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付烬×钟远萤
钟远萤讲解要点之后便让学生动手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及时问。”
下面响起撕草稿纸的声音,交头接耳的小话声,其中伴随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气氛轻松。
钟远萤扫了眼前排的几个学生,注意到一个人拿的笔,没有点名直说,“同学们,在美术课上画画不要用自动铅笔,最好用HB的铅笔。”
过了半节课,大部分同学基本画出模样,钟远萤下去巡视一圈,顺便指点几下。
她状似无所察觉地弯腰给一个同学讲解比例,转身就伸手抽走另一边同学借着抽屉,偷摸看的课外书。
“诶!”石滔愣了下,反应过来,“老师!!”
钟远萤早察觉到他在下面偷看别的东西,给过他很多次眼神提醒,可他看得投入,都没抬过头,这就没办法了,要是她不没收,来一把杀鸡儆猴,以后会有更多同学在她的课上做别的事情。
当她拿过那本书一看,书名《雾未》,作者沅尽。
钟远萤:“”
敢问自己的学生在课上偷看老公的作品是什么感受?
钟远萤心情复杂地说:“按照学校的规定,没收的东西等你毕业才能还,或者写检讨请家长来领。”
石滔瞬间蔫得像只鹌鹑,面露懊悔,又内疚地瞥向过道的董培川。
这点小动作钟远萤看得一清二楚,便明白这本书真正的主人是后者。
下了课,钟远萤叫小组长将稿纸收齐交给她。
她回到办公室,泡杯清茶,而后靠坐椅子,拿起手机拍下《雾未》的照片发给付烬。
她字还没打完,付烬秒速回了消息:【想要《雾未》的番外吗,我画给你。】
钟远萤:【是学生竟然在我课上看你的漫画。】
隔着屏幕,付烬看不到她的神情,不太能辨别她的情绪,怕她不高兴,他低头继续敲字:【我让出版社那边别再出书。】
合同的违约金可以赔付,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看这行字,钟远萤就知道他想偏了,他的情感直接,会把她所有的话都当真,希望在任何一件事上都能让她开心。
钟远萤:【都怪我老公太优秀,这么多学生喜欢他。】
付烬:【那你喜欢吗?】
钟远萤:【起码比他们加起来都多个百万来倍吧。】
所以她也会明白清楚地告诉他所有的心绪,因此他们结婚后从未出现沟通方面的问题。
这边的徐子束看见付烬本来在准备新书,忽然对着手机低声笑了,他就知道这祖宗又被钟远萤哄得心花怒放。
不过也多亏钟远萤,徐子束再也不用活在付烬的低气压之下,往昔简直不堪回首。
——
“怎么办?!”
石滔本想趁课间去钟远萤那里求情认错拿书回来,谁知看见她用手机拍下书的照片发消息,连忙跑回教室通风报信:“小钟老师好像告诉老班了,你的书可能要不回来了”
“董培川,我攒零花钱给你重新买一本吧。”
心爱的东西被没收,很难不介意,但让人新买一本来赔,又显得不大度,董培川没吭声。
班长刚好走过说:“董培川,小钟老师叫你放学去趟办公室找她。”
“完了完了,”石滔着急地拍桌子,“你书上写名字了?老师不会请家长吧!”
他们实验中学的纪律管得严,请家长那是常有的事,再加上董培川最近成为重点关注对象,被点名的几率颇高。
董培川闷头画画,表情没什么变化,唯有笔尖划纸的力道和速度透露出些许烦躁。
放学之后,他拎起书包去四楼尽头的小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专门给美术音乐生物和地理老师办公所用,他们没课一般会提前离开学校,这时候里面只有钟远萤。
“报告。”董培川敲了敲门。
“进来。”
钟远萤抬起头,指了指那本《雾未》,“书是你的吗?”
董培川回答得也干脆:“是我借给石滔看的。”
“行,”钟远萤点点头,“拿回去吧。”
董培川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你不要说出去,”钟远萤把书递给他,“还有千万别在语文课上看,被你们张老师抓住,一定是得请家长的,到时候可麻烦啦。”
董培川接过书,终于孩子气地笑起来:“谢谢小钟老师。”
本以为事情就此揭过,钟远萤没想到下周再上课的时候,发现董培川的座位是空的,他桌面上的东西少了许多。
她走过去,见抽屉也是空的,里面仅有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沅尽”二字,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每当低下头就能看到这两个字。
是崇拜的对象,也是努力的目标。
“董培川怎么没来,”钟远萤问周围的同学,“是不是生病了?”
