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09
从钟远萤有记忆起,就发现父母的婚姻感情关系极度糟糕,充斥暴力、眼泪、辱骂和忍耐。
关于家庭和婚姻的一切,在她这里都梦魇。
所以她从小和别人不太一样,其他小孩喜欢公主和王子的爱情故事,她只单纯喜欢公主,因为好看。
后来看漫画,她也不太能看有爱情线的类型。
上到初中,有人起哄她和付烬的关系,让她感觉莫名其妙,她和付烬一块长大,一起玩一起住一块学习,一直这么相处,有什么好起哄。
结果没想到她和付烬顶着“学霸情侣”的名号进入市一中的尖一班。
全省最有名的高中之一,号称进入市一中,就是一只脚迈入重点大学的大门。
其实初中钟远萤的成绩只在中上游划水,还全靠付烬喂题,不过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脑子有点小聪明,不听课不学习,成绩也挺好。
中考前半个月,她暂戒漫画,闷在家里恶补学习,付烬从头到尾给她梳理知识点,之后再勾画重点,列出经典及变式题型,钟远萤很快吃透。
她中考出来的成绩挤入全市前八十,付烬全市第一。
学校张贴光荣榜,不知怎么的,“学霸情侣”这四个字流传出去,成为一段美谈佳话。
“你们看,来了来了!他们可是我们学校的那对学霸情侣。”有个蘑菇头的女生说。
“你们不知道,他们下课也在奋笔疾书,晚上和周末都在一起学习呢,听人说,别的情侣在林子里牵手聊天,他们在林子里牵手看书,晚上去操场都能听见他们互相抽背单词,他们对视一眼,都是爱意和学习。”
另一个女生惊叹:“太励志了吧。”
音量有刻意压低,但还是听到的钟远萤:“”
中考成绩出来后,要到录取的高中填信息,所以这天钟远萤和付烬也来了。
她扫了眼那个蘑菇头女生,明明是隔壁几个班的同学,说出的那些话,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连学都还没开,就收到这么多注意和目光,钟远萤略感不适。
行政大楼排起长队,都是来登记信息的学子,大家的面孔皆是褪去中小学的稚嫩,初露青涩。
排到钟远萤的时候,她填着信息表,看到是否有住宿意愿的横线条,填了是。
付烬垂眸,沉默地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捏紧手指。
走出学校,林荫少了,日头正盛,路面反射出明晃晃的花白。
钟远萤用鞋尖碰了碰他的鞋跟,他没像以前那样低下肩膀,许久没动,忽然问了句:“为什么想住宿舍?”
他的语气随意,似乎不含任何情绪,只是随口一问。
钟远萤也随口一说:“见这么多人住校,想试试。”
初中也有宿舍,不过数量有限,优先市外的同学,她住在市内还离学校近,当然没申请到。
市一中不一样,宿舍床位宽裕,高一高二住六人间,上到高三能住四人间。
付烬没再说话,垂下睫羽,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开。
对于钟远萤要住校的事情,钟历高懒得管,付菱青倒是一如往常支持她所有决定,“宿舍有空调吗,我叫人去装。”
“有,”钟远萤了解过了,“还有洗衣机。”
付菱青又说:“有冰箱吗,给你们装。”
“学校那边说不能额外使用大功率电器。”
就这样,到开学的时候,钟远萤成功住入学校,有张自己的床位。
贝珍佳和她同班,不过被分到隔壁的寝室,贝妈正帮她收拾东西,她跑过来串门,“远萤!”
钟远萤正拿抹布擦床板,蹭得手腕和小腿都是灰尘,“珍佳你看,这是我的床位。”
“你睡上铺要爬楼梯好麻烦的,我选了下铺,”注意到她轻松的笑眼,贝珍佳说,“住宿舍都没有私人空间,你怎么还这么高兴啊?”
“不知道,就是高兴,”钟远萤哼起小调,“今晚我打扫好了,你要来和我睡吗?”
