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司隶校尉
与当初出宫来上林苑不同,此次刘宏没有乘坐车辇,而是拒绝众意,以常服骑马而行。
护卫也不似当初那么熙熙攘攘,没有调用羽林军和执金吾,只有诸亲随领着虎贲卫及宫卫护驾,整支队伍不足千人。
即便如此,刘宏也比出宫时要有底气得多,因为这全是真正属于他的心腹。
一路略过不提。
刘宏行至宫门前时,卫尉刘宽已带着宫卫在此等候。
刘宏向身后甩了甩头,“汝等去与卫尉交接吧。”
“唯!”
傅燮、皇甫郦、鲍信、黄忠四人各自带着兵卒出列,向刘宽报道。
刘宏对刘宽说道:“他们四人初来乍到,对宫中尚不熟悉,劳烦卫尉多费心。”
刘宽知道这都是天子的心腹之人,自然不敢怠慢,拱手道:“臣遵旨。”
言语中尚带着些无奈。
刘宏也不理会这些,交代过后,径直带着其余人入了宫门。
回到崇政殿,换上皇袍,刘宏转头先去了永安宫。
皇后宋氏死在永安宫,遗体也暂时安放在那间房屋之中。
由于宋氏死前已被皇太后收了皇后玺绶,目前宫中也不知该以何种规制安置宋氏。
由此刘宏见到宋氏遗体时,见其就被简单地搁置在地铺之上,四周堆了一圈冰块。
刘宏走上前去,俯身打量,见宋氏妆容素雅自然,与上次见她似乎并无两样,看来毒药并未影响到其面容。
只是宋氏嘴角似乎尚带着一丝莫名笑意,让刘宏感觉极为打眼,也不知是讥讽、是无奈、是解脱,还是别的什么。
刘宏此时感觉自己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怜悯?懊悔?悲伤?苦涩?……
或许都有一点。
又细细看了宋氏的面容一眼,刘宏站起身,冷冷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曹节,道:
“大长秋,皇后为何还停在此处?”
不等曹节回答,刘宏又道:“皇后身后事交于汝总理,令太常书哀册文,议谥号,百官服丧。”
“遵旨!”曹节躬身答道。
曹节听懂了天子之意,宋氏依然是皇后,当以皇后之礼安葬。
既然如此,那皇后自然谈不上罪责,皇后无罪,那巫蛊之案必须有人承担。
曹节知道,王甫惨了,甚至宦党都可能因此而受牵连。
看着刘宏离去的背影,曹节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忙起皇后的身后事。
刘宏一言不发地返回了崇政殿。
发现御案上已经堆积了不少奏疏,都是他刚刚去永安宫那会送来的。
他随意拿起一份,见上面写的是要求将王甫等一干宦党尽数诛灭。
再看看其他的,都大同小异,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好似不灭宦党誓不罢休一样。
刘宏知道皇后之死传出去之后,给了群臣一个同仇敌忾,除去宦党的好借口。
估计这样的奏疏还会源源不断地送来。
刘宏揉了揉额头,昨日紧急赶路再加上这两天用脑过度,让他感觉头痛如裂。
“陛下,又有人送来一份奏疏。”史阿走过来禀报。
“放那里吧。”刘宏随意指了指御案。
史阿轻轻地把手上的奏疏放在刘宏面前,然后关切道:“陛下,要不先休息休息?”