几位同学纷纷回答:“他被家长领回去了,说是要在家反思几天。”
钟远萤点头:“好了,咱们继续上课。”
下了课,她去找张容莉问董培川的事。
张容莉叹了口气,很是头疼地说:“那孩子不是一直沉迷漫画么,还铁了心要画,大概是家里人看不过去,发生了矛盾。”
其实通过他的画,钟远萤也能感受得出他最近这段时间情绪不是很好,但她不是主课老师,和学生接触没那么多,很多情况不太了解,“然后呢。”
“矛盾无法调和,这孩子开始不写作业,考试交白卷,”张容莉捏了捏鼻梁,“我找他谈过很多次,可他听不进去,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给他父母,一块协调解决这件事,谁知他爸妈冲来学校,对着孩子就是一通斥责,将人领回去,说是要叫他反思。”
钟远萤了解之后,惦记上心,等到董培川回校的时候,叫他出教室一起闲逛林荫校道。
短短两天,这孩子变化挺大,低头耷肩,步子很沉,整个人都很颓丧无力。
“你和以前的我真像,”走了一段路,钟远萤缓缓开口,“从前我也是疯了一样,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地看漫画和画画,感觉自己热情不熄,可以画一辈子。”
“不幸的是,我有位不太友好的父亲,他固执地认为画漫画没出息,不能出人头地,争执到最后,我只能放弃,现在成为一名中学美术老师。”
董培川脚步顿住,措愣地抬起头。
钟远萤笑了笑:“不过因为一个人,我又能继续画了。”
“那么,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董培川沉默片刻,张口说:“我妈觉得我搞漫画是浪费精力,如果我把这些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一定能考第一,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干什么都要反对,他们永远认为读书是唯一有意义的事。”
钟远萤目光平静地说:“你现在无法和他们对抗,也没办法转变他们的观念,方方面面都要受到他们的管制。”
“那我就要放弃了吗?”
董培川并不甘心,认为钟远萤和其他人一样,也是来劝他的。
钟远萤:“不是。”
董培川一愣:“那是……”
“你暂时只能在他们规划的框里走,直到你长大有能力迈出这个边框。”
“你现在可以明面上给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钟远萤说,“但要继续保持你内心的坚守。”
董培川红了眼睛,所有人都叫他放弃,别再不务正业,在迷茫又痛苦之时,终于有人告诉他,可以坚守下去。
钟远萤继续说:“准备段考了,你考进班级前十,我送你一张沅尽的签名画稿,之后成绩稳定在前五,我让沅尽教你画画,周末可以来我家,我告诉你父母是在给你补习功课。”
董培川的表情定格住。
几秒之后呆愣地问:“沅尽?”
“对。”
“真的?!”他的尾音上扬。
“嗯,他是我丈夫。”说到这,钟远萤眼睛弯了弯。
——
董培川平时的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水平,全班四十八人,他在二十名徘徊。
他将沅尽两个字贴在桌角,铆足劲儿去学习,段考成绩下来是第六名,当真得到了一幅沅尽的签名画,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着。
班主任松了口气,他父母也面露喜色,放松了严厉管教,不再这么死盯他,一天给老师打三个电话。
之后两次小考,他的成绩稳定在前三,于是获得了拜沅尽为师的入门弟子资格。
周六一大早起来,董培川将画具收入书包,对父母说要去小钟老师家补习功课,然后赶到钟远萤所住的洋房。
他按下门铃,紧张得止住呼吸,手心出汗。
来开门的是位年轻好看的男人,他垂眸看人的时候,单眼皮勾勒出寡冷的弧度。
“您好,那个小钟老师在么?”董培川小声问。
付烬想起前几天钟远萤说让他教个学生画画的事,“嗯在,我是沅尽,本名叫付烬。”
“沅沅沅、我我”
董培川瞬间舌头打结,憋得脸都红了,片刻后懊恼自己呆笨的反应。
付烬:“先进来。”
董培川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几乎同手同脚地走进去。
“来啦,坐这里吧。”钟远萤招呼他,给他倒杯水。
董培川连忙点头道谢,他扫了眼客厅,宽敞明亮,有几扇落地窗,阳台那里种满各种各样的盆栽植株,因为没有刻意打理修剪,它们生长得随性恣意,还有很大的长方体鱼缸,里面有许多的鱼和一个小船装饰。
给人一种温馨有生气的感觉。
付烬坐下来,直接开始教学:“你的画我都有看过。”
董培川不可置信:“你、你看过?!”
