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05
“远萤,你顺从心意自然而为,会发现一切简单得多。”
其实钟远萤离开付家别墅,回北棠市之前,去找过斐悦然。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寻求心理开导。
她想跨过断崖,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行,可这需要勇气,稍不注意就会冒出粉身碎骨的恐惧,迫使她退缩。
有人一生也无法做到。
但她迫切想要克服障碍,因为知道有人等她太久,从年少至现在,等了无数个日夜。
钟远萤真心实意地说:“斐医生,多谢您。”
“这么多年,你终于不怕我了。”斐悦然温和笑着,“远萤,试着对他伸出手,给他握紧的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
说到底,钟远萤还有一份恐惧来源于改变。
害怕改变和付烬的关系及相处模式,因为父母糟糕的情感关系,而不敢面对情感二字。
但付烬那孩子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足以让她相信,情感不等同于糟糕和恶劣,还有更多美好的层面。
“久而久之,你的潜意识便会发生改变,明白对这个人付出感情,他也不会伤害你。”
当钟远萤伸手去牵付烬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其实她仍在紧张,控制不住地假设出几个不好的结果——被他甩开手,亦或是他强行忍耐,不让她难堪。
毫无道理,明明也知道他不会这样,但潜意识层面的阴影会自动给她设定一些场面。
所以她下意识指尖松了松,随时假装不经意地抽回手。
只是她没想到付烬比她还紧张,紧紧握着她,掌心变得潮热。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晃眼。
开心的情绪感染她,让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
两个人都藏不住自己的生涩和悸动,就这么牵着手走过大街小巷,在星缀漫天的时候走到了家。
在小区楼下,种有几颗小树,因为秋季秃了不少枝丫,路灯昏暗的光线被枝干切割成片,明明暗暗落在地上。
“我先上去。”钟远萤说。
付烬“嗯”了声,没松手。
过了会儿。
他才慢慢松开些,拉着她的手指轻晃。
钟远萤佯作不知其深意,继续说:“记得叫徐子束接你回去。”
他睫羽稍敛,抿着唇线,继续轻晃她的手指,眼皮的弧线低垂,表达委屈感。
钟远萤忍不住笑起来:“好,明天见。”
这下付烬才松开手,唇角稍弯。
“明天别来接我,好好治疗,”钟远萤认真叮嘱,“我有空会去看你。”
付烬漆眼微微星亮,静静地看着她,声线低沉悦耳:“明天见。”
——
钟远萤带的那个成人兴趣班早已结课,方怡帆要请她吃饭。
方怡帆厨艺拿得出手,直接邀钟远萤来家里吃,“我一人独居,没别人,来吧。”
钟远萤一来就见她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扫眼过去便能看出她做菜风格,调料放得很多,不过煎出的牛排确实有大餐厅的感觉。
“别客气,还有两个菜,你先吃。”方怡帆招呼她。
钟远萤没动筷,坐在桌边等待,抬眼看了看四周,装修简单偏冷调,和方怡帆冷酷随性的性格挺契合。
格局和她住的地方差不多,没有多余的客房,当然从地段和价位来说,比她贵得多。
她们两个似乎都不喜欢在家待客,如果能请来家里的,关系一定极好。
这让钟远萤心绪微动。
钟远萤大四毕业后,就结束了非凡美术的兼职,方怡帆也请她吃了顿饭,那时她还不明白,应该请客是的她,方怡帆为什么带有感激的意思请她吃饭。
钟远萤找工作的时候一波三折,前期没有收入,几乎到连房租都要找人借的地步时,方怡帆主动打来电话,让她帮忙上些课,且报酬很优厚。
她觉得挺奇怪的,方怡帆出手大方,人又好说话,兴趣班的课还轻松,完美诠释事少钱多这四个字,按道理应该能轻易找到专业美术的人,而不是她这种半吊子。
后来她听斐悦然说起付烬大学那时的事,随意提了句美术兴趣班,便明白了。
方怡帆最后端着土豆排骨和酸菜鱼上桌,“来,多吃点。”
“谢谢帆姐,那我不客气了。”
有了对比,钟远萤深感自己的厨艺为难付烬的味觉体验,对方怡帆做的赞不绝口,顺便讨要食谱配料。
方怡帆倒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吃了几下,总觉得差点什么,问她:“酒量怎么样,喝不喝酒?”