“好呀。”
其实贝珍佳隐约能感知到一点,钟远萤有些东西分得太清楚,反而活得没那么轻松,她完全可以把付家当成自己的家,几年下来,她也只当成寄宿,心里的某块空缺仍旧没有归依。
现在在宿舍这个公共空间里,她反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
钟远萤最后将自己的浅蓝色日记本和装着洋娃娃的盒子放在枕边,完成了“搬家”仪式,从此开始她的宿舍生活。
大多数的宿舍里会有个文静不太闹腾的女生,笑起来随和,也很好说话,钟远萤便是这样的角色。
相比起初中,高中的同学对感情这方面更加敏感,也许是随着身体和心智发展,对异性产生更多朦胧的幻想,又或许是受了电视的影响,对爱情有所渴望。
像是初初长成的花蕾,欲绽未放,包含着懵懂的青涩、莫名的冲动和探知的好奇。
在这个男女生之间,多看一眼多个举动送样东西就能起哄的年纪,“学霸情侣”名声远扬又长得好看的男女,格外吸人眼球。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完重要事项,想活络班级气氛,尽快融洽互相间的关系,开了个玩笑,“听说那对‘学霸情侣’在咱们班,站起来我看看是哪两位。”
班里瞬间哄闹起来,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钟远萤和付烬身上。
班主任继续说:“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咱们班只能谈学习,不能谈恋爱,你们俩也是,虽然说都是好苗子,成绩也不错,但就像一棵树,分叉太多会长不高,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老师围绕“成绩好也不该谈恋爱”的主题上完剩下半节课,力求严防恋爱风气。
期间钟远萤接收到无数目光的洗礼不算,下了课,其他班的同学借着“经过”的名义,也要从窗边看他们一眼,好像他们是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他们自己不觉得,那种目光里的探究让人多不适。
不知是谁在学校贴吧里发帖盖楼,标题是“见证!学霸情侣的甜蜜日常!”
连付烬给钟远萤撑伞,给她喂题,男生跑步的时候钟远萤帮他拿外套,给他递水,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等等行为,都成为被人议论的事情。
付烬年纪第一的成绩以及出众的外貌,本就容易引起目光和话题。
帖子越炒越热,挂在首页没沉过,付烬和钟远萤的名字捆绑在一起,全校出名。
有一次钟远萤痛经,大课间请假在教室里趴桌画画。
过了十多分钟,广播体操结束后,众人纷纷上楼,教室又被嬉笑打闹的声音填充。
付烬最后回来,走进后门,有个男生看到他手上的姜糖牛奶,调笑地说:“又给你的钟远萤买东西啊?”
付烬没理他,走向钟远萤。
同桌夏婉婉捅了钟远萤的手肘一下,压低笑意说:“诶,你的付烬来了。”
“呲啦——”
钟远萤的笔尖划烂半张纸,烦躁地将笔拍在桌上,皱起眉头:“好好说话,什么你的我的!”
为什么一定要给别人的名字冠上前缀,变成谁的所属物,满足其他人的谈资。
付烬脚步一顿,将那杯奶茶递给旁边的男生。
“给、给我的?”男生受宠若惊地接过,愣了下,“不是吧哥,大夏天你买啥热饮”
至此之后,两人之间像达成某种默契,互相疏远,减少交流。
哪怕是这样,他们隔空对视一眼也会被人注意,迎面走近就会有人起哄,甚至连老师上课点名提问,接连点到他们的名字,半个班的人都会哄闹不止。
好似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里,和恋爱扯上边的东西,都适合充当调味剂。
——
付烬痊愈之后,付菱青全权接管公司,经常忙到半夜才回来,难得提早赶回来一次,想盯着他吃饭,结果半道上堵车,接近晚上九点才到家。
她走进客厅放下包,看见一桌子凉透没动的饭菜,问张姨:“阿烬又没吃饭?”