如果知道自己的画有一天要被沅尽看,他一定努力画得再好一点。
“嗯,你师母都留着你的画纸。”
董培川回神想了下,才明白师母是指钟远萤,付烬教他画画,确实是他的老师。
“有点天赋,不过基础没打扎实,”付烬说,“我现在从线条讲起。”
董培川立马端正坐好,竖起耳朵认真听讲,一个字也不敢漏,只是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钟远萤坐在另一边用白色、浅蓝和深蓝色的细绳辫手链。
付烬教学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又没什么表情,董培川以为他很严厉,不自觉地后背绷直,不敢吱声,提着一颗心。
直到钟远萤过来,给付烬的左手戴上刚刚编好的手链,宽度正好挡住那圈黑色的纹身。
董培川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个纹身,还以为搞艺术的人都比较酷,结果付烬像小孩得了心仪的玩具,眼尾上扬,眸光落在手腕上好半晌,之后说话的话音都带了点笑意。
临近中午,付烬说:“先这样,休息一下。”
钟远萤:“我厨艺一般,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董培川停下收画具的动作,点点头。
然后他就看见冷得不近人情的付烬围着钟远萤转。
见钟远萤进厨房,付烬便用保鲜膜将带着手链的手腕包好,熟练的洗菜;她切菜,他便拿盘子;她炒菜,他就会递菜和调料。
默契得令人惊叹,他永远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
董培川接连几周去洋房之后,有了越来越多的新发现。
付烬的冷是对其他人都不上心,唯独会对钟远萤展现笑弧。
钟远萤偶尔会做些甜品,付烬就会在旁边让她多加两勺蜂蜜,知道他不爱吃青菜,她便护住蜂蜜罐开始讲价:“今天你吃半盘青菜,我多加一勺蜂蜜。”
付烬觉得不太划算:“三勺。”
“一盘。”
“五勺。”
“五勺就五勺,但你得吃青菜吃到脸绿。”
“”
他们总会很幼稚地讨价还价,但最后都是钟远萤大获全胜。
付烬到固定时间便会走到阳台,一手插兜,一手拎着水壶浇水,懒洋洋的,而后再随手洒把饲料到鱼缸里。
董培川听钟远萤说,她养这些东西是看到书上写,在家里多养些绿植和活物对心理健康好。
但她养了以后又懒得打理,有条金鱼不知怎么的翻了白肚一命呜呼,她只能难过地将这条小鱼埋入土里,于是乎付烬就希望这些七秒钟记忆的生物能活出长命百岁的效果。
由此,他正式开始浇花喂鱼的生活模式。
钟远萤跟董培川闲聊这些琐事,让他慢慢放松心,和付烬相处不再那么拘谨。
日子一天天滑过,当付烬给董培川讲完光影之后,董培川留意到付烬看向钟远萤时,眼底总是有光的。
最开始,董培川认为是小钟老师在宠付老师,后来他发现,付老师给他讲课的时候,哪怕面色散漫,注意力也全都放在小钟老师身上。
当钟远萤在客厅里转了两圈,付烬便从沙发底下摸出一只乌龟递过去。
“老王,原来你在这啊。”钟远萤接过,逗两下这只乌龟,给它喂食。
付烬安静地注视她,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董培川在旁边看着,第一次萌生一种向往,对这样平淡又温馨的家庭。
从董培川记事起,就发现父母没有一天和睦过,各种琐事都能让他们吵个半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看对方的眼神仿佛仇人。
他开始读书学习后,更是成为父母争吵的焦点。
烦躁和无力感从少年的笔尖发泄。
比起回家,董培川越来越喜欢呆在小钟老师的家,他经常会想,在这样温暖有□□中成长的孩子该有多幸福。
——
许多年后,董培川也成为了知名漫画家。
他曾在微博里说过,职业生涯里最感谢的导师是沅尽。
董培川在历经最大的瓶颈期时,找不到最初的自己,想过要放弃,便沮丧地对付烬说:“我这辈子也画不了你这么好。”
他永远在追随付烬,不断地模仿他,每画一笔都在想付烬会不会这样画,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很丑陋,到最后连画风都模样得十足十的像,好似将自己的影子全部抹杀殆尽,这样的画才完美。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让他迷失方向。
“在学画的过程中会有很多障碍,最大的陷阱是攀比,”付烬说,“不要让它折损你的灵气。”
付烬最后又说:“你不要做第二个沅尽,你只需要做董培川。”
董培川愣怔片刻,醍醐灌顶。
对啊,沅尽只有一个,为什么他一定要做第二个沅尽,而不是做独一无二的自己呢。
从此,他逐渐挣脱捆在身上的桎梏,找回自己的东西。
董培川出版第一本完全自我创作的画集,在后记里写到——
我在付老师和小钟老师身上见过最美好的感情,也得到了最温暖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