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许忌坐在课桌前写作业,手臂的肌理随线条随动作起伏,额前的碎发柔软地搭着,皮肤净白,下颌线清朗明晰。
他一只手懒撑着太阳穴,另一只在稿纸上写画几下就出了答案,轻松异常。
许甄坐在他身侧的一把靠背椅上,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开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一点儿声音也没敢出,害怕打扰到他学习。
许甄回想刚刚电话里妈妈说的话,让她这个高考预备役有空辅导许忌的功课。
看他这副样子,似乎也不需要她辅导。
她等得无聊,许忌也没和她搭话,她只得打量起他的房间。
这间房本来是客房,所以装修什么的弄得比较简洁,色调也比较单一,都是白色系。不像她的房间,粉粉嫩嫩,一看就是小姑娘住的。
虽然不华丽,也没什么风格,但许忌似乎是有强迫症,所有的东西都以正面朝向不偏不倚地摆放着,像军队列队一样整齐得分毫不差。
她想象许忌给这些物件一点点调整方位的模样,忽然觉得想笑,指节微触到嘴唇,忍了下来。
这也太可爱了吧。
清亮的铃声在密闭的房间内突兀响起。
“whatdoumean…”
“喂,妈妈,我在他房间呢。”许甄举着手机走到许忌身边,把屏幕用手垫放到他桌上。
许忌放下笔,看着界面左上角。
余光中。
她搁在桌上的手臂白得如玉,不用摸,都觉得温润柔软。
身体也靠得很近,几缕发落在他肩颈,细弱的痒和麻意在蔓延。
她身上的味道拢在他鼻端,是微浓的柠檬香,再无一点烟味。
他有些分神。
许妈的笑声亲昵又和蔼:“小忌,还记得阿姨吗?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的,现在都长成大帅哥了。”
“嗯,记得。”
他的声音仍旧没什么热意,听来却也不觉得冒犯。
许妈:“你妈妈跟我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大学,现在你和甄甄又是一个高中…”
许甄站在旁边,听得很清楚。
许甄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爸爸是地道的江城户口,他们是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江城。
许妈忽然回想起了很多的往事,那时候许忌的妈妈许喃是高中的校花,追她的人,从本校排到隔壁学校。偏偏小兔子一个也没看上,被一起长大的堂兄给顺走了。
许妈想到年轻时候的情情爱爱,不自觉喃喃:“我们小时候还说,今后结了婚,生了孩子,要是一男一女就结婚呢。”
许甄静住了。
许忌轻唤一声:“阿姨。”
像是一个有所指示的提醒。
许忌和许甄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闺蜜的小孩过来借住而已。但是许忌的母亲许喃避讳,所以信口扯了个谎话,说是亲戚家的孩子,这样好相与,不尴尬。
所有人都知道,父母是明里知道,许忌是暗里知道,就只许甄是蒙在鼓里的。
许妈性子大大咧咧,本来也没把这当回事,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出去,她笑了笑,没在意,又问了些别的事情,学习,学校,住的习不习惯,吃的好不好。
许忌也没有不耐烦,问一句答一句,只是吐字甚少,惜言如金。
电话挂断了,许忌半侧身,抬手把手机递给许甄。
她接下来。
许忌没有立刻转回书桌,而是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像在等她说一句话。
许甄顿了下,声音轻颤着说:“我妈刚刚说的是…”
“你和我,没血缘关系。”
他说得很冷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许甄呆了一下,就这么巧,两小时前,付清清在车上还跟她扯这事呢。
这会儿就应验了,她当时口口声声说,有没有,都是弟弟。
现在真实打实说明白了,心里的怪异感简直膨胀到极致。连刚刚小忌催她回家的几句话,无形之中都染上一种迷离的暧昧色彩,罪恶的,背德的。
她的心漂浮在空中,找不着一个坐标点,目光也跟着飘忽闪烁。
许忌凝视她。
“姐姐还会对我好吧。”
他声线很平,像一个不通人性的妖怪照本宣科,念出这一句话。
她倏尔抬眸,和他的目光交汇。
他脸颊瘦削,光从侧面打过来,更加单薄清瘦,深潭似的瞳干净清冽。
许甄看着他的眼。
读出一句话,姐姐还会对我好吧,像家人一样。
除开这句话,她再看不出一点别的杂质掺合其中,安静地就这样打消了她所有污秽的念头,违禁的遐想。
许忌是十五岁,是小将近三岁的弟弟。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姐姐。
仿佛是为了让她悬着的一颗心落定,把杂乱的线头都理顺,让因血缘而连接的羁绊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延续。
意会到这一切,她蓦地笑出来,唇角翘起,眼里水波流淌:“会啊,一定会。”
