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然而,那却是以往的事情了,如今的杨树村在经历了可怕的洪灾之后,再也存不到往昔的风采。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浑浊的污水外,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家禽牲畜乃至人的浮尸……
小八是个开了智的八哥,得了周家阿奶的吩咐后,便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杨树村。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风也渐渐歇了,甚至抬眼望去还能从浓重的云层里隐约看到一丝阳光。可惜的是,偌大的杨树村早已变成了一片汪洋。
便是在这时,小八终于飞回了村子,它绕过了村里,径直飞到了周家原先的所在,紧接着收了翅膀落在了仅仅露出一个尖顶的屋脊上,一面歇息一面目瞪口呆的望着跟以往全然不同的情景。
“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啥啥都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全没了!!!!!”
全没了。
在停顿了少许之后,小八一面尖叫着一面扑腾着翅膀一飞冲天,只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周芸芸身边,当然它也没忘记将它看到的这一幕告诉周家阿奶。
事实上,再度回到周芸芸身边的小八,嘴里只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同样的几句话,反正就是没了,啥都没了。
听了小八带回来的话,周家上下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片刻后,一阵阵高低不同的哭声渐渐响起,其中自是以大房为最。
甭管大伯娘和三山子之前做错了什么事儿,血缘亲情总归是割不断的,其实若是他们最终活下来了,估计回头还得挨骂,可这不是人没了吗?人一旦没了,存在活人脑海里的记忆就会被不断的美化,最终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忆,那些曾经的争执和怨恨只会随风逝去。
二房、三房心里头也不好受,尤其是二房绝大部分的家产都是田产,心里能好受才叫怪了。还有周家阿奶也忍不住长吁短叹了许久,才开口安排起那俩人的后事来。
尽管县城这头并未遭灾,可因着附近几个镇子或多或少都被水淹了,至于地势更低的村子更是十不存一,以至于原本平价的丧葬用品在一夕之间贵了起来。幸而,如今的周家还真不缺这几个钱,次日就将正堂腾出来,置办了一应用品后,布置成了灵堂。
除了自家的事情外,族里头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幸好,周家族人多半都是信任周家阿奶的,即便偶有几个不大相信的,也被家中长辈勒令必须离村。只不过,离开倒是真的离开了,可他们并不曾全部来到县城,一多半留在了离杨树村最近的青山镇上,且这些人都不曾将家当全部带来,最多也就是带了点儿细软和足够吃上一两月的粮食。
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不够信任……
周家这头也没管太多,先是帮着赁了个大院子,地段很不好,附近都是穷人家,不过优点在于租金便宜,外加周遭的花费也低。之后,周家阿奶又使唤周家阿爹和大金送了点儿粗粮过去,见还有人受伤,又帮着请了大夫送了点儿药材,便不再理会了。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救急不救贫,即便老周家有钱,那也不是族人吃大户的理由。况且,县城这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要有力气就不愁寻不到活儿,且还都是那种日结的短工。致富是别做梦了,可绝对饿不死。
幸而,周家阿奶素日里的为人早已深入人心,族里头一贯都觉得她这人铁石心肠,顶顶不好相与,结果这回周家阿奶的作为很是出乎意料。见此情形,族里头非但没有得寸进尺,反而纷纷许诺等往后缓过来了,一定会还上欠老周家的恩情。
还不还的,周家阿奶还真看不上,事实上在吩咐完这些事情后,她就什么都不管了,连摆在家里的灵堂都交给了大山、二山媳妇儿去料理,她只见天的往孟家去,把不大的孟家小院里三遍外三遍,收拾得那叫一尘不染。非但如此,她还抽空往府城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又怎么糟蹋人家大掌柜了。
两日后,甭管是周家这头的灵堂,还是族里头那边,都已经完完全全的安置妥当了。当然,周家阿奶也已经从府城归来,跟往常一样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只不过以往她都是往自个儿后院里运,这回却是直接送到了孟家。
周家这头倒是没人说什么,主要是已经分家了,周家阿奶手头上捏着她分给自己的钱物,该怎么用……还真管不着。
而就在周家上下准备择日为大伯娘和三山子出殡时,意外发生了。
洪灾不同于其他的灾害,一场洪水之后,不幸身亡的人往往会被冲到千里之外,能不能寻回来全凭运气。而运气这玩意儿,完全不是周家阿奶所崇尚的。因此,早在家里头开始布置灵堂时,就没打算将人寻回来,只拣了两件旧衣裳,打算回头立个衣冠冢,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结果,到了第三日,那俩被认定已经身亡的人……居然回来了。
死而复生究竟是惊大于喜,还是喜大于惊呢?