钟远萤想了想,点头:“喝。”
方怡帆起身从冰箱里拿几瓶酒,“这酒够味儿,但后劲大,你慢点喝。”
钟远萤喝两口下去,感觉酒精都冲上脑门,一下张口就问:“帆姐,你这么照顾我,是不是跟付烬有关?”
方怡帆灌下两杯酒,面色不变,语气平稳,跟喝水似的,“你知道了?”
“嗯。”
“其实非凡美术是我和另一个人合办的,起初只有一间私人房,她上课教美术,我不会,只能出钱,后来挣了点钱回来,就租下两层楼扩大规模,原本商量好她出三分之一的装修费。”
“我花钱请了几位老师,装修到半的时候,她家里出了事,拿不出钱,我付不起全额装修费还有美术工具的钱,这时候付烬来了,他支付装修费和画具的钱,并且给出五十万,足以新的兴趣班平安度过很长一个阶段。”
“他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我雇佣你,多照顾你,我没法不答应,但后来我是真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所以想对你好点。”
也难怪方怡帆会对她有感谢的情绪,这份情绪大多来自付烬。
更难怪钟远萤这次带成人兴趣班,付烬能找到这么偏的地方,原来他早知道这里,并安排好一切。
有件事情钟远萤印象特别深刻,她之前也在别的教育机构兼职过,不过不是教美术,而是教语文。
有个孩子特别顽皮,什么都不肯学,成绩上不去,家长找上门来,那个机构的老板二话不说就让钟远萤道歉认错,态度得放到极低,因为家长是客户,也是口碑。
她来非凡美术也遇上特别刁钻的家长,说她这个老师太年轻不行,教不出东西,孩子上课跟没上一样。
那时方怡帆冷冷淡淡:“我们老师教的其他孩子都行,为什么就你孩子不行?”
那个家长瞪眼:“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方怡帆眼也没抬,“不想上就走,反正钱也不会退。”
末了,她还安抚钟远萤:“别怕他们闹,现在是法治社会。”说完,她打电话叫来安保。
那家长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
钟远萤每次仔细回忆过往,都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她无意中受到许多的好意,多多少少与付烬有关。
她在餐厅当服务员,不小心打破一个杯子,伸手捡的时候划伤指腹,结果老板比她还紧张。
她每次发传单时,很少需要看行人不耐的神色,因为总有许多人主动来接。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她麻木于繁累的生活,没分出精力细想。
如今看来,像是一朵花苞不敢绽放,以为自己在面临狂风暴雨,却不知身后有株绿植,为它撑开枝叶。
钟远萤捏紧酒杯,许久才问:“帆姐,你那时候见到的付烬,是什么样子的?”
方怡帆又开了瓶酒,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从我认识他起,就没见他有过什么表情,整个人仿佛只剩空壳,眼神都是空的,给人一种死寂沉沉的感觉。”
“我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
方怡帆续了杯酒,继续说:“有次傍晚你上完课回去,他站在隔壁房间的窗边。”
“天彻底黑了,屋里也只有窗边透点光亮,他仍旧站在那里,目光定格在你离开的方向。”
“我那时经过门边看了眼他的背影,忽然有种感觉。”
“就觉得,这样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太过致命。”
钟远萤听完,好似忽然被玻璃杯里的酒精熏到了眼眶,干涩不已。
她眨了眨眼,忍住情绪,拿起酒杯,仰头灌下去。
“不是,你缓缓,别这样喝,容易醉,喝半杯得了”
见人不听劝,方怡帆上手抢回酒杯,发现为时过晚,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是你要问的,这下又难受心疼。”方怡帆叹了口气,决定做回月老,拨通付烬的电话。
“人醉我这,来领回去,地址发给你。”
不到一个小时,门铃响起。
方怡帆开门看清来人的架势,挑起眉头:“你们搞什么?”
