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钟远萤大多时候窝在房间里,也没做什么,一天就晃眼而过。
大年初三的晚上,她百无聊赖,在床上躺久了,感觉骨头松散,脑袋也发沉。
出去逛一圈吧。
去哪儿逛,要做什么呢。
钟远萤掐算了下日期,也就这几天了,需要备点卫生巾。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套毛衣,穿大衣,戴围巾,把自己裹成一颗包菜之后往楼下走。
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没有人在。
附近就有一家超市,步行大概要十分钟。
浓云密布,遮星蔽月,风带着狂劲卷起地上的尘沙,土腥味迎面而来,枝叶舞动作响。
感觉像要下雨,钟远萤打开手机一看,一分钟前弹出一条天气预报的消息。
冷空气南下,预计楠青市未来两个小时内有雨。
“”
这消息要早不晚,她都出门走到一半,也懒得回去拿伞,只得加快步伐。
五分钟后,钟远萤抵达超市,周围的餐饮店面都关门放假,好在这家超市过年也营业。
她进去,直接往女性专区走,找到自己常用的牌子,拿了两包就去收银台结账。
钟远萤出到超市门口,看到雨水似银针,细密地穿过夜色,一点点染深地面。
“”
她是够快,雨也下得够快。
雨势很小,钟远萤想也不想,直接往家的方向走。
楠青市的花草树木四季常青,冬日也有大片绿色点缀,她边走着,边往树伞下躲。
哪怕雨势没那么大,她回到家,身上也湿了不少,又冷又湿,浸得骨头发寒。
钟远萤打开门,经过客厅时,注意到沙发上有个人。
付烬听到动静,动了动眼皮子看过来,看见她头发上有水珠,身上的衣服深一块浅一块,手指也冻红了。
钟远萤抹了把脸上的水,对上付烬的视线,只见他眉心一蹙,看起来挺不爽的。
她有点莫名,就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爽的。
大不了不看了。
再加上她现在想赶紧换衣服,泡个热水澡,没再跟他互动,抬脚就要经过客厅往楼上走。
“家里没人?”付烬突然说。
人都这么说了,钟远萤只好停下步子,说:“晚上好,那我再顺便提前跟你道一声晚安。”
他的表情已收敛好,看起来十分无害,好似刚刚那眉头一蹙只是她的错觉。
“我是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人送伞。”
他的声线低磁,配合着隐约的雨声,显得尤其清冽。
“两步路而已,雨也不大,”钟远萤边说边往楼上走,“而且现在是过年,张姨李叔他们八点就回家了。”
言下之意,没人送伞。
她已经下意识排除了另一种可能性。
付烬独自一人站在客厅里,背对着落地灯淡黄色的光,表情晦暗不明。
***
钟远萤回到房间,换下衣服,便去洗澡。
冻红的手指在碰到热水时,有种血管里的热血忽然流动,指尖发胀的感觉。
浴室里热气朦胧,钟远萤倏然想到付烬,他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不过这有什么稀奇的,七年时光,谁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她也如此。
钟远萤转念放下这事,洗完澡后,坐在床边擦头发。
感觉鼻子有点堵,隐隐有点想打喷嚏的冲动,看来是受了寒,她把头发吹干,拿起杯子往楼下走,想去厨房弄点热水喝。
客厅没人,她走进厨房,发现一杯冒着白汽的姜糖水,姜味弥漫,带出浅淡的甜味。
姜糖水驱寒确实更好,只是她大晚上不想折腾太多,准备喝杯热水就回去睡觉。
钟远萤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那杯姜糖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姜辣味裹挟甜味顺入口中,暖过四肢百骸。
***
雨一直下到大年初四的傍晚停歇,钟远萤用过晚饭后,打算出门走一圈。
房屋街道都笼罩在湿润的水光中,水滴从树梢和路灯上滑落,街道上有些冷清。
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下雨的时候,冷度还可以接受,一旦下过雨,感觉冷过北极冰川。
这种湿冷极其有杀伤力,不管穿多少,寒气都能沁入人的骨头缝里。
钟远萤特别讨厌下雨,却尤其喜欢下过雨后的那种沁凉感。
她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昨天逛过的超市。
昨天来去匆忙,钟远萤想了想,还要在楠青待几天,大多时候又宅房里,不如买点零食消遣一下。
她走进超市,拉着小推车,薯片、可乐、酸奶、曲奇饼每样拿一点,最后还挺多。
钟远萤结完账,拎着大号塑料袋往出口走。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
“”
同样的场景,钟远萤都有点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点玄学,怎么她一从这家超市买完东西要回去,就一定遇上下雨。
雨势转眼变大,落在地面噼啪作响,视野所及的建筑很快被笼罩在雨雾里,白茫茫的一片。
上回雨小,她拿的东西少,这回雨这么大,她低头看了眼这一大袋有重量的零食,无言片刻。
有人在雨里奔走,有人躲在屋檐下,面色发愁。
走还是等,钟远萤想了下,转身回超市里,打算买把伞。
谁知卖伞的那两行货架都是空的,只剩价格标签在那里。
“”
钟远萤不死心地问店员:“没有伞卖了吗?”