在此之前,周家上下完全没有这样的体会,而过了今个儿之后,他们会明确的告诉你,真的真的差点儿被吓死!!!!!!!!
最为恐怖的是,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回来时,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哪怕外头天色还是亮堂的,冷不丁的在巷子口看到了两个肿了一圈的人,周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阿爹!!”三山子原本是强撑着身子扶着他娘回来的,他并不知晓自家阿爹和哥哥们到底在哪里,只是循着记忆往县城孟家过来,想着就算寻不到自家人,起码也能寻到堂妹周芸芸。幸而,他的运气还不错,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出来买柴禾的周家大伯。
这一声“阿爹”唤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绝对是三山子这辈子最为真诚的一次,可显然,周家大伯一点儿也不感动。
感动个屁!!
三山子也就罢了,他只是整个人好似肿胀了一圈似的,就算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起码只是吓人而并非丢人。大伯娘就不同了,尽管同样是肿胀了一圈,可她整个人仿佛呈现灵魂出窍一般,更叫人羞耻的是,她衣衫大敞,整个前胸都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只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旖旎的想法,只因她露出来的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肉,被泡得又皱又恐怖,如同馊了的猪肉一般。
周家大伯一个没忍住直接吐了。
跟孟家位于巷子中段不同,周家小院就在巷子口,听着外头的动静,里头的人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当然不是全部,不过只要是跑出来看情况的,在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后,皆惊得目瞪口呆。
“阿爹!大哥、二哥!”三山子哑着嗓子放声大哭,尽管是农家子,可他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哪怕是周家尚未发家前,那也能吃饱喝足。尤其是最近两年,他的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悠哉了,结果冷不丁的就叫他吃了大苦,在水里泡了三天不说,还饿了三天。
三山子只觉得把一辈子的苦都给吃完了,强撑着到县城来求救,如今见着了亲人登时心神崩溃,整个人扑到了周家大伯跟前,不单放声大哭,还很快就眼前一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凭良心说,周家大伯也想晕,不过在晕倒之前,他更想先把自家婆娘给掐死!!
“你们、你们先把人给我弄回家去!”周家大伯捂着心口使唤俩儿子,也亏得有他这话,才叫大山和二山回了魂,赶忙将弟弟和亲娘先弄回家里去。
结果,在怎么弄回去时,又犯了难。
三山子其实是最好处理的,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半大的小子,加上打小就没干啥重活,长得也是偏瘦弱的,只需要大山一个人就可以把他扛回家去,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大伯娘呢?
别看是亲母子,可大山和二山也没见过他们亲娘袒胸露乳的模样,有心背过身子不去看,然而这边巷子口来往的人很多,只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有人凑过来看热闹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只会愈发丢人现眼。
关键时刻还是二山子果决,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裳盖在了大伯娘身前,然后也不管她是否好受,连拖带拽硬生生的将人弄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三囡刚从灶间出来,她对于外头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只一心给自个儿炖蛋吃。这会儿,她正站在灶间门口的廊下吃着呢,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一伙人进了院门,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定睛一看……
我去!!这什么呀?!!