“你作业有什么不会做的,可以问我,学校里有事情,也可以找我的。”
许忌淡嗯一声,转回身,面朝书桌。
许甄:“那你有不会写的吗?要是没有…”
许忌低目在他的作业册,眼神有点空,冷冰冰回:“没有。”
她话被打断,怔了一下,暗自点了点头,就出了房间,锁扣转动,金属的声音明确。
笔握在指间,空白的括号里,他无意识一般缓缓描出一个字母,一遍又一遍,越画越深。
他唇抿得紧,似封印住了一只怪兽,在身体里-
高三一班。
期中考试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两天,江城四中,但凡重要考试都是按成绩来排教室,她被分到了实验室,是年级前五十名的考场。
一身红裙的年级主任张玉梅可能是位逛街好手,实验室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整场考试,从她进教室起,脚上基本没有歇过,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真就跟逛街一样。
偏偏她穿了双小皮鞋,踏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刺激神经,惹得人都无法专心读题。
这已经是第七次,许甄听见旁桌的同学极为厌烦地啧了一声。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放下笔,活动了几下手指。
最后五分钟,玉梅老师才放下她翘臀,安安稳稳在讲桌前坐了几分钟。
考试结束。
许甄从实验室出来,左走是教学楼的正门出口大厅,右边是实验楼的后门,那里正常情况下都是锁着的,只有考试或者消防演习,运动会时才会开。
她正欲左拐,却听见后门那里有几道尖锐的女声和啜泣声。
她以为自己做这套八市联考的魔鬼题做出幻觉了,侧面,目光渐聚焦在后门那一方亮白光处。
忽地,有人影闪过,是几个没穿校服,打扮艳丽的女生,姿态嚣张。
她抬脚靠近几步,她有种预感,这些人里,有她认识的那个。
身边也有几个女生听到声音了,走得比她更前面,表情兴奋又害怕,窃窃低语着。
“是陈仙,我靠,要不要去叫老师啊。去吧,去吧,佘曼下手很重的。”
旁边女生阴阳怪气地搭腔:“你算了吧,佘曼是明里就不好惹,陈仙也不是什么好人,茶死了…一天到晚说话那劲儿,我听着都替她恶心…”
“你和她是一个班的吧,这怎么扯起来的啊,高三高一,差这么远。”
“就陈仙喜欢许忌嘛,然后她也不当面说,我估计是怕被拒,就在告白墙里发东西,又是讽刺佘曼老牛吃嫩草,又是自作多的发偷拍的合照,反正看着贼不舒服。”
“然后就扯起来了?”
“内情我也不清楚,两个人估计之前也扯过,不知道…”
她们又絮叨几句,就走了,也没确定要叫老师什么的,仿佛就只是从这里路过,看了场热闹,讲了两句八卦。
许甄眼前的光亮随她们的离开变得开阔,她拨脚往后门走。
陈仙和许忌是一个班的,人如其名,长得也特别仙,白净的小脸,乌黑的杏眼,头发很长,发尾打着卷,梳成马尾,柔软的一束散落在肩颈,清纯又靓丽。
此时,她的马尾却七零八落的,被抓得像疯子一样,校服领口被扯开一截,大片胸前的皮肤露出,脖子手臂上有被指甲挖出的血痕,狼狈不堪,又楚楚可怜。
她们斜目看见来人。
佘曼抓她头发的动作一时松懈,陈仙直接踢了舍曼一脚,像兔子反扑,卯足了劲儿,佘曼被她一脚踢得半跪下来,嘴里骂了一句令人发指的脏话,口水跟着溅出。
舍曼的小姐妹见状,上去一巴掌,重重扇在陈仙脸上。
陈仙的小脸霎时鲜红一片,呜咽着又和那两人扭扯在一起。
许甄感觉自己这个学生会会长的出场就像是落进湖里的一块小石子,一圈波纹散去后,水面下该波涛汹涌,仍旧一点没影响。
她胸腔里闷得厉害,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血腥暴力的小学生打架场景了,竟然还是因为许忌打起来的。
她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替家里的小朋友补篓子的错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别打了,否则下星期一国旗下讲话,你们几个都榜上有名。”
佘曼闻声转过头,牵了下嘴角,笑得别提多刺人:“哎呦,你多□□啊,学生会会长,你有种现在就去告老师啊,等什么下星期。”
陈仙也瞥了她一眼,娇声:“傻逼,多管闲事。”
许甄“……”
她现在是明白了。
刚刚那两个女生的话真是一点儿也没掺假。
就这两个人。
女混混,绿茶婊,妥妥的。
许甄觉得自己的理智和见义勇为的一颗善心都被她两人这极其恶劣的回应给涤荡得一点没剩。
她这人看着很温柔,平常什么人拜托事情,只要她力所能及的,也从不拒绝。
但她也不是没脾气,能做学生会会长的人,怎么可能是好捏的软柿子。
她退后了两步,平静的眼睛盯着她们,缓缓伸出右手,指了指门内墙边的一个角落说:“你们这么打,太慢了。
“这里有两个扫把,可以用。”
“我现在去找老师,大概五分钟回来,希望你们能分出个胜负,到时候我好写稿。”
“underst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