“楠青这经常下雨,伞早卖光啦。”店员习以为常地说。
钟远萤不解:“既然好卖,卖光了怎么不进货呢。”
店员:“现在是过年,工厂那边要休息,进不了货,起码要等到初八。”
行吧,钟远萤再度回到门口,手都有点拎酸了,反正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回去再洗澡换衣就行。
她刚迈出一步,有人从后而来,带着微寒的风,一把灰色的大伞撑开在她的头顶。
被暗影笼罩,钟远萤抬起头,对上付烬漆暗的眼眸。
他视线下移,看了眼她手上的塑料袋,而后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袋西瓜软糖,问她:“能帮我装它吗?”
钟远萤到不介意增加这点重量,加之她想到昨晚那杯姜糖水,想也没想就把塑料袋拉开。
付烬把那袋软糖放进她的塑料袋里,伸手接过塑料袋,然后提起。
钟远萤:“?”
她正想说什么,付烬把伞柄塞到她手里,礼貌地笑道:“麻烦你撑一下伞。”
“还是我提吧,”钟远萤说,“袋子里都是我的东西。”
付烬补充:“还有我的。”
“”
嫌拿一包软糖麻烦,所以干脆提一袋东西。
这个思路很可以,钟远萤心说。
钟远萤只到付烬的肩膀,给他撑伞要举得挺高。
雨滴敲打伞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钟远萤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自己低头注意脚下的水洼。
“伞挡住视线了。”付烬温笑着说。
“哦。”钟远萤忍着手酸,又把伞太高了些。
“不是,”他又说,“伞往你那挪。”
钟远萤挪了挪。
付烬:“再过去些。”
她挪。
“再过去。”
她又挪。
“过去。”
“”
钟远萤抬起眼,看到他几乎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
而后注意到他唇角保持的弧度,钟远萤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付烬的改变点。
他会笑了。
因为某些原因,他从小表情极少,会哭会闹,但就是不会笑。
这次回来见他保持着笑容好几次,没有刻意,也没有不自然,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而且他的笑让她感觉很熟悉,这种笑容她好像在哪见过。
他每次笑的弧度,都卡得精准,像机械的公式一般刻板。
钟远萤觉得有点莫名,但没说什么。
两人踩着水光和灯影,回到了家。
雨伞一合,钟远萤只湿了半边手臂,付烬几乎全身湿透,她放下雨伞,付烬看她一看,就说:“你去换衣。”
“你也是。”钟远萤点点头,拎着东西上楼。
钟远萤简单地洗完澡换了衣,打开刚买回来的零食袋,一眼看到最上面的西瓜软糖。
忘了给他。
钟远萤想了下,决定礼尚往来,下楼洗切生姜,又放了点红糖一块煮沸。
煮好一杯姜糖水,钟远萤上二楼,敲了敲付烬的房门。
过了会儿,付烬开门出来。
他刚洗完澡,发梢湿漉,漆黑的眼眸都像被洗过一般,微微透亮着水光。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钟远萤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也保持着视线没往他房里看,把姜糖水递过去。
付烬眉梢一动,似乎有点意外。
他牵唇一笑:“谢谢。”
他笑起来极为好看,不过钟远萤觉得这并没有让他眉眼的冷郁减少半分。
钟远萤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下,我回房拿那包西瓜软糖给你。”
付烬却说:“不用了,你留着吧。”
钟远萤拒绝:“那是你的。”
下这么大雨还专门跑去买一包软糖,他这会儿不想吃,说不定等会儿想吃了呢。
付烬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手里那杯姜糖水上,玻璃杯里的浅棕色液体氤氲着白汽。
“有些东西算得清楚。”他仍旧保持笑弧,声音清冷得像雨滴落在冰面上。
还了昨晚那杯姜糖水,给回那包西瓜软糖,好像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钟远萤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左手,捏着玻璃杯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凸起的线条流畅好看,手腕那圈纯黑色的纹身格外明显。
“但是还有些东西,”他一字一顿地说,“算得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