不单三囡受到了十足十的惊吓,方才不曾出门的二伯娘也是如此,只是不等她俩回过神来,被二山子强拖进院子的大伯娘猛然间回过神来,且二话不说就如同饿虎扑食一般的向三囡扑了过来。
三囡本能的以为她是来抢吃的,原本很护食的她这回是真的没打算跟大伯娘抢东西,主要是大伯娘此时的情况太恐怖了,想也知晓定是遭了大难了。三囡也没那么不懂事,当下把手里盛着炖蛋的碗连同勺子都往前一推,道:“给你……”
啪!
这是碗落地的声音,准确的说,是大伯娘一巴掌打掉了三囡手里的碗,还哑着嗓子怒骂道:“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三囡懵了。
不单是三囡,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皆一脸的懵逼,完全不知晓大伯娘在搞什么鬼。当然,他们很快就知晓了。
“叫你咒我!!要不是你,我的银票怎么会泡汤?那可是足足三千八百五十两啊!!!就算卖了你也还不出这么多钱!!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大伯娘一脸狰狞的边怒骂边挥手打人,三囡就算再能干,可她年岁又不大,且本身就有点儿反应迟钝,惊吓之余愣是挨了好几下打,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娘!”三囡哭喊着躲闪,倒不是她不想还手,而是大伯娘如今的状态很是不对劲儿。说好听点儿就跟被魇着了一般,说难听点儿基本上就跟鬼上身一般,按说三天没吃了,该是完全体力不支才对,可她偏生一副不知疲惫饥饿的模样,俨然是打算豁出去命追打三囡。
二伯娘原本也有点儿懵,及至听到三囡的哭喊声才要上去阻拦,不过她再快也没有周大囡来得块。
周大囡原是在房里归整东西的,她总算还知晓自己已经不是周家人了,因此这两日也没少帮着做些杂事儿。结果,活儿还没干完,就听到了三囡的哭喊声,登时心下一急,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她娘正在没命的追杀三囡。
这还得了?!
莫说如今的周大囡完全是倚靠三囡过活的,单说往昔的恩怨就足以叫周大囡恨得咬牙切齿。这会儿前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周大囡劈手拿过门捎,追上去照着她亲娘的后背就是一棍子。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从大伯娘进门到她追杀三囡,再到周大囡挺身而出奋力救人,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眼瞅着大伯娘一个踉跄,险些被周大囡打得摔倒在地,三囡趁机躲到了她娘的身后。可便是三囡安全了,周大囡也没有停手的打算,只一个箭步上前,挥舞着门捎冲着她亲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猛抽,几下之后,大伯娘背后身前,包括面上都出现了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大伯娘简直要疯,或者说此时的她已经疯了,一方面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毁掉了的三千八百五十两银票,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承认这个惨烈的事实,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旁人身上——譬如三囡。
不然呢?若不是三囡那日触了她的霉头,非说银票不好会被水泡烂,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事情呢?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那个该死的三囡诅咒了她!
已经彻底魔障了的大伯娘一心想着复仇,结果才伸手打了两下,就被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反怼了回来,而且对方更狠,简直就是铁了心叫她去死一般。
那就一起死好了,谁怕谁!!
——“周大囡!我跟你拼了!”
——“来啊!我怕你我就是畜生!”
一个眼错不见,俩人就厮打在了一块。还真别说,这俩人不愧是亲母女,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狠戾,简直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吃肉一般。
大伯娘是因着魔障了,这会儿完全觉不出累和痛来。周大囡则是带着满腔的恨意,加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姑娘家了,在老丁家干了多年重活,加上身量也彻底长开了,反正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不是她。
可谁叫前者完全不知疲惫和痛楚呢?哪怕完全不是周大囡的对手,明面上大伯娘还是占了上峰,只是暗地里却不知道被周大囡下了多少暗手,俩人不能说是平风秋色,只能算是两败俱伤。
周家其他人彻彻底底的看傻眼里,有心上前拉架,可这俩人打得太狠了,看着竟不像是人在打架,而是野兽在搏命一般,唬得其他人愣是不敢轻易上前。
最终,反而还是三囡先回过神来了,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高声道:“我叫阿奶来收拾你!!”
