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钟远萤泡杯蜂蜜水在客厅里等付烬出来。
  他漱了口,又洗了脸,出来的时候眉眼都带着湿意,眼角有点红。
  钟远萤佯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温热的蜂蜜水递给他。
  两人面对面静静坐在沙发上,钟远萤开口打破沉默:“等下吃了药,你睡醒起来应该会好受些。”
  付烬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钟远萤:“你女朋友呢?”
  这种时候还是女朋友来照顾更加妥帖,而且付烬都病成这样,他女朋友那边怎么没个动静?
  “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题太跳跃,付烬一下没明白她说的是谁,迟钝地反应了下,才淡声说:“不在北棠市。”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不知他们两个吵架闹矛盾,还是别的什么情况,不过情侣间的问题,钟远萤也不好过问。
  付烬服下退烧药,钟远萤摆手道:“你回房休息吧。”
  谁知付烬上楼回房,没过多久,抱着枕头和薄被下来。
  他把钟远萤对面的沙发展开放平,变成可躺可睡的小床榻,然后把枕头被子放上去。
  “不回卧室睡?”
  钟远萤看他虽然清瘦,但手腿修长,搁这小床有点伸展不开。
  付烬躺上去,说:“我喜欢睡客厅。”
  钟远萤点了点头,说行。
  等她玩了会儿手机,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说:“怎么还不睡。”
  付烬没说话,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钟远萤瞅了他几眼,才继续低头刷手机,实在无聊就掏出耳机,看起一段艺术鉴赏的视频。
  一个小时过去,她拔下耳机,又对上他一眨不眨的眼。
  “睡不着?”
  “嗯。”
  “要不给你念乘法口诀?”她下意识说。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
  钟远萤反倒有点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个人,还用这么幼稚的办法。
  小时候付烬由于身体原因,经常睡不着,那时她没什么耐心,就说给他念乘法口诀,顶多念三遍,他要是还睡不着,她以后就不管他了。
  其实这个有现实理论依据,因为那会上小学,数学老师一念乘法口诀,她就犯困,睡眠质量显著提高。
  那时付烬到底有没有睡着,她记不清了,只知道她每次念完,他都闭眼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她潜意识里觉得挺有用
  付烬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眼,“好,给我念吧。”
  他都这样接茬,钟远萤只好硬着脸面,轻咳一声,缓缓地念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她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于是平缓音调,尽量枯燥乏味一点,打算一直念到付烬能睡着为止。
  但和以前一样,她念完第三遍的时候,他闭上了眼。
  她停下话音,静静地打量他。
  他闭眼之后,眉眼一松,那副笑容面具没了,眼眸里的灰暗阴郁也没了,眼尾留下浅淡安静的弧度,看起来又乖又奶。
  ——
  傍晚时分,天边的绯红霞光透过落地窗,在室内落下一幅瑰丽的水彩画。
  付烬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钟远萤低头看视频,没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躁郁厌世,只问道:“醒了,有什么想吃的?”
  “西瓜。”他神色惺忪,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有种高级的质感。
  “西瓜?”钟远萤以为他渴,先给他倒杯温水,接着上网查发高烧能不能吃西瓜的问题。
  好嘛,查了跟没查一样,有的说能,有的说西瓜属于寒凉食物,吃多不利于恢复。
  “你现在还不能吃西瓜,”保险起见,钟远萤给出新选项,“不过我可以给你煮冰糖雪梨。”
  付烬一口答应。
  “你家没有梨子,我现在去买。”钟远萤拿起外套和包要往外走。
  他倏然沉沉地说:“别走。”
  钟远萤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头。
  付烬掀开被子坐起来,状似无意地说:“还没到晚上。”
  钟远萤一愣,她确实说要照看他到晚上,但她这只是去超市买俩梨子。
  “我叫人买。”不知道付烬从哪里拿出的手机,他摁下电源键开机,立即有一通电话拨进来。
  “祖宗!你死没死啊!!!真是操了,一天刺激我的心跳,告诉你,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跟你殉情的!!!”