“朕无碍。”刘宏摆了摆手,示意史阿先出去。
史阿担忧地退到了殿门口。
静坐片刻,待头痛缓解,刘宏拿起面前的那份奏疏,以为又是哪个大臣奏请诛杀宦党的。
他先看了看落款,却见是司隶校尉都官从事阳球。
刘宏心中一动,细看起来。
阳球先在奏疏中感谢了一番陛下对他的恩德,然后借此说他日夜在想着报效陛下,为朝廷剪除奸佞。
近日,他已查到中常侍王甫、淳于登、袁赦等人及其亲族官吏违法害民的不少证据,请求陛下能将这些人全都绳之以法。
在奏疏最后,还附上了王甫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相王吉,其弟五原太守王智等人的罪行,并说他手中都有详细证据。
刘宏看得有些好笑,这阳球针对王甫有点太明显了,又是在这个时间点,其用意不想自明。
不过相对于其他朝臣那种只顾干巴巴地喊口号的做法,阳球有理有据的务实态度倒是让刘宏很赞赏。
刘宏其实本来就打算启用阳球这把刀,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刀把竟主动送了过来,那正好能免去他不少工夫。
就不知道这刀还需不需要磨一磨。
刘宏将奏疏放在一旁,呼道:“传司隶校尉进宫。”
司隶校尉岑初已年逾六旬,是个老得快走不动道的家伙,他的祖先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岑彭,出身加上资历才使得岑初爬到了司隶校尉的位置。
但岑初这人为人圆滑,在朝中谁也不得罪,偏偏坐到了最容易得罪人的司隶校尉位置上。
由此自他上任之后,司隶校尉变得低调起来,在朝中都快没多少存在感了。
岑初接到天子召见的指令后,就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他特意驾了一辆陈旧的驴车,颤颤巍巍地一路行到皇宫门口,在众多宫卫的见证下,下驴车又一路颤颤巍巍地走到崇政殿。
“老臣司隶校尉岑初拜见陛下,恭问陛下安。”岑初慢悠悠地向刘宏行礼,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语气也显得有气无力。
刘宏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演技太好了,简直看不出一丝假装的痕迹。
这比年近七十的桥玄看着还要老态。
对方以老臣自居,刘宏还不能不接,“朕安,岑公免礼,岑公可安好?”
“老臣还能撑几载,谢陛下挂怀。”岑初答道。
尊你老你还真喘上了,刘宏更加不爽起来。
他懒得继续废话,径直道:“皇后被毒害之事,料想公已知晓,此事还涉及宫中巫蛊,朕打算将此案交于司隶校尉来办,务必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皇后以公道。”
“陛下恕罪,老臣最近深感精力不济,只恐有负陛下之望。臣今日前来,既有告老还乡之意,还请陛下体恤老臣。”岑初费劲地躬下身子。
之前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一见有事了就要告老,告老就告老吧,还跑到宫里来演一回,这哪里是告老,分明是要福利啊。
刘宏差点气笑了,他可不打算惯着。
“既如此,公就归乡颐养天年吧。”刘宏顺水推舟,不和岑初客气,直接允了。
在岑初既惊诧又意外,不知如何接话时,刘宏又接着道:
“朕发现,公所属都官从事阳球是名能臣,又忠于职守,才上任月余,即查出不少恣意违法之官。
方才朕收到阳球相关奏疏,其拳拳报效之心令朕感慨不已。
既然岑公告老,司隶校尉一职空缺,朕意令阳球接任,办理皇后一案,公以为可否?”
“这——”岑初知道天子有拿阳球讽刺他尸位素餐的意思,他也只能认了,“陛下既有决意,无须臣下置喙。”
“既如此,劳烦岑公回去之后,传达朕意于阳球,令其速速入宫见朕。”刘宏就势吩咐道。
岑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如此数次之后,只得应道:“臣遵旨!”