说罢,三囡拧着身子就跑出了家门,她是往孟家去的,因着孟秀才这两天白日里都不在家,周家阿奶天天往孟家窜,想要寻人去孟家准没错。
不多会儿,三囡回来了,周家阿奶也来了,且还不是空着手来的,而是操着从孟家灶间顺来的两把大砍刀,一脸疯狂的杀了进来:“哪个不想活了?老娘送她上天!!”
还在对掐的俩人瞬间僵住了。
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是个人物呢?哪怕被魇着了的大伯娘依旧在内心里害怕着周家阿奶,更别提周大囡了。要知道,杨树村遭了灾,天知晓老丁家母子俩咋样了,哪怕还活着好了,那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晓要怎么过呢,周大囡又不傻,与其指望那对不靠谱的母子俩,她不如巴着娘家这头,便是只给她一口饭也总比回去饿死了的好。
当下,俩人被迫分开了。
只是到了这会儿,这俩人身上都挂了彩。大伯娘是受的暗伤比较多,而且伤势比较严重,周大囡则多半是看着严重实则没啥的皮肉伤。
真要说起来绝对是大伯娘吃亏,尤其在回过神来之后,痛觉渐渐回来了,大伯娘疼得几乎站不直身子,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再看周大囡,她本就精明得很,分开之后一看周家阿奶那满脸杀气的模样,当下把头一低肩膀一缩,呜呜的哭了起来,还边哭边道:“我好端端的在家里做着活儿,谁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上来就说要打死三囡,我不就是拦了一下吗?差点儿就被她打死了!!”
三囡忙上前拉她,也跟着哭道:“大姐,大姐你哪里疼?咱们去看大夫!”
周家阿奶可没有三囡那般好糊弄,不过她也明白到了这个份上周大囡没必要惹是生非,当下横了周大囡一眼,道:“你们姐俩都给我回房待着去!”
闻言,三囡还想说些啥,周大囡却不敢矫情,只急急的拽着三囡回了房。她自个儿的情况自个儿知晓,不过是个皮外伤,不看大夫也会好的。至于她亲娘……呵呵,疼死算了!!
见俩孙女进屋了,周家阿奶才一脸狰狞的看向大伯娘,这一看却是不得了了。
先前二山子倒是脱了外裳给大伯娘盖上,可那外裳早已在方才的厮打中掉了,这会儿大伯娘比方才回来时更惨,非但前襟完全暴露,连原本能盖住的背后,也因着衣裳被撕破,露出了白花花的肉来。
这里的白花花不是指她的皮肤有多白嫩,而是纯粹被水给泡得发胀了。基本上给人的感觉,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周家阿奶被气了个倒仰:“你咋还有脸活着?!”
大伯娘虽恢复了点儿神智,可因着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何等一副尊容,况且她满心满眼都是毁了的三千八百五十两银票,乍一听周家阿奶这番质问,还道是说银票那事儿,登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崩溃的大哭起来:“我的钱啊!!……”
如此嚎丧般的哭法,莫说近在咫尺的周家阿奶了,连因着不放心过来看情况的周芸芸都被吓得不敢进来,只扒着院门伸长脖子往里头看情况。
周芸芸并不清楚娘家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因方才三囡过来求救时,她人在后院,而周家阿奶则在灶间忙活。也亏得有小八在,帮她带了话,可到底有些不清不楚的,她便特地赶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儿,结果就听到了久违了的嚎哭声。
不会有错的,就算声音又嘶哑又恐怖,可独属于周家大伯娘那种歇斯底里的气质是绝对不可能弄错的。
所以……大伯娘没死?
没等周芸芸弄清楚事情经过,就听到大伯娘不打自招的坦诚了所有的事实。
“都怪三囡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咒我,我的银票咋就会泡了水?全毁了,全毁了!我的钱啊!!……都怪她,都怨她,就是因为她,该死的杀千刀的贱丫头!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啊!!叫她赔我,叫她一定要赔我!不然我就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死丫头!!!!!!”
