联系,换寝室。”
  许忌沉默不语。
  为什么讨厌。他不能说。
  他只知道再听她帮江南说一句话,他只会更恼。
  教室里。
  江南说,许忌的还行就是很好看。
  他半夜失眠,想起来发笑。
  他的还行,不是,很好,是,去死。
  细碎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许甄转目,看见一双小皮鞋,蕾丝长袜,和洁白干净的连衣裙,长卷发散在胸前,清纯好看。
  是陈仙。
  身上是演出服。
  陈仙细白的食指绕着头发,重心落在左脚,偏斜地站着,看着这两人,一个欲走,一个欲追的样。
  她勾了下嘴角,心里os一大通,最后换上学妹标准的甜美笑容脸,娇声对许忌说:“哎呀,快走吧,还有三个节目就到我们了。”
  “姐姐,你要缠着他,可以换个时间的,就一会儿演出完吧,我们还会回来的。”陈仙挽着许忌的手臂,抬步要走,却发现对方半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他臂上的肌肉都绷住了,下颌线收紧,睫羽低垂,瞳孔安静,身量挺拔地立着,整个人像沉寂在月色里,等待某种复活魔咒降临的雕塑。
  陈仙看了看他,又回眸看着许甄:“学姐,拜拜喽。”
  许甄哑然片刻,看着许忌瘦削的背影,骨锋凌厉。
  刚刚一时的温柔和关切,延续着,让她没在此刻和陈仙辩说什么。
  转身回了休息室。
  门关闭,走廊中唯一的电光源消失。
  陈仙抬头,看见许忌的唇。
  张开了一线,似乎要说些什么,又戛然而止-
  第二十四个节目结束,幕布拉上,再打开。
  聚光灯下。
  一杆立式话筒两把高脚椅。
  前排的关观众认出来人。
  爆发出呼声和尖叫,慢慢从前排像传染病一样感染到后排,铺天盖地都是起哄声和喊名声。
  “陈仙,许忌!”
  “许忌!!”
  许忌抱着吉他乖巧地坐着,耳骨上银质的耳钉随光束流转闪烁,清冷又干净的少年感,让台下一众女生捂嘴心跳。
  他纤长的手指清拨和弦,木吉他音清润醇厚的漾开。
  陈仙取下话筒,甜蜜的嗓音轻轻唱起一首有关青春的老歌。
  白衬衫,和白裙子。
  他们真像一对情侣。
  如果,她和江南也在台上。
  应该也会像一对情侣。
  许甄站在舞台旁侧的幕布暗处,心里嘀咕着。
  她现在才知道,许忌说的那个替人。
  替的不是江南,而是他们班的人。
  她想想,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枪打敌人,却打中了墙壁的偏差感。
  付清清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甄甄,一个人行不行啊,会不会很尬。”
  许甄安慰她说:“没事,我就走一遍就好,就是有点对不起负责老师,节目达不到彩排时候的效果了。”
  付清清哀叹一声:“真没想到,江南居然关键时刻掉链子。他就不能顺着空调管道爬下来吗?就像那个电影里演的一样。”
  这紧绷的时刻,听了付清清的话,许甄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学校,寝室也没空调啊。”
  付清清:“哦,那他就顺着下水管道下来呗。”
  许甄弯唇笑,没再搭话。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结束。
  台下雷鸣似的掌声震耳欲聋。
  许甄整理了一下衣领,抬眸看去舞台。
  不期然和他目光交汇。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许甄浅笑看他,然后转走了目光。
  她清瘦白净,手里是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和他踩断的那把一模一样。
  他心里像被一根被细很细的软针扎出一个小孔,空调风携干燥闷窒的空气像漩涡一样钻进来,越膨越大,几欲炸裂。
  小的时候,七岁。
  他讨厌胡萝卜和包菜。
  妈妈告诉他不能挑食,天天都做这两道菜摆在桌上,他固执任性。
  一遍遍冷声说,我不吃。
  妈妈柔声劝说。
  他恼了,把整桌子的菜盘子都掀落在地。
  我不能选一对正常的父母,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吃饭,都不能选我喜欢的吗?
  他嗓音都嘶哑了,喊着叫着。
  后来,他出门,呆坐在门槛上好一阵才回来。
  客厅里,妈妈半跪着在收拾一地残局。
  看见他进来,唇角轻弯。
  包容,温柔。
  就那么一瞬间。
  他后悔了。
  就像现在一样。
  身侧的陈仙摇了摇许忌的手臂,声音娇软:“许忌,许忌,要拍照了。”
  他没反应。
  陈仙顺着许忌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许甄,她撇撇嘴角,提高音量:“拍照了~”
  许忌慢慢回正头,眼前是暗红色丝绒幕布和举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
  “准备好了吗?”
  陈仙竖出手掌,急匆匆道:“等等,等等,许忌你看看我妆欧克吗?好不好看?”
  她知道自己好看,化了妆更加娇媚亮眼,所以故意送出一张俏脸,挨他这么近。
  许忌抬手,卸下吉他竖立在他和陈仙的高脚椅子中间。
  陈仙被他着隔开距离的冷漠举动,逼的退了一点。
  摄影师拧眉头。
  这照片怎么照啊,这是cp照吗?
  陈仙没在意,笑了笑,扒开吉他:“我问你好不好看?”
  下一个节目预备上场了,摄像师破罐子破摔,没再提醒他们摆姿势。
  一片空寂里。
  少年的声音像一把刀刃薄利的冷兵器,一丝一毫情面也没留。
  “很丑。”
  陈仙的笑容僵住了。
  “咔嚓—”
  2018年,江城四中与江城八中百年校庆,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