“料想公亦累了,不如早回。”刘宏浅浅笑道,“待阳球上任,与公交接之后,公即可归乡养老了。”
“臣告退。”岑初心怀沮丧地退了出去。
刘宏淡淡地看着,感觉岑初的身形好似更为佝偻了。
而刘宏心情却好了许多,他发现自己对于借力打力、因势利导的招数运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当日下午,意气风发的阳球就进宫而来,觐见天子。
估计阳球当初说那句“假若我为司隶校尉……”的话时,其本人也没想到有一日真能如愿以偿,成为位显权重的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一职为先汉武皇帝所设立,诞生之初即是皇帝的钦命使者,持节、领徒兵一千二百人,可以奏弹、审讯和逮捕一切官僚和贵族。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削弱甚至裁撤。
光武中兴之后,光武帝重启司隶校尉之职,甚至赋予其更大权势,朝会时与尚书令、御史中丞一起设有专席,称为“三独坐”。
司隶校尉的官秩是比二千石,论官级低于中二千石的九卿,但廷议时,位次却在九卿之上,这与尚书令以轻驭重是同样的道理。
关键是司隶校尉的职权,司隶校尉不仅督查京师七郡,还可以劾奏三公九卿在内的一切百官群僚。
前朝时,孝桓帝曾派司隶校尉张彪直接率兵围攻大将军梁冀府邸,将其杀死,可见司隶校尉权威之重。
司隶校尉因此而受百官忌惮,但若其本人能成为司隶校尉,估计也没人会拒绝。
阳球自然更是如此。
阳球此人天性严厉,极其推崇申不害、韩非的学术,为官也是手段严苛。
他因为灭了侮辱其母亲的官吏全家而出名,后来被举荐为孝廉,补任尚书侍郎,又担任高唐令。
任高唐令时,太守认为其手段残酷而将他拘捕,赶上大赦被释放。
后来九江郡有贼寇作乱,当地官员不能平息,三府推举阳球,朝廷任他为九江太守,阳球到任,顺利平息贼寇,并捕杀了郡内的全部奸恶官吏。
继而调任平原相,却再次犯严酷罪,被征召到廷尉府受审,本应当免职,天子却因其在九江有功,任命他为议郎,后来又被刘宏派遣出去搜寻名医,回京后被任命为司隶校尉所属的都官从事。
纵观阳球生平,不仅其本人认为适合做司隶校尉,连刘宏都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最适合的司隶校尉人选。
唯一令刘宏不满意的是,阳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养女婿,而且与程璜走得太近。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用阳球治宦党,也算是其内部争斗,斗得越狠,刘宏得利越大。
另外,将来万一哪天要办阳球,以阳球与程璜的关系,一个勾结宦党的罪名就够他吃一壶了。
“臣司隶校尉球拜见陛下,叩谢天恩!”阳球恭恭敬敬地向刘宏大礼叩拜。
阳球的确应该感谢刘宏,他两次被免职论罪都是因为天子恩德才起死回生,现在更是被天子越级提拔为司隶校尉。
“阳卿免礼平身。”刘宏笑着道,“朕一向知道,卿为朝中少有之干臣。昔日任卿为都官从事即是为今日所预备。昨日岑公告老,正好让卿补缺。”
“臣再次叩谢陛下恩典。”阳球再拜道。
“卿可知司隶校尉职责为何?”刘宏问。
阳球答道:“掌察举百官,及京师七郡违法者。”
“卿当如何做?”刘宏又问。
阳球又答道:“纠上检下,严刑必断。”
“善。”刘宏点头,“卿上任第一件事,即是查清皇后遇害案,此案牵连甚广,影响颇大,卿可有把握?”
阳球对此早有准备,直言问道:“敢问陛下是否授臣以全权?”
“自然。”刘宏道,“无论牵扯到谁,卿皆有权问询;若查有实据,可直接逮捕论罪。个中分寸,依法度而行即可。”
阳球心中大喜,语气激昂道:“臣谨遵圣意,定不负陛下之信重。”
“既如此,卿去吧。”刘宏挥手示意道。
“臣告退!”阳球缓步退去。
阳球刚走,中常侍封谞来见刘宏,说太后请刘宏前往永乐宫叙话。
自刘宏回宫之后,这已是太后第三次遣人来请了。
刘宏不耐烦地道:“汝转达太后,说朕忙于政事,近几日无暇往见。”
封谞不敢多言,自返回永乐宫向董太后回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