张姨是从付家祖宅跟过来照顾付烬的,看着他长大,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她忧心地叹了口气:“小少爷说没胃口。”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付菱青想了想,给钟远萤打电话,“远萤,阿烬在学校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因为性格不合群吗?”
钟远萤:“没有吧,老师都夸他护他,同学对他也不错,他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付菱青说,“你呢,这个学期感觉怎么样?”
两人聊了几句,结束通话后,付菱青上楼敲了敲门,“阿烬,下来吃点东西。”
里面久久没有动静,虽然他的自闭症已好,但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会拒绝任何交流。
付菱青常常会想起那个尖叫哭闹的小孩,起码他能外放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像正常人一样内化情绪。
“我不想逼你,但最基本的,你得吃饭,”付菱青说,“不然我现在打电话问远萤”
话音未落,门开了。
付烬垂着头,碎发落下阴影,漆眼黯淡。
“我知道了。”
——
元旦的夜晚,每个班都搞起活动。
一班班主任煮了两大锅饺子汤圆,买来纸碗和一次性筷子,班干负责分发,每人一碗饺子和汤圆。
班主任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也知道自己平时太过严厉,现在继续待在这,他们会闹不起来玩得不尽兴,于是笑着走了:“今晚是你们的主场,不过最后卫生一定要搞好,不然该罚还是罚。”
老师一走,班长林辰彦立即招呼大家将桌椅靠边挪,腾出位置,“来,谁有才艺的快上来表演一下。”
他一说话,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女生忸怩着,男生互相推搡,谁也不想第一个。
林辰彦大方一笑:“那我先唱一首歌给大家助助兴。”
“好!”众人纷纷捧场。
有人打头阵后,不少人也大着胆子上去,跳舞、讲笑话和弹吉他。
不过一班向来是学习氛围最重,娱乐花样搞得少,没多久出现空场,林辰彦又说:“还有谁想表演一个,机会难得。”
下面有怂恿声,但还是没人上去。
夏婉婉接到一些人的眼神暗示,然后大声说:“钟远萤要上!”
钟远萤抬起头:“我没说要上。”
“上去唱一首吧,你不是在宿舍唱过吗,唱得挺好听的。”
“对啊,去吧去吧。”
钟远萤性子静下来后,更加不喜欢他人的目光和关注,便果断拒绝。
“哎呀,钟远萤是不想一个人唱!”有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
“付烬也一起吧。”
“一起一起在一起!”
气氛叠加到高潮,许多人暧昧起哄,视线在她和付烬之间来回,甚至有人偷拿出手机录像,要记录下这个可供人谈论的话题。
滞闷的火气终于被点燃,钟远萤真的烦了,站起来说:“你们是没别的事做了吗,不关注自己如何,一定要干涉别人。”
“最后说一遍,我和付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付烬从没回应过这些玩笑话,像是对这些事情全然不在意,但她很难不去在意,因为已经影响到她正常的学习生活。
她不明白,想要安安静静地读完高中三年,怎么这么难。
“付烬,你说。”
付烬看着她:“说什么。”
“我们是什么关系?”
整间教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定格在付烬身上。
付烬坐在窗边,窗外是未见星月的黑夜,冷风灌入窗缝,吹动试卷边角。
灯光在他的右斜后方,他垂头低眼后,半张侧脸落入阴影中。
静默片刻。
“我和钟远萤是普通朋友关系。”
看似宽泛的问题,却只能有一个答案。
“还有呢?”
付烬情绪内敛得她也经常看不透,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不确定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真的
“还有”他低缓着声音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钟远萤。”
没有人知道他桌下的手无声攥紧,骨节指尖都在泛白。
他用尽全部力气克制几近发颤的音调,却面无表情将一字一句化成尖锥,一下一下刺穿心脏。
心如刀绞。
他好似给自己上了绞刑,也给自己定下死刑——
“她也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