付烬左手吊着吊针,徐子束拿着吊瓶。
徐子束木着脸:“我也想知道。”
这也多亏陈明葛,一遇上不听话的病人,就化身暴躁移动体,温文尔雅不复存在,偏要让付烬吊完针再说。
还有两大瓶,不知吊到什么时候。
付烬表情冷淡,无声拒绝。
陈明葛:“我有钟小姐的联系方式。”
言下之意,我要告状你不配合治疗。
一医生一病人,不知怎么僵持对峙成吊针出门的名场面。
唯一心情苦涩的只有徐子束,为方便付烬进行移动吊针的骚操作,他得一直举高吊针,手酸到想抽筋。
付烬将躺在沙发上的钟远萤抱起来,徐子束见他插针的手背肿起来,马上说:“你拿瓶,我来抱人。”
付烬蹙眉,深深地看他一眼,含着警告。
“”
徐子束被看得背脊发凉,“操,我嘴岔说错了。”
付烬走到门口,转头对方怡帆说了声:“谢谢。”
方怡帆点头:“她这酒量不太行,别让她在外面喝酒。”
三人上车坐后座,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当钟远萤往下滑的时候,付烬搂住她的腰。
最边上的徐子束头一次觉得人生艰难,想要窒息,有人在他旁边恩爱不算,他还得给人举吊瓶,好配合某人延续生命,继续恩爱。
实在太像小奴才伺候皇帝和宠妃的痛苦日常。
钟远萤似乎不太舒服,动了动,脑袋偏头敲到车窗。
付烬直接伸手扯下针头,一手搂好她,一手垫着她的脑袋。
一路上她都在乱动,付烬就顺着她舒服的姿势,伸手护着她。
到了洋房,他让其他人离开。
钟远萤喝醉酒似乎变得有些黏人,像小猫撒娇似的,环住他的颈脖不撒手。
将人抱到沙发上,付烬没了力气。
自闭症复发以来,他一直在透支身体,如果不是最近进行强度健身,他可能无法将人抱上车。
“我去给你拿解酒药,泡蜂蜜水,不然你待会该难受了。”付烬轻声说。
钟远萤视线涣散,没给出反应。
付烬又耐心地说了两遍,等待她松手。
谁知,钟远萤倏然摇摇晃晃地起身跨坐在他腿上。
付烬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防止她滑下去。
钟远萤环着他的脖颈,一点点搂紧他。
“付烬。”
“嗯。”
“付烬”
“我是。”
“付烬”
“我在这。”
她低头埋入他坚实的胸膛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许久后,闷闷地哽声道:“我差点你把弄丢了。”
“永远不会。”他说。
“为什么?”钟远萤迟钝地反应了下。
“影子总是跟着光的。”付烬低声说。
“我不想让你做我的影子。”她抬起头看他,借着酒劲说出这句话。
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付烬难以保持理智的范围,当她柔软之处贴着他心口时,付烬浑身僵硬,心脏乱麻,血液烫得几乎熔断血管。
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糅合香水味,麻痹他的神经。
付烬凭着最后一丝理智,身体往后靠,拉开距离,后颈压在沙发背上,仰起头下巴稍抬,半眯着眼看她。
钟远萤长发披散着,微乱,杏眼朦胧覆盖一层薄薄的水光,脸颊红晕,嫣红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付烬已经听不清了。
因为她又不依不饶地凑近过来,唇瓣轻擦过他的下巴,留下口红痕迹。
空气徒然燥热起来,清晰听闻的呼吸声都成了醺心的催情剂。
付烬胸膛起伏,喉间发紧,眼眸变得漆暗。
他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她的唇瓣,沾染口红,而后舔了舔指尖,勾出笑弧。
他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沉沙哑,带着蛊惑——
“姐姐,接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