信息量太大,别说其他人了,就连精明过了头的周家阿奶都彻底懵逼了。
大伯娘想要杀死三囡。
因为三囡诅咒了她,导致她的银票泡了水全毁了。
一共是三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
……
……!!!
“老娘送你去死!!”周家阿奶大步向前,劈手就是一砍刀,亏得大伯娘反应快,一个快闪往旁边滚去,要不然若是砍刀落在了实处上,指不定她这条命今个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彼时,周家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几个孙子忙急急的上前拦住周家阿奶,大金还高声道:“阿奶!犯不着为了她这种东西搭上命啊!叫她自个儿去死,你可不能杀人啊!”
这话搁在素日里,就算不被大山、二山揍,也绝对不会给大金好脸色看的,可此一时彼一时,起码在这档口,大山、二山还赞同的狂点头,且看向他们亲娘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恨。
三千八百多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寻常老百姓一家五口人一年到头的嚼用也才三五两银子,便是县城里的小康人家,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攒个二三十两银子。甚至在灾荒年间,三五两银子都能买个黄花大闺女了,哪怕是丰收年节,容貌姣美的大姑娘也就十几两银子。
还有县城里的宅子,周家阿奶买的小院地段很好,属于离闹市不远却闹中取静的好地段,便是如此也才一百多两银子。像周家阿奶做主给族人赁的大院子,因着地段并不好,即便实际面积要大得多,三个月的赁金也不过才八百个大钱,连一两银子都不用。若是想要买下来,则最多也就五十两银子。
三千八百多两银子,若是不考虑子孙后代的话,完全可以叫一家人过上吃香的喝辣的,躺平了享受的好日子。
结果,这么大的一笔钱竟然没了?
你咋不把自个儿的小命给弄没了呢!!
怒气上来时,周家阿奶是真的想要了结了这蠢妇的命,不过被孙子们拦了一下,又听到了大金的话,她反而消了怒气,反手将两把大砍刀丢开,冷笑着道:“好好,左右已经分家了……我管去死!!”
转过身子,周家阿奶目光狠戾的望着她那长子,咬牙切齿的道:“周大牛!你要是还有种,就给我砍死她!”
被点到名的周家大伯一脸的茫然,片刻之后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拍着地放声痛哭:“钱啊!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你这婆娘咋不去死呢?!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
周家阿奶一脸的鄙夷,啐道:“你个孬种!老娘看了你就烦!给我滚出去,这是我买的院子!滚!!……你,还有你婆娘,你儿子你儿媳妇儿你孙子孙女,统统都给我滚出去,老娘再也不要看到你们这一房人,滚出去!!!!!!”
“滚!滚!滚!”看了半天热闹的小八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刷存在感了,“周大牛你个孬种!孬种!!孬种!!!你给老娘滚,老娘再也不要看见你!滚出去!”
大房这头各个都吓得面色发白,连个眼神都没给小八,只急急的在周家阿奶面前跪了一排,连带几个年岁尚幼的孩子们,哭着哀求周家阿奶消消气,别赶他们走。
叫阿奶消气?叫大伯娘上天还差不多。
“老娘欠你们的?一个二个的都长那么大了,还舔着脸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住老娘的?老娘是没给你们安家银子?现银和田产加一道儿一万两了!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看哪家有老娘这么大方的?还赖上了!”
周家阿奶是气狠了,索性直接放了狠话:“要么自个儿麻溜的滚蛋,要么今个儿老娘就去县衙门告你们不孝!回头顶好把你们一个个提溜到公堂里,先每个打上几十板子,才好叫你们知道好歹!”
“阿奶……”大山他们还要哭求,毕竟连周大囡都知道跟着阿奶吃喝不愁,虽说大房得了安家银子,可毕竟没分到他们自个儿手上,这一走万一饿死了咋办?
可周家阿奶把眼一瞪,旋即转身就要往院子外头走,唬得大山和二山急吼吼的起身拉人:“走走,阿奶别生气,我们都走,这就走!”