  钟远萤:“”
  如果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男人的声音,这么声情并茂声嘶力竭,她还以为付烬是辜负了哪家姑娘的负心汉。
  电话那头明显积怨已久,这电话一通,像洪水有个泄洪口,什么话都噼里啪啦往外倒:“你药不吃,病不看,电话不接,门也不开,怕你尸体都凉透,我差点报警。”
  付烬明显不耐,轻啧了声,那头立刻消音片刻,而后才直切重点:“今天我处理一堆事,出版社那——”
  徐子束话还没说完被付烬冷声打断:“十五分钟内。”
  徐子束话头一顿,一头雾水地问:“什么?”
  “买俩梨来。”付烬又说。
  徐子束:“”
  他那个操字还没脱而出,付烬挂了电话。
  付烬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钟远萤,“还要买什么。”
  钟远萤有点欲言又止:“还有冰糖。”
  十五分钟后,门铃准时响起。
  徐子束提着一袋梨和一袋冰糖,一脸操蛋地杵在门口,待看到来开门的钟远萤,仅仅只愣了一秒,瞬间切换成温柔微笑。
  钟远萤看着眼前长得稳重又文质彬彬的男人,难以和刚才电话里的他挂钩,也笑了笑说:“交给我吧。”
  徐子束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麻烦你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钟远萤身后那道冰冷警告的目光,当即知趣且主动地握着门把,把自己关在门外。
  徐子束坐上车,降下车窗玻璃,看了眼洋房,乐了起来:“哎呀,这祖宗的克星可终于到了。”
  ——
  晚上这顿饭菜,钟远萤不敢做得太多,严格估摸两个人的饭量。
  谁知他大少爷的性子突然觉醒,挑挑拣拣的:“排骨炖老了,茄子好多油,土豆切太厚。”
  钟远萤磨了磨后槽牙,挂出假笑:“我来解决。”
  结果钟远萤自己给吃撑,她撂下筷子,付烬看了她一眼,才提起筷子把剩下的菜吃完。
  钟远萤把餐桌收拾好,开始做冰糖雪梨,做法其实很简单,她又再简化过,变成把梨子去皮,切成小块,和冰糖一起放入水中煮沸就成。
  只是付烬太捧场,靠着流理台,看她的制作过程,他的神情就给人一种她正在做满汉全席的感觉,搞得她差点想洒两把葱花下去注入灵魂。
  锅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蒸腾出雾气,朦胧模糊地飘散在两人之间。
  “你站远点。”付烬懒腔懒调地说。
  他哪怕还生着病,精神不太好,但矜贵气质犹在,甚至把那一身居家服都衬出一种高级感。
  书香豪门用教养和金钱堆出来的小少爷,渗透到骨子里的矜贵和倨傲。
  然而——
  钟远萤不明所以地退远些,便看见这位少爷此刻伸出手指勾起那袋冰糖,另一只手的食指并中指夹起一块冰糖,看也没看,懒洋洋一抛,那颗冰糖“咕噜”一声落入锅里。
  “”哦,又要加糖。
  糖尿病一级警告。
  见他又挑了颗冰糖,那颗冰糖像折射碎光的晶石在他的指间滚动,配合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一颗颗划出完美弧线,落入锅的正中央。
  莫名有种松懒散漫的美感。
  “最后一颗,不能再加了。”钟远萤扯过那袋冰糖,放到一边。
  付烬把手上这颗随意抛进锅里,便没再搞小动作,安安静静地等着。
  “有点烫,你慢点。”
  钟远萤给付烬装了碗冰糖雪梨,瞧着他拿小白勺,长睫微低,小口小口喝着糖水,莫名显得有些乖。
  等付烬吃完,钟远萤又拿出体温针给他测体温。
  好在他由高烧转低烧,有好转的征兆,钟远萤稍稍松口气:“晚点你再吃一次药,明天应该能好上不少,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先回去了。”
  付烬:“我送你。”
  钟远萤想也不想地拒绝:“你还生着病。”
  “我叫司机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地铁很方便。”
  付烬沉默下来,而后点了点头。
  钟远萤起身套上外套,拿起包,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空荡又安静到可怕的客厅里,窗边溢满漆幽的夜色。
  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微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消沉。
  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让人心头一揪。
  钟远萤摇了摇头,甩掉这个出现得莫名其妙的想法。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下了地铁走出固定出口之后,有个人影一直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