莫说老周家已经分家了,就算不曾分家,周家阿奶真豁出去要把儿孙轰出家门也是允许的。哪怕大房那头告她不慈……话说,如果拿了一万两银子叫人滚出去都算不慈的话,估计全县城的人都愿意被自家长辈这般对待。
因着周家阿奶是因着气疯了,大房等人忙急急的收拾了东西,不到一刻钟就都跑了出去,唯独只有周家大伯还瘫坐在院门口,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家阿奶:“阿娘……”
“再废话一句,老娘拼着老命不要也非得把你剁成肉酱不可!!滚!!!!!”
周家大伯还是不愿意走,他简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居然会被自己的亲娘如此绝情的轰出家门。可惜,他不走还有他儿子们,大山和二山合力将他从院子里拖了出去……
眼见大房的人都滚蛋了,周家阿奶才略缓和了点儿,抬眼见周芸芸一脸惊悚的扒着院门,登时仅存的那点儿怒气也消散了,摆了摆手叫她去屋里找俩囡子玩,自个儿则是站在院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瘫坐在巷子里哭嚎个不停的周大牛俩口子。
准确的说,既是出了院门就不归周家阿奶所有了,可她也没做啥,只是眼带杀气的望着大房众人,唬得他们连连往后挪,只恨不得立刻消失才好。
这里头,从头至尾都不在状态中的,大概就只有三山子了。
他刚回来时就晕了,虽来回被亲哥拖拽,可不知是因着太累了,还是咋了,愣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及至整个大房连带小孩子们都被周家阿奶轰出来了,他才渐渐醒转过来。
“这、这是咋了……”三山子有点儿懵。
回答他的却是亲爹娘一声高过于一声的嚎哭。
“我的钱啊!!四千两银子啊!!……周王氏你个蠢妇,自打进门后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今个儿我就跟你拼了!!”
“不是我的错啊!都怨三囡那死丫头,看我不打死她!啊!别打我,死人了!要死人了!!”
三山子傻傻的看着这一切,间或瞥到俩亲哥抱着头蹲在墙角边,嫂子们和侄子侄女们则都抱头痛哭,所有人都是一副茫然无措且完全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不是刚死里逃生吗?
家里人为啥不感到庆幸,反而这么一副死了人的模样?
“对了对了!我要去找二弟妹要田产,不卖了不卖了,哪个说要卖田产的?我不卖了,田产还我,那是我们大房的田产!”大伯娘忽的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头走去,还边走边嚷嚷道,“周二牛你们俩口子把田产还给我,我不卖了,不卖了!!”
院子里头的几人原还想着要不要先帮着寻个地儿安顿大房的人,听得这话后,别说二房了,就连三房的周家阿爹和大金都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周家二伯和二伯娘更是气得浑身发颤,好在三河机灵,当下冲过去将院门一关,回头安慰爹娘:“跟傻子置气干啥?左右田产早就过了户,族长和里长都是见证,凭她再怎么瞎嚷嚷也没辙儿!”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心头的怒火却仍是止不住的往上窜。
尤其是二伯娘,她跟大房又没血缘关系,先是瞧着自家心疼了十几年的闺女当着自己的面被抽了好几巴掌,后又莫名的被骂被诅咒,心胸再开阔都未必能看得开,这会儿更是被气得胸口直翻腾,若不是有儿媳妇儿扶着,她能直接被气得背过气去。
二房其他人面上也都不好看,哪怕理智上知晓这只是大伯娘一个人的错,却还是忍不住将整个大房都责怪上了。也亏得周家阿奶将他们都轰了出去,不然打起来就是迟早的事儿!
只不过,最后的最后,还是打起来了,却不是大房和二房,而是大房内部闹腾了起来。
周家大伯父子四人都算是脾气好的,这会儿也是心疼悔恨多过于愤怒,大山媳妇儿本身就是个软性子,只抱着儿女痛哭。唯独二山媳妇儿,也就是大伯娘的娘家侄女秀娘,一个没忍住直接学起了周大囡,冲着她婆母就是俩大耳括子。